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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他瞥見載斷向他搖首。

  鐵手也嘆了一口氣。

  他不管了。

  他要一鼓作氣。

  他快沖到鐵手身前。

  他們此時正在瓦面上。

  離鐵手還有六尺之遙的時候,整塊瓦面,突然坍塌。

  鐘碎也站立不穩(wěn),和著碎瓦,一并呼啦跌落,他一路狂吼力嘶,指東打西,生怕鐵手襲擊。

  鐵手這時也落了下來。

  載斷急追而下。

  載斷拔劍。

  中折為二。

  二劍分刺鐵手。

  鐵手雙手一動,載斷雙劍急收,但劍鋒已給鐵手徒手捉住。

  鐵手格格二聲,已扭斷雙劍,向載斷面門急刺而出。

  這亂瓦碎片急墮間,載斷驚恐之余,一面退避,一面忙著用剩下的兩小截斷劍招架。

  忽覺背部猛撞,知已無退路,而眼前兩道精光一閃,急風(fēng)破面,載斷咬牙鼓起余勇,拼著一死,雙劍倒刺了回去。

  他這招已不求章法,只求跟敵手拼個同歸于盡。

  但跟前一花,鐵手已然不見。

  鐵手卻到了鐘碎身前。

  鐘碎這時才墜到了廟里地面,正手揮足踢,在驟雨般的碎瓦亂擊中拒敵。

  鐵手大喝一聲。

  喝了這一聲,鐵手人又回復(fù)原狀。

  鐘碎整個人怔住,震住,停住,頓住,定住了。

  接著落下來的瓦片,打在他頭上、身上,他也不覺。

  鐵手喝了那一聲之后,并不出手,只笑道:“‘天機’向來除暴安良、行俠仗義,龍頭張三爸為國退敵、身先士卒,江湖好漢,應(yīng)放人一馬,豈可在他落難時窮追猛打、落井下石?承讓了。”

  說罷便走了。

  待瓦石落完后,鐘碎額頰鮮血淋漓,流浸眼珠,這才省覺。

  只見載斷已退到墻前,雙耳耳朵俱給一斷劍釘住。

  兩人這才發(fā)現(xiàn),衣里衿內(nèi),都是破碎的石屑,原來這正是剛才鐘碎捏碎撒向鐵手的泥菩薩,卻都不知怎的,給鐵手全塞入他們衣襟之內(nèi),而他們兩人恍然未覺。

  ——要是鐵手剛才要取他們性命,焉有命在?

  兩人驚魂甫定,便急告知仍留在野店一帶布署的老大柴義。

  柴義說:“你們怎么決定?”

  鐘碎道:“什么怎么決定?”

  載斷道:“如果張三爸好捉,你們就真得了手也不為功,如今要抓他不易,殺他更難,又有鐵手插手,要是能得張三爸,便是功上功了。”

  載斷問:“為什么有鐵手在,反而功大?他是少年名捕,聽說京城里還有靠山,武功又高,內(nèi)力又好,我們豈惹得他?”

  柴義反問:“你可知道鐵游夏在京里的靠山是誰?”

  載斷道:“好像是諸葛——那個諸葛什么的。”

  “諸葛先生原名諸葛小花。”柴義道,“你可知道諸葛在朝中的政敵又是誰?”

  載斷苦笑道:“不知,朝中政事,就只有老大知悉玄虛,我們這些武夫,江湖上山頭里打的殺的水里火里去得,就是上不了朝廷陣仗。”

  鐘碎忙補了一句:“所以老大是老大,我們只能當老二、老三。”

  柴義覺得滿意,于是把話說明了:“諸葛的政敵,正是蔡相爺。恩相則是我們的明主。諸葛暗藏禍心,招兵買馬,賞識任職在滄州的鐵游夏,利用他年少無知,教他非凡內(nèi)力,收服了他,為他效命。而今如果我們毀了鐵手,殺了張三爸,呈報上去,剿滅匪首是一功,格殺鐵手是一功,打擊相爺之宿敵又是一功,合記三大功,你們說,這功該不該拱手讓人?”

  載斷和鐘碎自然都說不該,且躍躍欲試。

  載斷仍有隱憂:而今張三爸已然脫逃,這老狐貍一旦躲了起來,只怕不易找得。”

  柴義笑道:“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張三爸自命俠義,我們專找他要害:‘俠’字上下手,他必自投羅網(wǎng)、束手就擒無疑。”

  鐘碎也有點遲疑:“可是鐵手武功厲害,一旦他出手阻撓,我倆恐怕寡不敵眾。”

  載斷忙道:“這必須要老大親自出馬才行。”

  鐘碎也道:“這大功無大哥不能立。”

  柴義哈哈大笑,“我們?nèi)耍步ù斯Γ瑢脮r不愁相爺不擢掖封賞!”

