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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手一聽,為之頭大。
——這種人的話,在審案偵察時最難作斷,因為只要辦案人員暗示他些個什么,他就一定跟著說什么;只要你疑心些什么,他也一定會說他早已懷疑了。對這種人,因為太聽話,太好說話,也太知機,所以反而難以問出真相來。
他只好問:“你有沒有聽到房里有打斗聲?”
“……好像有……有一點……不過沒有太留意。”
“客房有打斗聲你還不太留意!?你是怎么開店的!”
“不不不……沒有打斗聲,我確定了。我沒聽到。”
“你沒聽到,你的伙計們呢?”
“伙計,我沒聽見,你們呢?”
哈佛揚聲問,店伙這時都齊集在他身后。
十七八名店伙都異口同聲說:
“沒有。”
——老板都這樣說了,伙計們沒理由唱反調。
鐵手猶如急驚風遇著個慢郎中,真是連頭發都氣得掉落了幾根。
“房里流了那么多的血,小相公武功又非同等閑,沒理由全沒經過格斗;你也是武林中人,耳朵特別靈,也沒道理完全聽不見毆斗聲的!?”
哈佛苦著臉道:“爺啊,小的的確聽不見啊!小的在此開店多年,誰想到今朝兒出了這等血案哪!爺呀,小的是一介良民,素來在此地行善積德,決不做有傷陰隙的事,何況李女俠名動江湖,咱們那惹得起?爺啊,小的……”
鐵手忽問:“你的伙計都齊全了嗎?”
哈佛暫把苦水咽回去。
他點了點人頭。
然后詫道:“怎么少了一個?”
之后又點算了人數。
——確是少了一個。
他揚聲問大家:“李大七到哪里去了!”
伙計們都你望我、我望你的。
鐵手眼見這般光景,這種陣容,心中分明:哈佛這一伙人,開店開得如此人多勢眾,是安家良善才怪呢!只不過,江湖上誰不靠山頭誰不養些士卒?只要不沖著自己,不犯在手里便是了。
他聽其中一名伙計似乎“失蹤”了,便問:“剛才可有一個女子,穿著深色勁服,前來投宿?”
這一問,沒想到那十七八名伙計,連同哈佛自己,都一齊答:
“有。”
答了之后,哈佛頗為怪之,回頭問伙計們:“手足們,你們不是各都在忙嗎?怎么全都知道那大姑娘來住店呢?”
伙計們七嘴八舌的說:
“來了這么漂亮的女娃子,當然知道了。”
“是牛眼告訴我的,來了個天仙化人的小相公后,又來了個仙女下凡般的仇小姐,大家都去看了,哇,真是,美死人了,我八輩子……”
竟徑自討論起美女來了。
哈佛為之氣結。
“你們是這樣替我做事的嗎?無怪乎端道菜肴出來都比別家慢!難怪客人埋怨說:飯里扒出了老鼠屎,菜里挾出了只死蟑螂,有的還在湯里撈出了一只牙齒。”
一名當真像牛一般大眼的瘦個人答:“嘻嘻,那是榮仔打噴嚏時不小心,打飛了一只牙,遍尋不獲,原來落在湯里——卻不知是那個客人有福撈到寶了?”
另外一個長下巴的說:“菜上得慢,這才貨真價實、名符其實啊,不然我們怎稱得上‘久久飯店’?”
