那些為葉青診治過的大夫們后來都說，葉青的脈象與正常人無異，但又無緣無故地消瘦虛弱，后來還患上了耳疾，先是左耳聽不見了，沒幾天后連右耳也漸漸不好使了。

　　就連靠近她的耳邊對她說話，她也聽不真切。

　　其中一位大夫在葉青右耳沒出問題之前問了她一句，“你聽不到我們說話，那你能聽到什么呢？”

　　那葉青道：“很多腳步聲。”

　　那大夫不寒而栗，一把抓起自己的藥箱匆匆告辭。

　　治病得先尋根。

　　知道了病發的根源，方可對癥下藥，方能藥到病除。

　　但無人能查出病源。于是，固本培元的藥也熬了，耳疾的藥也熬了，一起喝了下去，仍不見好轉。

　　最后，便有人傳出葉青這是撞了邪了，得找道士驅邪。

　　公羊述又匆匆去道觀里請來最好的道士，去寺廟里請來最德高望重的方丈……依然于事無補。

　　直到最后，葉青睡了過去，再也沒有醒過來。

　　她昨晚想起的正是此怪病的癥狀，似在《拾骨札記》中有所記載。

　　她忙連夜爬起來翻出札記。

　　先是精氣受損，莫名體弱，再是有耳疾之象，但又藥石無靈。最后還說耳內似有千軍萬馬時而奔騰行走，時而竊竊私語……

　　紀家寫下《拾骨札記》的那第一位先人似乎對骨疾很有興趣，每逢聽見什么疑難雜癥總是會記錄下來，若病人死去，則于幾年后觀察其尸骨有無異常。若病人被治好，則死皮賴臉地問出此怪病的救治之法，同樣記錄下來。

　　多虧了這位老祖宗。

　　紀五福拿出一小瓶蜂蜜，往那水杯中倒了少量的蜂蜜，又撒了薄薄的一層曼陀羅花粉，來回晃動著杯中蜂蜜。

　　如此，既令蜂蜜與曼陀羅花粉互相融合，又于滾動中沾滿了杯子的杯壁。

　　“夫人請躺下。”

　　接下來，她讓葉青吸了些微量的曼陀羅粉，等她毫無知覺地躺下去后，再將那裝了蜂蜜的杯子放倒，杯口正對著葉青的耳朵放置。

　　她再命公羊述將屋內所有的窗戶都關上，室內陷入了一片令人不安的昏暗。

　　做完這一切，她便在屋內唯一一張長板凳上坐下，目不轉睛地看著葉青。

　　公羊述看得云里霧里：“姑娘，你這是在治我家娘子的耳疾？”

　　這樣也能治病嗎？不用針，不用藥？甚至連把脈都不必？

　　紀五福扭頭看他，認真地道：“不是耳疾。你等會兒就知道了。”

　　葉青的癥狀雖然與札記上所記載的十分相似，但她也是頭一回下手幫人治病，更是頭一回對上這種罕見的病癥，所以她心里根本沒底……

　　但她也只能假裝淡定地端坐在原處不動，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

　　...

　　...

　　兩炷香的時間過去了。

　　一直寸步不離，緊緊盯著葉青甚至連茅房都舍不得走開一趟的公羊述忽地“啊”一聲叫了出來，臉色微微發白。

　　他似乎看到有一只小小的，黑黑的東西，在葉青的耳朵里小心翼翼地……探出頭來？

　　“來了。”紀五福低聲道，心里則微微松了一口氣。

　　果真來了。

　　“那……那是什么？”公羊述擔心不已，正待上前看清一些，卻被紀五福伸手攔下。

　　“噓。”她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輕輕地對他搖了搖頭，將聲音壓至最低對第五述道：“那是血蟻。”

　　血蟻是一種極少見的蟻類之一。

　　札記上所記載，這種東西只有西域才出現過。

　　血蟻最喜歡寄宿于牛或羊的耳朵中，附在耳內不分日夜地吸食宿主的精氣神。又因其雌雄同體，自身便能不斷地繁衍，因而初時宿主只是有些損失精氣導致虛弱，但慢慢地它們繁衍出來的同類越來越多，宿主的精氣越來越不夠它們吸食，宿主便會精氣耗盡而亡。

　　后來，它們被人發現它們除了吸食牛與羊的精氣外，竟也會有極少數的血蚊曾出現在人的耳朵中，吸食人的精氣。

　　這血蟻因何會在西域跑到明月來先暫且不談，但它是怎樣跑到葉青的耳朵里的，唯有等葉青醒來才能探究一二了。

　　目前最重要的是要將它從葉青的耳朵深處誘出來。

　　此時陷入沉睡的葉青并不知情，所以葉青不會被血蟻嚇到，那血蟻更不會被葉青嚇到。血蟻膽子小得很，藏得又深，要是此時察覺到有人靠近，說不定又會縮回去了。

　　血蟻雖然以吸食宿主的精氣為主，但也不離蟻類本性，對蜂蜜這種全民喜愛的美味食物沒有多大的抵抗力。

　　方才她過來之前，找了好多藥材鋪和蜜餞坊才找到這小半瓶荔枝蜜。普通的蜂蜜她怕誘不出它們來，雖然荔枝蜜沒有桂花蜜來得香濃，也只能將就著先試試。

　　而這次若打草驚蛇，下次要是再想用這個法子將它們從葉青的耳里誘出，它們鬼精得很，就算換上桂花蜜也未必會再次上當。

　　于是公羊述與紀五福二人一站一坐，連呼吸都不敢太用力，靜靜地等待著。

　　直到公羊述站著的雙腿已經麻痹得幾乎失去了知覺，總算聽到紀五福有些沙啞的聲音響了起來，“可以了。”

　　公羊述幾乎想立刻沖到妻子身邊。

　　但紀五福再次將他攔了下來，“你先去準備一個火把和火油。”

　　公羊述轉身離開去準備這些東西的時候，紀五福也放輕了腳步，盡量不發出聲音地朝葉青走去。

　　接下來的事情并不比將它們誘出來簡單多少。

　　照方才所見，葉青耳內所有的血蟻都已經爬入了杯中吸食蜂蜜，而她得在它們仍沉醉在荔枝蜜的甜香中，警惕性降低之時，迅速地將它們連同杯子倒扣起來！

　　血蟻身上有一對薄薄的雙翼，若它們受了驚，飛起來的速度驚人！能在眨眼間便逃離危險之地！

　　一步，一步，又一步。

　　她忽覺心有所感，轉身朝身后看去，果然是公羊述回來了。

　　她臉上的神情太過凝重與嚴肅，因此公羊述不需要她明說，也知道此時開口定必會嚇到那些鬼東西，所以他很識趣地沒有說話，也放輕了手腳朝床邊走去。

　　紀五福滿意地點頭，這才重新轉過身子來，繼續無聲地往床邊靠近。

　　很好，一切盡在她的掌握之中，還差最后一步了。

　　她屏息朝那杯子伸出手去。

　　“咕哆！咕哆咕哆咕哆——”

　　窗外，一只思覺失調的公雞突然打起鳴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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