  于是,在柴義的計劃下,“暴行旗”探著張三爸自七蠢碑入蟈蟈村,于是與官兵恣意藉故打家劫舍,只要“天機”有人出手阻止,就可挾持其一,迫引張三爸現(xiàn)身。

  張三爸終于現(xiàn)身。

  愚勇張三爸果然現(xiàn)身。

  蔡老擇叱道:“放了她!”

  載斷笑道:“哪有這么便宜的事。”

  張三爸聽四處都有弟子遇伏遭敵的唿哨暗號,向蔡老擇叱道:“叫他們在這兒速聚!”

  蔡老擇即刻撮唇發(fā)出尖嘯。

  他的尖嘯聲不夠響亮。

  ——人家放兩指在咀里就可以發(fā)出的尖嘯,他偏偏做不到,就算撮唇吹口哨,他也只像蛇噴氣的死死作聲,怎么努力也就是辦不到,沒法。

  但這已夠了。

  他的暗號一發(fā)出,梁小悲、陳笑、何大憤全都趕了回來。

  “天機”的暗號,畢竟是武林一絕。

  陳、何、梁三人都掛了彩。

  可是他們的眼光仍充滿了神采。

  一種行俠仗義的人才有的風(fēng)采。

  ——看樣子,他們雖然中了伏、負了傷,但已鏟除了他們所深惡痛絕的奸邪。而且已經(jīng)救了人。

  當他們發(fā)現(xiàn):“小師妹”已受歹人所制,眼里的光采轉(zhuǎn)為驚惶。

  張三爸忽沉聲道:“三軍易得,一將難求。”

  張一女雖然受制,聞言仍掙扎道:“五路火起,**當關(guān)。”

  張三爸點頭,負手,看月下自己的影子。

  鐘碎不知這對父女在說什么,有些心虛,便道:“張三爸,要我不殺你的寶貝女兒,快跪下求我!”

  張三爸忽然抬頭,目光如電,反問:“我為什么要求你?”

  鐘碎窒了一窒,訝然道:“你女兒在我手上啊。”

  張三爸上前一步,道:“你殺了她吧。”

  鐘碎詫然:“什么!?”

  張三爸又徒走前一步:“快殺了她!”

  鐘碎反而退了一步:“你瘋了!”

  張三爸舉起了右手,四指齊屈,拇指卻在中指與無名指間突出了一截,那是“封神指”訣。

  鐘碎看了心中一寒。

  載斷連忙上前一步,與張三爸對峙:“你連自己的女兒都不——”

  張三爸沉聲疾道:“你不殺她,我來殺。”

  “嗤”地一指,射向張一女。

  這剎那間,鐘碎和載斷,可謂驚訝至極。

  兩人的反應(yīng)也不同已極。

  載斷只覺心寒,所以疾退了開去,生怕張三爸猝然向自己攻襲。

  鐘碎貪花好色,只怕張三爸真不惜殺了女兒,他可沒了玩頭了,所以護在張一女身前,要擋那一指。

  可是那一指來得好快,指勁破空而至,鐘碎本想迎抗,但心想:虎毒不傷兒,還是提防張三爸聲東擊西、留意別著了道兒的好,所以凝勁不發(fā),蓄勢以待。

  沒料那一指果真射向張一女。

  而且真的射著張一女。

  “嗤”的一聲,張一女著指。

  指勁射中張一女左肩。

  張一女雙臂本已為鐘碎所制,突然之間,卻氣力陡增,一時回撞,嘭地撞斷鐘碎左胸兩條肋骨。

  張一女趁機掙脫。

  蔡老擇、梁小悲已早有準備:適才張三爸跟女兒說:“三軍易得,一將難求”,便是暗語,其實是說:“我假意舍你,對付的是敵人”,張一女回答說:“五路火起,**當關(guān)”,其實說的是“請盡力殺敵,不必理我”,是以張三爸一動手,他們也馬上配合行動。

  鐘碎一時大意,為張一女所傷,負傷而退,大怒欲擊,梁小悲大喝一聲,一個九尺大耙就鋤了下去。

  鐘碎吃痛之余,振起神威,竟以空手執(zhí)住,往回力扯。

  梁小悲怎遂他意,也發(fā)力猛扯。

  “波”的一聲,鋼耙竟震裂為三截,一執(zhí)在鐘碎手中,一留在張一女手里,中間一截,成了受力之處,竟落下二尺來長的一段,鏗然落地。

  鐘碎、梁小悲手中那一截耙頭耙尾,竟碎成片。

  同一時間,鐘碎大喊一聲,右肋波波二聲,又斷二肋。

  原來鐘碎發(fā)力碎耙,但梁小悲本身也素有勇力:“太平門”梁家子弟長于輕功,他卻兼修內(nèi)力,自有過人之長,鐘碎雖碎了他手上的耙,但吃他內(nèi)功反侵,他左肋已負傷在先,無法平衡,是以右肋又折二骨。