大家都笑了起來。
一個大頭小個子在愰然搔腦袋。
哈佛罵道:“笑什么!?下回我要是沒生意,卷鋪蓋,我把你們的牙齒全部撬下來煮絲瓜湯!只顧看美女,不知干活兒。”
“牛眼”卻反問哈佛:“掌柜的,那仇姑娘入宿的的時候,你也不是正在忙著張羅別的客人嗎?卻是怎么知道這女子來住店的?您眼觀八方,我們真是好生佩服。”
哈佛呵呵笑得像座笑佛:“有這般美女來投店,你們都如此驚動,我哪能后知后覺?嘿,她在店外三里路,我就嗅到她的清香撲鼻了。”
于是眾下都贊道:
“了不起。”
“掌柜的果有眼光。”
“哈老板神目如電,跟我們一樣。”
“豈止,哈老大的鼻子簡直跟狗一樣,不不,比狗還靈。”
哈佛一想:自己剛才不是正罵他們好看女人嗎,這一來,自己也認了一道,豈不成了一丘之貉?聽手下們連諷帶贊,一時作聲不得。
鐵手看在眼里,知道這一干“久久飯店”的弟兄們,楞頭呆腦、故作精明的,看來不會跟這一件案子有關?不過心中倒想起江湖上的一伙人來。
他只凝重的問:“那女子姓仇?你們怎么知道的?”
那牛眼答:“我們見她漂亮,都探問她的名字,那是榮仔替她登記的。”
那靦腆的榮仔臉紅紅的說:“她沒寫名字,只在名冊上填一個‘仇’字,然后扔下一錠銀子,便上樓去了。他們問起,我說了,他們都說她一定是姓‘仇’的……我可不知道她姓什么。”
這一回,便連鐵手也變了臉色。
“是她?”
李國花看鐵手臉色不對,忙問:“她是誰?”
“只怕是……”鐵手澀聲道,“唐仇。”
李國花一聽,“啊”了一聲,心都涼了大半截。
一萬個萬一唐仇是四大兇徒之一,而且是唯一女性,李鏡花落在她手里,只怕兇多吉少。
李國花其實深愛李鏡花,只不過一向倔強,不肯低聲下氣,又受不了李鏡花的大小姐脾氣,所以裝得并不在乎。其實兩個個性強烈,而又十分自我的人在一起,常會因太在乎自己的自尊,而忽略了對方的感受。如今李國花一聽李鏡花出了事,當時失魂落魄、六神無主,幾乎還要哭了出來,哪還有一點高手氣派、名家風范。
鐵手看了,有點后悔把來人可能是唐仇一事告訴李國花,于事無補,只空令他焦慮而已。
于是他立即問哈佛:“那仇姑娘住幾號房?”
不用哈佛回答,至少有七八個異口同聲的說:
“子號房。”
鐵手立刻趕上子號房。
敲門。
無人應。
他踢開了房門。
門倒塌,房里空無一人。
“走了。”
“怎么我們只見她進來,沒見她出去?”
“奇怪,她是幾時離開的呢?”
“真可惜,沒有問她住哪里……”
那一干“伙計們”還在想入非非。
李國花只在著急:“她走了,我們到哪兒去找鏡花?”
說著轉頭就要追下去。
鐵手一把抓住他:“你要到哪兒去追?”
李國花渾沒了主意:“我……我也不知!”
鐵手忽然大喝一聲:“出來!”
李國花吃了一驚,連忙左手施“燕尾剪秋水”,右臂斜對“鷹擊長空”勢,防守待擊,左右惶顧:“敵人在哪里?”
卻見鐵手掠入了午字房。
可是房中一見可覽,確是無人。
鐵手手一長,震開天板。
格的一聲,薄板落了下來,里面藏著的人,也翻落了下來。
鐵手馬上接住。
那是個死人。
李國花大叫了一聲:“鏡花!”這才發現死者是個男子,連忙“睬”了一聲!
他喊了之后,才輪到哈佛和他一群手足們大喊:
“大七!”
原來死的是店伙李大七。
李大七死了。
他臉白得透明似的,原來體內的血幾乎已流盡。
他手里似捏著些事物。
鐵手仔細的扳開了死人的手指,那事物是一張皺紙。
鐵手皺著眉頭,道:“你們退開,暫時不要呼吸。”
眾人雖然并不明白,但見鐵手料事如神,遇變不驚,都聽他的話退了開去。
只有李國花關心李鏡花的安危情切,仍站在鐵手的身邊,湊過臉去看紙條,但畢竟依言以內功護住心脈,屏住了呼息。
鐵手展開了紙條。
紙條上寫著娟秀的字:
“鐵捕頭:要是展閱的是你,你內功深堪,雙手百毒不侵,自是毒不到你,但你身邊的人可很難說了,小相公在棺材店,人生自古誰無死,黃泉路,路不遠,你和大相公要找不找,請自便。”
沒有署名,只在柬未下款畫了一條蛇。
一條鮮艷的蛇。
李國花吼道:“這妖女!”
