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江南岸，飛仙渡前。

　　周寂似乎感覺到一道莫名的悲愴之意東南方向而來，舉目望去，在視線遠不能及的地方，有一位合道境大能就此隕落。

　　“往常聽說上古巨神隕落，將會天地同悲，如今死去的不過是個合道境，怎么就有這般待遇了？”周寂吐槽一句，揮了揮衣袖示意船家靠岸，沒有絲毫停留的意思，乘上渡船便朝江北趕去。

　　在抽身離去那刻，周寂確鑿無疑自己失去了一段機緣，這段機緣甚至可能令他得證圓滿，躋身仙道。

　　太皞乙木雖然可以給人提供生機與靈氣的補給，但也不至于那么重要。

　　到了還虛境就意味著與天道搭上了線，關于境界突破的感應，不會有差錯，只是對于周寂而言，一段機緣的失去，也意味著少了些麻煩。

　　他麻煩夠多了，并不想更多一點。

　　太皞乙木乃是先天五行之一，可赤華銅精又何嘗不是。

　　以赤華劍為立身之基是他從穿越到這個世界以來就注定的事情。

　　倘若真為了一截得之如雞肋的太皞乙木連正道也徹底得罪，那他接下來所面臨的，恐怕真就是與世為敵了。

　　只可惜，他不知道的是天道給予他的提醒并沒有他猜想的那么簡單。

　　木魁在聶真君爆體而亡的地方除了找到本就屬于他的太皞乙木之外，還發現了一塊曜黑色的奇異晶體，正是另一個歸屬先天五行的靈寶，蒼輅厚土。

　　“哈哈哈，多謝聶宗主慷慨，我本想著取回太皞乙木就心滿意足了，沒想到聶真君居然還從鼉峰那里截取一塊蒼輅厚土，如今先天五行已有兩樣在手，再加上周寂手中的赤華銅精.......”木魁看著掩埋在塵土下，散發著熒光的黑曜石，搖頭輕笑道：“聶宗主，你又一次勾起了我的貪欲。”

　　聶真君肉身被七尊木樁生生撐爆，全身的血脈靈氣都已化為木樁的養料，就連元神也在木魁的吸食下搖搖欲墜，不到片刻就已徹底崩碎，泯滅在了這個世間。

　　“唔~！”

　　這是木魁第二次吃人，也是他第一次主動吃人。

　　上次被江南正道圍攻時，他曾在油盡燈枯被迫吞食了一位修士，從而元神血脈受妖氣所污，險些徹底淪為妖魔。

　　還好周寂及時出現，用赤華銅精煉制金箍助他封鎖妖氣，擺脫了對血肉的渴求。

　　如今他再次吃人卻是純粹出于自己的想法，不是妖氣復發，也不是渴求血肉。

　　出身先天五行之一的太皞乙木化形，木魁根腳極高，但修行卻頗為不易。

　　聶真君境界已至合道，即便這個‘合道境’比其他同境大能多出不少水分，但畢竟也算是身合天道的頂尖修士。

　　吃下他，木魁便能突破天道對他修行的桎梏，雖不能直接越級合道，但至少修至還虛境還是綽綽有余的。

　　想到這里，木魁自己都沒注意到自己的眼瞳染上了幾縷猩紅的血絲，舔了舔舌頭卷起散落在地上的太皞乙木與蒼輅厚土，化作一道流光朝北方遁去。

　　......

　　聶真君身死，不僅周寂有所感應，就宅在銅塔中的慈航普度也不禁再一次睜開眼睛，露出疑惑的表情。

　　玄心宗是它計劃中的一步，而受蠱靈所控的聶真君更是它不可多得的暗棋，如今大勢將成，佛道兩門對自己的容忍度也即將抵達極致，如果失去了聶真君與玄心宗的支持，單憑分布在各個宗門的寄生蠱蟲，根本造不成太大的影響。

　　“是誰殺了他？”慈航普度低頭想要掐指推演，可先前聶真君與黑山老妖早已經雙雙把天機攪亂，慈航普度面對一片混沌的天機，眼中的警惕更盛，有些不敢確定的低聲道：“周寂？是你動的手嗎？”