  這下他痛得蹲了下來,臉藍轉(zhuǎn)白,喘息不已。

  載斷乍見張一女掙脫,正要來捉,蔡老擇已至,載斷拔刀砍去,蔡老擇信手間已把刀拆為七八段,忽然悶哼一聲,血光暴現(xiàn),蔡老擇雖已截下載斷的攻襲,但已吃了他的一刀。

  原來蔡老擇的“小解鬼手”,雖然迅速折解白刃,但載斷的施技,正是刀斷招施,蔡老擇登時掛了彩;不過載斷是斷刀施法,而刀已給蔡老擇在瞬息間拆成碎片,他以碎刀發(fā)招,便只能傷人,不能致命了。

  這一剎間交手,鐘碎傷,蔡老擇亦傷,但鐘、載二人給截了下來,張一女已逃出虎口。陳笑與何大憤,卻同時截下了圍攏上來的官兵和“暴行族”的弟子。

  載斷見失了人質(zhì),而鐘碎已傷難動武,心中有點驚怯,當先罵道:“張三爸,你還想拒捕!”

  張三爸冷哂道:“你才是盜賊,憑什么捕我!”

  忽聽一個聲音道:“他不能抓你,我抓你就名正言順了吧?”

  張三爸一看,只見一個白衣短發(fā)的頭陀,不徐不疾,飄然而至,此人缺了左耳,只右耳甚長,自眉側(cè)上起直及下顛,貌甚瞿然,張三爸長吸了一口氣,道:“單耳神僧?”

  單耳白衣人左手托缽,右手持方便鏟,左右分步,平肩而立,落寞地道:“你要是束手就擒,我就放了你的徒弟不殺;他們是否能逃生我不管,我只管抓你。”

  張三爸慘笑道:“要換作是你,現(xiàn)在你是降是戰(zhàn)?”

  單耳神僧搖搖首:“我不是你,我永遠不是你。每次有人失敗的時候,我都留意他們是怎么致敗的,我永警惕謹慎地決不步入他們的后塵,我追捕逃犯的時候,一定會先弄清楚,他們本來好好的,怎會變成了犯人?我便引以為鑒,不重蹈他們的覆轍,所以迄今我仍是捕快,仍然是我在緝捕罪犯。”

  張三爸道:“只不過,得勢者永遠說自己是捕,失勢者成了犯,而不分是非黑白,公理情義。”

  單耳神僧道:“我卻是講情義的。”

  張三爸一哂。

  單耳神僧即道:“你不信是不是?我要不念情義,在野屁店時我就可以動手了,那姓鐵的小捕頭為你們說情,我順手推舟,就給了你三天時間。但三天后你卻仍是落在我手上!我的人情只做到利人不害己為止,再下去,恐怕就得要連累自己了,這種救火自焚的好人我不當。”

  張三爸道:“你本就沒欠我的情,既然這樣,就盡請動手好了。”

  單耳神僧卻肅然道:“其實是有的。我有欠你的情。”

  張三爸道:“我們今晚才算通名首會。”

  曾耳神僧道:“我有一個師弟,叫單眼道人,因暗戀上一位美麗女子,百般不得近身,見她家人迷信,只好詭說符咒驅(qū)妖之法,得以接近,并誆騙了她的身子,這事為大俠韋青青所知,要殺單眼師弟,是你為他說情:單眼道人雖德行有虧,但愛那女子之心確鑿無疑,而且得償心愿之后,也與那女子雙宿雙棲,并無辜負,你以此力勸韋大俠,我的師弟才保住了性命。這是我欠你的情。”

  張三爸道:“我不知道單目道人是你的師弟。”

  單耳神僧道:“只怕是你不想提出來居功而已。你不知道單眼道人是我?guī)煹埽部倳廓毐鄱锸乔G內(nèi)吧?”

  張三爸只道,“我沒有問過她,我跟她也不是很熟,只見過一次面。”

  “就那一次見面,她在圓陵給班家高手圍攻,你巧破班家設(shè)討機關(guān),救了她。”

  張三爸道:“那次班家一名好手:‘十三板斧’班馬因盜御馬‘汗雪’為你所擒,班家以班定遠等十七人,要報此仇,便伏襲尊夫人,我看不過去,本來一人做事一人當,犯不著向婦人家動手,便插了手,那也不算什么。”

  單耳神僧哈哈大笑:“那還不算什么!沒有你,荊內(nèi)就來不及為我生兒子了。你還說不知道她是賤內(nèi),自打咀巴。”

  張三爸道:“反正我不是為你做的,做的也不足掛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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