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寂知道在天下正道眼中，黑山老妖與慈航普度這種妖魔同屬一丘之貉，但以他這么久以來的觀察來看，這兩人之間必然有著無法調和的矛盾。

　　貌合神離，各有算計。

　　這些年來如果不是黑山老妖把慈航普度推在臺面吸引佛道兩門的視線，他又怎能按下心來擴張鬼域勢力，一步步蠶食神道陰司。

　　慈航普度也害怕被人從背后捅刀子，所以提防著這個所謂的盟友的同時，也在盡量向佛道兩門安插奸細，利用蠱毒控制諸派弟子。

　　想必這黑山老妖就是想趁著周寂這次前往汴京，在與慈航普度交手之時，用埋在他體內的這道赑風暗算慈航普度，令它渡劫失敗從而無法開啟兩界門。

　　周寂心中隱隱猜到大半，但并沒打算就這么配合。

　　檀中竅的赑風是一個受制于人的隱患，黑山老妖想要暗算慈航普度必然不可能顧及周寂的死活，到時他十有八九會淪為人肉炸彈，在慈航普度面前‘同歸于盡’。

　　想到這里，周寂搖了搖頭，心道還是要想個辦法將隱患排除，以免落得‘被迫自爆’的下場。

　　不過這些都是后話，為今之計，還是要攔下進京的木魁，將硯秋從他手中救出。

　　周寂舉目朝遠處山林望去，洪河河伯李澤承蒙他出手搭救脫困，為報因果已經承諾會在路上出手攔截木魁，倘若木魁出逃肯定會繞過植被稀疏的夯土官道，選擇缺少水源卻又草木茂盛的山林。

　　如此看來，那必經之路便是此地了。

　　周寂手掌微抬，一柄赤華劍浮現而出，耀眼的金光收斂于無形，銳氣凝而不散，蕩開隨風飄落的草葉而不傷其分毫。

　　周寂緩緩的調整著呼吸，微閉雙目，依稀能感覺到山林深處朝此地疾馳而來的陌生氣息。

　　“來了。”

　　隨著木魁有些狼狽的從山林竄出，身后緊隨而來的浮空水流被突然凸起的一座石碑砰然震碎，李河伯立于山澗之上，只感覺元神操控的水流被一種莫名的力量瞬間壓制，不僅元神受到震蕩，就連水流也無法維系收攏的形態頓時潑灑在山林之外。

　　“蒼輅厚土果然不凡。”李河伯面露苦笑，搖頭輕嘆道：“若是有壬癸葵水在手，即便無法擊敗對方，至少也能將他留在此地。”

　　李河伯并沒有打算繼續追擊，而是轉身看向身后從山石間飛濺的溪水，山澗如瀑，而連成一片的水幕中浮現出了周寂在荒野靜候的畫面。

　　因果已了，周仙長，接下來就看你的了。

　　...

　　木魁提著囚籠在草地如鬼魅穿行，雖然沒有感覺到洪河河伯追上來的跡象，但他也不敢有絲毫松懈，因為汴京城臨河而建，如果想攔他進城，那么在汴京城外的護城河處，最有可能是對方最后一次出手的機會。