鐵手倏然變色:“快閉氣。”
“哄”的一聲,手上的紙條已著火焚燒了起來。
原來鐵手生怕紙條上的毒會侵害,所以運聚真陽烈火,把紙條立即焚毀。
李國花給鐵手一喝,似清醒了一些,當下說:“果然是唐仇。”
——唐仇自認為是“蛇蝎美人”,她既覺得蛇是天底下最可愛的動物,是煉石補天救世救民女蝸氏的化身,也是龍的祖先,但腳踏實地,外皮美麗(所以給人剝了去當飾品),為了保護自己,它有毒液對付敵人,雖沒有足卻比有腳的行動更快,又懂得糾纏匿伏,知道休生養息,晝伏夜行,冬眠夏出能保護自己,可以死纏爛打,敵手難防,所以她便以“蛇”為記。
哈佛忍不住問:“她為什么要殺李大七?”
鐵手道:“因為她要血。”
牛眼大吃數驚道:“那妖女竟吸血!?”
鐵手道:“不是,她要故布疑陣,在小相公的房間內灑血,嚇一嚇我們。”
李國花喜道:“你的意思是說:鏡花沒有死?”
鐵手道:“她要用小相公來作餌,引我們在患得患失間,再無細慮,必定赴約。”
李國花仍是不放心:“你怎么知道丑字房里流的不是鏡花的血?”
鐵手道:“因為血流得太多了。以唐仇這樣的高手,殺人根本用不著見血,所以這血是故意給我們看個怵目驚心,擾人耳目的!”
哈佛怫然道:“那妖女竟為了這樣便殺了李大七!?”
牛眼等人義憤填膺:“太過份了!太殘酷了!我們也要為大七報仇,找魔女算帳!”
李國花惶然道:“可是……棺材店……那是在哪里的地名?還真的是賣壽木的店子?”
哈佛卻道:“我知道在哪里。”
鐵手和李國花一齊望向哈佛。
哈佛赧然道:“這小鎮不大,棺材店就只有一家,這兒附近多有三山五岳、英雄好漢聚嘯之地,所以嘛,死人也特別多些……這兒的棺材店名就叫‘人生自古誰無死’,別無分號。不瞞您說,那家小店,也是在下開的。嘻嘻,如果是老友熟客,或是名人高手,如鐵爺這等人材肯施惠顧,定必買一送一,八折優待,嘻嘻。”
鐵手和李國花為之瞠目。
——看來,這笑彌陀般的人物,也不簡單,至少,分店倒是開得挺多的。
“人不怕一萬,只怕萬一;一萬個萬一,就是百分之百的一萬——”哈佛依然笑得像一座在他臉上放屁都不生氣的佛一般笑道,“我的都是小生意,生怕萬一運舛,這兒生意做不住,多幾個分店,多幾樁買賣,也好有個退路,手足們跟著我,也不致去跟人討飯,丟人現眼!”
他忙著解釋,然后才說:“那店子既然是我的,我熟路,可以帶二位去。”
李國花屢遭迭變,卻清醒了過來,心反而定了:“鐵捕爺。”
鐵手知他有事,便道:“請便。”
“你說對方故意把我們弄得心慌意亂,然后義無反顧赴‘人生自古誰無死’棺材店,那么,難道他們在店里設下了埋伏?”
鐵手嘆了一聲:“埋伏固然,只怕,他們還志不在此。”
李國花也不是泛泛之輩,剛才一直為了李鏡花的安危,才致渾沒了主意,而今一經思慮,便知不妥:“莫非,這是聲東擊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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