　　在它看來，有理由對聶真君痛下殺手的人并不多，而周寂則是嫌疑最大的那一個。

　　身為此間世界的異數，周寂自出現以來就不斷的攪亂大勢，處處與它作對。

　　慈航普度雖有心要殺他，只不過受自身與佛道之間的各種牽制，不能親身出面。

　　這也就導致了對方在短短兩年的時間里，實力、修為飛速提升，不僅與神道結盟，更是和黑山城達成默契。

　　導致它錯失了擊殺周寂最有利的時機，讓當初一個煉氣境小螻蟻成長為了妄圖跳出棋盤的災星。

　　摩拭著黑山老妖剛剛送來的紅蓮，慈航普度沉聲道：“黑山老妖，你在這件事中又向本座隱瞞了什么呢？”

　　紅蓮光芒流轉，淡紅色的火光隨著慈航普度的手掌浮動而越發旺盛，逐漸燃作一團鮮紅火焰，將慈航普度身下的銅臺頓時引燃，由赤華銅精煉制的法相受業火影響，瞬間金光大作，熔煉成一滴滴銅水，滴灌在慈航普度額間。

　　“不管如何，此事絕不能再耽擱下去了！”

　　......

　　日照晴林，斜風繚繞。

　　周寂不知嘉州發生了何事，也不知汴京發生了何事。

　　渡過湘江以后，他并沒有急著離開，而是留在永州城，等待燕赤霞與葉知秋的到來。

　　如今的永州城，自飛仙樓傾塌以后，城隍李昭廣發信徒，神道香火愈發旺盛，就連周邊的州縣也都被其感染，原本被慈航普度打壓的略顯頹勢的神道，隱隱有復興之像。

　　只可惜與神道昌盛不同的是，朝廷近一年強征暴斂，導致百姓怨聲載道，各地草寇橫行，頗有種大亂將起的趨勢。

　　周寂重走當初走過的官道，看著連綿數里排隊燒香的信徒，心中隱隱感覺一絲不妥，一路走來，沒等他多想，就看到兩團黑霧從城中的氣運巨樹中翻滾而來，落在他身前跪伏道：“拜見仙長。”

　　“是你們？”周寂回想了一下，認出了眼前兩個鬼卒的身份，短短一年沒見，當初只能在晚上現身的王二和石頭已經魂體凝實，足以在白日下顯形了。

　　“是李城隍派你們來的？”

　　王二恭敬道：“老爺知道仙長渡江而來，特意安排了酒席為仙長接風。”

　　周寂思忖片刻，頷首道：“勞煩兩位帶路。”

　　石頭在旁指引道：“還請仙長這邊走。”

　　周寂看著石頭指引的方向，正是城外的土廟，再一細看，卻見土廟上空的香火之氣形成一個詭異的漩渦，深邃而不知盡頭。

　　走近才發現這個漩渦其實也算是分割陰陽兩界的通道，只是這扇大門是城隍以人道香火取巧所得，和黑山老妖那種直接打破空間屏障的手段相差甚遠。

　　來到城隍府內，周寂問及此事，李昭方才笑道：“先前汴京那頭大妖在城內留有分身用來鎮壓神道發展，當日周仙長將大妖分身消滅以后，老夫方才能夠走出城外，在州府重振神道。”

　　李昭說著說著，露出幾分感慨之色，輕嘆一聲，起身朝周寂長施一禮，真誠道：“老夫代永州神道再次謝過仙長。”

　　周寂下意識的想要側身，可李昭還是一拜到底，讓周寂完完整整的受了這一份禮。

　　周寂受城隍一禮，只覺元神驟然一輕，好像某種壓在肩上的東西被某種奇異的力量抵消了一般，雖然境界和修為沒有絲毫變動，但這種驟然一輕的感覺卻讓他對天道感知更加敏銳許多。

　　“這是.....”

　　周寂看不到自己肩膀上有什么，但李昭身為城隍，有著神道職能神通，他在旁卻是看得清清楚楚。

　　在他的視野中，周寂雙肩與頭頂突然升起三朵淺藍色的蓮花，雖然還處于含苞狀態并且若隱若現，但蓮花表面依附著的灰黑斑紋卻是如有實質般清晰可見。

　　據李昭的神通感悟，那些斑紋乃是周寂積累至今的因果業力。

　　隨著他一禮拜下，城隍府上，代表著寧州全州神道氣運的巨樹上突然涌現一團淡金色的功德之光，光芒細微如線，卻散發著令人望而生畏的恢弘氣息，從天而降，徑直穿過地面上的城隍廟，穿透陰陽之隔，灑落在周寂的身上。