　　周寂早已叮囑張了了退到遠處，又為其加持了數道陣法。

　　荒野之中，突然一股狂風掠過，周寂抬目看向蒼茫遼闊的荒野，抬起了手中長劍，遙遙一指前方，無半分殺氣。

　　收斂了所有氣息的赤華劍，任誰都能瞧出這是一把尋常佩劍，上面雖然有些玄黃色光華湛出，但是并無太多驚奇處。

　　而周寂整個人也好像融入了這片天地之中，雖然人站在原地，但在萬物的感知中猶如林間的一棵古木，草叢中的一株新苗，周遭蟲鳴陣陣卻又齊齊避開了這里。

　　劍尖直指，看似沒有鎖定目標，但木魁依然感覺到一股可怕的劍意遙遙指向他的眉心。

　　身為先天五行之一的太皞乙木化形，他對生機的感知絕不遜色合道大能。

　　眼眸中寒光一閃，木魁看到在荒野孤立的周寂同時，才發現一截冰冷的劍尖已經近在咫尺眉睫了。

　　蓄勢而發的劍意令他防不勝防，周寂在這里等候已久的出劍動作，的確不是用任何眼力以及其他的感官所能撲捉。

　　無論是一個尋常修士，還是木魁這種對生機感知敏感異常的妖類。都無法撲捉到周寂出劍的動作，甚至也無法撲捉到他這個人。

　　元神本能的反應讓他喚出了黑曜石劍想要擋下周寂的這一劍，然而當他元神暴動將劍身攔在周寂劍尖的時候，那道令人生懼的劍意已然透入了他的靈臺。

　　然后他發現右眼看不見了，因為劍尖刺入了他的眼睛。

　　蒼輅厚土所化的黑曜石劍最終還是蕩開了赤華劍原本的軌跡，周寂本以為這一擊暗殺可以直接刺入木魁的眉心，穿透對方靈臺將其元神泯滅，但赤華劍在抵達眉心的前一息被另一道不遜色與赤華銅精的權能偉力撞開三寸，從眉心移到了左眼。

　　‘咔~！’

　　木魁只覺一陣神魂猛然一顫，似乎還能聽到靈臺破碎的巨響，以及一絲若有若無的劍吟，清渺如白云。

　　暴退！

　　一株光澤如玉的青翠樹枝從虛空浮現，散播的恐怖波動令木魁身影向后猛然暴退！

　　他伸出手，撫向被赤華劍洞穿的左眼，流露著熒光的金粉隨著噴涌的血流隱入血脈，化作一道道鋒銳無比的劍氣在他血脈之中再次爆發，又是一口鮮血噴出，木魁全身上下頃刻間被穿透無數劍洞，金色的粉塵沿著噴涌的血箭逼出體外，重新依附回周寂手中的赤華劍中。

　　木魁身前浮現的玉枝不斷散發綠光為他填補生機，但肉身與經脈的傷勢容易恢復，被赤華劍擊碎一角的靈臺卻是徹底損壞了他的本源。

　　浴血而立的木魁一把抹去臉上的血污，猛然抬頭，雙目死死盯向周寂，被太皞乙木修復的左眼一片血紅，眼角四周不斷向外滲透著猩紅的血液。

　　先前吞食聶真君重新誘發的妖氣也隨之騰騰涌現，將太皞乙木周邊縈繞的綠光漸漸染紅，最后化為一團深紅如墨的詭異顏色，給人一種莫名的厭惡感。

　　“周...寂...”木魁面露猙獰之色，猩紅的雙眼露出從未有過的恨意。

　　靈臺被毀就預示著他的仙道之路就此斷絕，這么多年的謀劃也隨著這一劍付之一炬。

　　倘若今日能活著離開，他的修為也將止步于此，甚至連維系現有境界都是件難事。

　　阻道者，殺。

　　這是修行界永恒的定律，木魁看著被擊碎一角的靈臺，憤恨已然沖破理智，身影驟然消失，化作一道血色的弧光朝周寂瞬間撞去。

　　黑曜石劍！

　　周寂處變不驚，早已防備著木魁的臨死反撲，當木魁身影暴退的時候，他就已經雙手從容結印，一座氣勢恢宏的巨型金山從虛空墜落，藐視天地，睥睨四方。

　　法不在多，而在精。

　　由于懼留孫道人最擅長五行遁法，所以他所傳承的《玉清仙法》里面記載的闡教術法并不多，其中這座仿制番天印的山河印便是依照五行之力模擬出不周山宏大氣魄演化出的絕強法術。

