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札記
“爹,你見過,對不對?”紀五福并沒有錯過他臉上的任何細微表情,因此她篤定地問道。
“五福,你跟我來。”紀青山沒有急著回答她,而是帶著她先回了家。
紀五福有些不安地跟上他的腳步。
爹只有在很鄭重地交待某些事情的時候,才會叫她“五福”。爹確實是知道粉紅骷髏的吧?
一進家門,紀青山把門閂上,又有意地將王佩娘支開,這才來到廚房,在廚房的墻上摸摸摳摳了半天,用力抽出其中一塊特別大的磚來。
這一塊磚有兩塊磚合在一起那么厚,他用柴刀用力一劈,磚里頭露出一個用紅布包著的長方形鐵盒子。
“爹,這是……”紀五福有些不安,遲遲不敢接過那盒子。
前世,爹是第一批染上骨瘟倒下的。那時候,她和娘甚至連爹自己都以為那只是單純的風寒,以為喝完那幾帖藥就會好起來……
骨瘟病人先是頭疼,接下來莫名發熱,緊接著咳嗽不止。大約咳嗽了十五天之后,就會暈迷過去再不復清醒。
臥床期間,口鼻間呼出的氣會散發出淡淡腐臭味,但又會夾雜一絲若隱若現的梅花香。
爹就是這般意識不清地躺在床上十五天,期間嘴里一直念叨著她和娘的名字,除此以外出現過最多的一個詞就是“札記”。
她和娘初時誤聽為“炸雞”,含著淚去做了一盤炸雞,卻沒能等到爹再睜開雙眼來聞一聞,嘗一嘗。
等她猜想到或許不是“炸雞”而是“札記”時,爹已經咽下了最后一口氣。
那么,難道眼下這鐵盒子里,裝著的就是前世爹臨終前除了她和娘以外的那個遺憾了吧?
可是現在爹好好的,怎么就要把鐵盒子交給她了?
紀五福看著那銹跡斑斑的鐵盒,思緒飄忽不定。
好奇心讓她想要接過來一探究竟,看看鐵盒里是否有自己探索不到的答案,但那股害怕失去親人的隱隱的恐懼又讓她卻步不前。
...
...
三十天。
骨瘟奪走一個人的性命,需要三十天。而染上了骨瘟的人,尸體都會以不可思議的速度急劇腐敗,僅僅需要三天,腐肉自行剝離,最后只剩下一具泛著粉紅熒光的骨架。
所以這場骨瘟,又被稱為“粉紅骷髏”。
它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先是從一些偏遠的小村莊開始,慢慢地向各縣城蔓延,直至死亡的氣息席卷整個明月國……
就連皇宮里的御醫也沒有辦法。他們天天聚在一起交頭接耳,不眠不休,焦頭爛額地摔茶碗,捶心口,到頭來卻連骨瘟的傳染方式都查不出來。
是通過呼吸傳染么?
不,她和娘在爹的病床前守了整整一個月,若是因此會被染上,那她們誰也逃不過。而事實上,爹死后半年之久,她和娘都沒事。
是通過水源傳染么?
不,飲用著同一口井水的人,有的人染上了骨瘟,有的人卻依然健康。
是因為食物的變質么?還是因為牲畜身上的虱蟲跳到了人的身上導致?
又或者,是有什么可惡的巫師在暗暗施放強大的詛咒,無聲地屠殺著這整個國家的可憐子民。
這個鐵盒子里,能為她解答出這些謎題么?可爹為什么選擇在這個時候交給她?
...
“拿著。”見她遲遲不敢接手,紀青山干脆直接將鐵盒子打開,將里頭的東西塞進她的手里,同時嘆道:“五福,你長大了,有些事情,也是時候要讓你知道了。”
紀五福低頭一看,那是一本折起來存放的厚厚的書,封面有幾處殘破,還有燒過的痕跡,紙張泛黃能看得出年代久遠,但整體保存還算完好。
它果真是一本札記——“拾骨札記?”
“嗯,你打開看看。”紀青山又道。
紀五福咬牙,將盤踞心里的怯與懼猛力推開,雙手定了定,掀開了這本《拾骨札記》的第一頁。
首先映入眼簾的東西,令她震撼得倒抽一口氣。
上頭畫了一副完整的人體骨骼構造圖,從頭骨面骨錘骨砧骨,到肩胛骨鎖骨肋骨椎骨,再到尾椎骨骶骨最后的腳趾骨,每一塊骨頭的名字,形狀,大小,作用,字雖小卻都一一標示得清清楚楚。
比她所見過的皇宮出來的御醫手上所擁有的骨骼構造圖更細致,更全面!
“這是……”粗略地翻了前面幾頁,她便覺得這本書重若千斤,沉得她幾乎拿不住。
它的價值她無法估算,但上頭所記錄的事情,雖有些雜亂無章,卻大多數都是她聞所未聞,見所未見的。
紀青山從她的神情里知道,她已經知曉這本書的珍貴。
“福伢啊,我們紀家世代為拾骨匠。你也該記得,我曾告訴過你,從事白事行業的匠人們,因為身負送死者最后一程的責任,本身就是一種積福行為,一般都會有因果福報。”
“我記得,爹說過,不管是棺材匠紙扎匠或者拾骨匠,甚至嗩吶匠,上天給他們的福報多數都是子嗣。”紀五福合上書,有些不明白爹此時再提起這些的用意。
只要這些匠人的命里注定有妻財,那么就不會絕嗣。
然而紀青山卻由此至終只有紀五福一個女兒,為此,沒少被其他匠人明嘲暗諷。
每個村子里頭都有一隊專門負責村中喪葬事宜的匠人,但附近村子里的不少人卻無視規矩地越界來尋紀青山幫忙,間接害得他們那些本村的匠人們少了收入。
試問他們又怎能咽得下這口氣?
所以這些年來,看著紀青山與王佩娘始終生不出兒子來,無論是當面還是背地里,多少難聽的話幾乎都不曾停止。
知女莫若父,見她黯然的神情,紀青山又怎能不知這傻女兒在想什么?他故作嗔怒地敲了敲她的頭,“臭丫頭,爹是那種重男輕女的人嗎?”
“爹當然不是。”紀五福苦笑。
她當然也心知這并不是她的錯,生下來是男是女不是爹和娘能決定的,更不可能是她能決定的。只是眼見父母被人嘲笑多年,心里多少有些不是滋味。
“孩子,你要相信,在爹的心里,從來沒有一天介懷過你不是男兒身。在爹心里,你就是此生上蒼給我最好的福報。”
紀青山微笑著看著她,繼續道:“爹若不在了,你要好好照顧你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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