　　而這些功德之光則盡數被周寂肩頭的蓮花所吸收，雖然沒有長大開花，但花苞上的業力則盡數褪去，就連花瓣上也散發著隱隱的金光。

　　“恭喜仙長，賀喜仙長。”

　　李昭面露喜色，恭喜道：“適才神道降下功德，為仙長洗去肩頭業力，從此修行無憂。”

　　周寂張了張手，沒有感覺有什么不同，不禁疑惑道：“業力？這不是佛門的東西嗎？”

　　業力這個詞他在現世也曾聽過，好像是佛門用語，說的是身口意三業，若行惡事則業力纏身，心如明珠，沾污蒙塵。

　　如今聽到李昭這個神道城隍說一位正宗闡教修士肩頭有業力，不由升起一絲違和感。

　　不過周寂也沒有多想，自從他來到這個世界，他就發現了這個世界佛道同宗，雖然少了很多神話傳說，但被佛道宗門公認的一個論調便是，‘佛本是道，道亦是佛’。

　　“......”李昭聽到周寂的疑問，突然愣了一下，原本靈動的雙眸突然一滯，仿佛失神了片刻般，突然恍然，像是沒有聽到周寂的疑問一樣，捋須笑道：“適才神道降下功德，仙長從此修行無憂。”

　　周寂聽得心里一寒，當即將提到嘴邊的話咽了回去。

　　城隍是由神道冊封，所有的神通與權能亦是天賜，適才的交談中斷讓周寂感覺對方像是機械般重啟了一般，不僅他自己一無所知，就連周寂也沒能捕捉到任何力量的波動。

　　離了城隍廟，周寂并沒有在城中落腳，心底莫名的恐懼讓他回到渡口，在渡口找了間客棧住下，等待燕赤霞與葉知秋的到來。

　　回到房中，周寂凝思閉目，將他這兩年的所見所思所感從記憶中重新過濾一遍，在心底暗道：“難道這個世界并不完整？”

　　按理說有修行之法，有仙道傳說，那神話傳承也應完整才是。

　　可他閱覽典籍，與人交談時從未聽過有西游記，封神演義之類的神話傳說。

　　結合當初在東海與聶真君對天圓地方的交談，周寂緩緩的睜開眼中，低語道：“難道這只是一個小千世界？”

　　想通這一點，周寂當即恍然。

　　如果是這樣，那慈航普度所說的兩界門，很大概率就是通往主世界的通道了。

　　......

　　汴京城。

　　法度寺。

　　這是慈航普度第三次被打斷閉關，也是最令它震驚的一次。

　　抬眸看向永州府的方向，眼眶中激跳的火焰快要從雙眸中迸發，跨越萬里之隔去看清究竟發生了何事。

　　“現身了！你終于現身了！”

　　慈航普度在蓮臺上猛然起身，揮袖驅散身旁業火，就連已經煉制到最后關頭的金身法相也強行停止，身影一晃撞開從落成就再未開啟過的銅塔，化作一道飛虹朝永州府的方向飛遁而去，如光似電，咫尺天涯。

　　與此同時，修行界所有宗門同時收到慈航普度離開銅塔的消息，雖不知它究竟要去做什么，但這些宗門的合道境大能也都紛紛離山，在慈航普度抵達永州城之前將它攔了下來。

　　“慈航普度，當日我們定下協議，在兩界門開啟之前，你不能離開法度寺。”

　　道郢真人身居龍虎山，距離永州最近，所以先一步來到城外，手持天師印，沉聲說道。

　　慈航普度面色一沉，看著從四面八方飛速趕來的各色流光，頓時升起一絲后悔之意。

　　作為佛道同修的合道境大妖，它的心境修為雖然不弱，但適才出現的世界波動它已經苦尋了數千年，所以在捕捉到波動出現的瞬間，它才一時沖動，失去了冷靜。

　　如今想來，即便它現在去了永州府又能怎樣？

　　波動一閃即逝，現在已為時晚矣。

　　就在它沉默的時候，已有九位合道境修士從各地趕來，有佛有道，還有隱世潛修的居士，眾人將慈航普度圍于其中，有些目露敵意，有些神色復雜。

　　“是貧僧沖動了......”慈航普度長嘆一聲，雙手合十道，“貧僧這就回寺潛修，下次出寺之時，便是仙道開啟之日。”

　　“大善。”

　　眾人齊齊施禮，讓開一條通道，目送慈航普度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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