　　如今他以赤華銅精為山石，以壬癸葵水為河流，這方世界的先天五行作為介質，施展出山水印，印法生成之時，種種妙諦，如同呼吸般在他道心中浮現，他感受到了山河印的真義。

　　大河為血，高山如魂。

　　山河印在精氣同神魂的結合時，方才能發揮出最大的威力。

　　元者氣也，神者魂也，元神本就是精氣與神魂的結合，有肉身的特質，亦有神魂的特質，那是另外的一種生命形式，超脫了生靈固有體質的局限。

　　山河印雖是模擬的番天印，但在懼留孫道人利用五行生克模擬出的天地演化，已然不遜色與原本的番天印。

　　隨著周寂心內茫茫，精氣同神魂，在恍恍惚惚間，以一種極為獨特的方式運轉，流淌入山河印中。

　　他與赤華銅精的聯系徹底剝奪，取而代之的，是與賦予在赤華銅精與壬癸葵水之中，承載了人族興衰起落無數年的無形氣運連接一處。

　　手掌托起山河印，滔天的法力洶涌澎湃，將前面模糊的虛空都給湮沒了。

　　周寂之所以任由木魁拉開距離，用太皞乙木恢復傷勢的原因就是為了結成這個最為復雜的印法。

　　如今看到一團散發著無盡妖氣的猩紅流光朝他飛馳而來，周寂靜靜佇立原地，手掌微微一合。

　　巨山轟然印下，可怖的能量在與大地碰撞，激發出的余波，足以讓高山折斷，大河倒流。

　　木魁似乎也感覺到了山河印的恐怖，在全身血光被徹底壓制的同時，嘶吼一聲，伸手拔出太皞乙木，與蒼輅厚土猛然合并。

　　土木相合，爆發出一重又一重的元氣浪潮，帶著如山崩地裂的巨響，撞擊山河印。那一座赤華銅精所鑄的巨山，巍然如故，不曾動搖。

　　大音希聲，先天五行當中的四種靈物在此時互相觸碰，反而沒有震天動地的響聲，天地都陷入寂靜當中。

　　可是兩人中間的虛空，變得層層疊疊，甚至顯現出許多異象，有海上明月，有突兀拔起的萬丈高峰，有奔騰不止的河流，還有神秘莫測的宮殿，以及望不到盡頭的森林。

　　那是屬于其余地方的影像，因為兩人的攻擊打穿了空間，讓光線扭曲，看到了這種奇景。

　　在這么一片清冷的寂靜中，周寂一道青色的神光打出，加持在赤華銅精所鑄的金山之上。

　　木魁身影一頓，方圓數十里的草木向他所在的方向俯身下拜，散發出無盡生機納入他的體內。

　　周寂從從容容，再一次撥出一道黃色神光，登時化為一座黃色神峰，疊加在青色神峰之上。

　　木魁身影又是一頓，本來已經被壓彎的身軀竟然直挺挺的站立起來，周遭草木枯黃，唯有他手中太皞乙木與蒼輅厚土交織的石劍流露出蒙蒙生機。

　　周寂不以為意，又是接著一道赤色神光打出，化出赤色神峰繼續疊加在青色和黃色神峰上。

　　他知道剛才木魁已經吸納了四周所有草木的生機，雖然受損的靈臺和重創的元神無法修復，但至少已經有著暴起出手的反擊能力。

　　所以沒等木魁反應過來，周寂就再次出手，依次打出黑色和白色神光，亦化出兩座神峰。

　　一共五座神峰加持在赤華銅精之上，木魁再也支撐不住了，整個人陷入地下，而他背負著的五座神峰，青黃赤黑白五色神峰光芒流轉，連成一個特殊的道禁，將它神通被禁，本源被封，只能眼睜睜的看著自己被赤華銅精承載的銳金之氣磨滅成一縷清氣，回歸青翠玉枝當中。

　　周寂神色淡然，心神無限拔高，從來沒有如此時此刻這般暢快，自他從懼留孫道人那里獲得闡教《玉清仙法》以及五行法術至今，他終于將五行之道升華出獨屬于自己的神通。

　　五座神峰，皆是以山河印參雜五行法力打出，一經完成，生生不息，勾天連地。

　　再加上本體赤華銅精對于太皞乙木有著先天克制，這才得以將其誅殺。

　　不過由于木魁本身就是太皞乙木化形，即便靈智被滅，卻也能保留一線生機，這點就算是周寂也無可奈何。

　　所以周寂只能將太皞乙木與蒼輅厚土收入體內，想著將其完全煉化，摒除后顧之憂。

　　微閉雙目，周寂看到原本相互牽繞的赤華銅精與壬癸葵水突然轉變了位置，與收入體內的太皞乙木和蒼輅厚土形成一個詭異的圖案，像是缺失一角的五行圖紋，圍著靈臺環繞。

　　汴京城外，法度寺中。

　　汴京城距離周寂和木魁交手的地方僅有數十里，自然也落入了木魁吸納草木生機的范圍。

　　街道林園里秋意正濃，盛開著的菊花頃刻間盡數枯死，滿城桂花凋落，松柏枯枝，行商百姓人心惶惶，不知發生了何事。

　　走出城外，唯有法度寺周邊保留著紅楓滿山，桂香滿樹，而寺院后面的銅塔當中，慈航普度當然也察覺了與它相隔不到百里的打斗。

　　眼眸中火光閃爍，慈航普度雙目透過銅塔看向周寂施展出的山水印法，以它的境界與見識一眼就看出了這套印法的威力。

　　神色微動，慈航普度恍然道，“五行禁制.......周寂，這就是你禁制他人神通與元神的手段嗎？不愧是仙道傳承，果然有幾分玄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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