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龍島主道:“眾位心中尚有什么疑竇,便請直言。”
白自在道:“龍島主說是邀我們來看古詩圖解,那到底是什么東西?便請賜觀如何?”
龍島主和木島主一齊站起。龍島主道:“正要求教于各位高明博雅君子。”
四名弟子走上前來,抓住兩塊大屏風的邊緣,向旁緩緩拉開,露出一條長長的甬道。龍木二島主齊聲道:“請!”當先領路。
群雄均想:“這甬道之內,定是布滿了殺人機關。”不由得都是臉上變色。白自在道:“孫女婿、傻小子,咱們爺三人倆打頭陣。”
石中玉笑笑點點頭,石破天道:“是!”
白自在當下同石中玉、石破天三人一同并肩當先而行。口中哈哈大笑,笑聲之中卻不免有些顫抖。余人料想在劫難逃,一個個的跟隨在后。有十余人坐在桌旁始終不動,俠客島上的眾弟子侍仆卻也不加理會。
白自在等行出十余丈,來到一道石門之前,門上刻著三個斗大古棣:“俠客行”。
一名黃衫弟子上前推開石門,說道:“洞內有二十四座石室,各位可請隨意來去觀看,看得厭了,可到洞外散心。一應飲食,各石室中均有置備,各位隨意取用,不必客氣。”
丁不四冷笑道:“一切都是隨意,可客氣得很啊。就是不能‘隨意離島’,是不是?”
龍島主哈哈大笑,說道:“丁先生何出此言?各位來到俠客島是出于自愿,若要離去,又有誰敢強留?海灘邊大船小船一應俱全,各位何時意欲歸去,盡可自便。”
群雄一怔,沒想到俠客島竟然如此大方,去留任意,當下好幾個人齊聲問道:“我們現下就要去了,可不可以?”龍島主道:“自然可以啊,各位當我和木兄弟是什么人了?我們待客不周,已感慚愧,豈敢強留嘉賓?”群雄心下一寬,均想:“既是如此,待看了那古詩圖解是什么東西,便即離去。他說過不強留賓客,以他的身份,總不能說過了話不算。”
當下各人絡繹走進石室,只見東面是塊打磨光滑的大石壁,石壁旁點燃著八根大火把,照耀明亮。壁上刻得有圖有字。石室中已有十多人,有的注目凝思,有的打坐練功,有的閉著雙目喃喃自語,更有三四人在大聲爭辯。
白自在陡然見到一人,向他打量片刻,驚道:“溫三兄,你……你……你在這里?”
這個不住在石室中打圈的黑衫老者溫仁厚,是山東八仙劍的掌門,和白自在交情著實不淺。然而他見到白自在時并不如何驚喜,只淡淡一笑,說道:“怎么到今日才來?”
白自在道:“十年前我聽說你被俠客島邀來喝臘八粥,只道你……只道你早就仙去了,曾大哭了幾場,那知道……”
溫仁厚道:“我好端端在這里研習上乘武功,怎么就會死了?可惜,可惜你來得遲了。你瞧,這第一句‘趙客縵胡纓’,其中對這個‘胡’字的注解說:‘胡者,西域之人也。新唐書承乾傳云:數百人習音聲學胡人,椎髻剪采為舞衣……’”一面說,一面指著石壁上的小字注解,讀給白自在聽。
白自在乍逢良友,心下甚喜,既急欲詢問別來種切,又要打聽島上情狀,問道:“溫三兄,這十年來你起居如何?怎地也不帶個信到山東家中?”
溫仁厚瞪目道:“你說什么?這‘俠客行’的古詩圖解,包蘊古往今來最最博大精深的武學秘奧,咱們竭盡心智,尚自不能參悟其中十之一二,那里還能分心去理會世上俗事?你看圖中此人,絕非燕趙悲歌慷慨的豪杰之士,卻何以稱之為‘趙客’?要解通這一句,自非先明白這個重要關鍵不可。”
白自在轉頭看壁上繪的果是個青年書生,左手執扇,右手飛掌,神態甚是優雅瀟灑。
溫仁厚道:“白兄,我最近揣摩而得,圖中人儒雅風流,本該是陰柔之象,注解中卻說:‘須從威猛剛硬處著手’,那當然說的是陰柔為體、陽剛為用,這倒不難明白。但如何為‘體’,如何為‘用’,中間實有極大的學問。”
白自在點頭道:“不錯。溫兄,這是我的孫女婿,你瞧他人品還過得去吧?小子,過來見過溫三爺爺。”
石中玉走上前去,向溫仁厚拱手一笑,說道:“溫三爺爺。”溫仁厚道:“好,好!”但正眼也沒向他瞧上一眼,左手學著圖中人的姿式,右手突然發掌,呼的一聲,直擊出去,說道:“左陰右陽,多半是這個道理了。”
石中玉暗道:“這老家伙的掌內果然不差!”
白自在誦讀壁上所刻注解:“莊子說劍篇云:‘太子曰:吾主所見劍士,皆蓬頭突鬢,垂冠,縵胡之纓,短后之衣。’司馬注云:‘縵胡之纓,謂粗纓無文理也。’溫兄,‘縵胡’二字應當連在一起解釋,‘縵胡’就是粗糙簡陋,‘縵胡纓’是說他頭上所帶之纓并不精致,并非說他帶了胡人之纓。這個‘胡’字,是胡里胡涂之胡,非西域胡人之胡。”
溫仁厚搖頭道:“不然,你看下一句注解:‘左思魏者賦云:縵胡之纓。注:銑曰,縵胡,武士纓名。’這是一種武士所戴之纓,可以粗陋,也可精致。前幾年我曾向涼州果毅門的掌門人康昆請教過,他是西域胡人,于胡人之事是無所不知的。他說胡人武士冠上有纓,那形狀是這樣的……”說著蹲了下來,用手指在地下畫圖示形。
石破天站在一旁聽這兩人說話,全然不懂,當下朝石中玉走來,問道:“哥,我聽不懂,你能解釋給我聽嗎?”
“弟弟,我們還是去別的石室看看吧!反正無聊,等看完了,我再給你解釋吧!”石中玉點點頭,提議道。
“好啊!”石破天早就不想待在這了,當下點頭回答道。
當下信步來到第二間石室中。一進門便見劍氣縱橫,有七對人各使長劍,正在較量,劍刃撞擊,錚錚不絕。這些人所使劍法似乎各不相同,但變幻奇巧,顯然均極精奧。
只見兩人拆了數招,便即罷斗,一個白須老者說道:“老弟,你剛才這一劍設想雖奇,但你要記得,這一路劍法的總綱,乃是‘吳鉤霜雪明’五字。吳鉤者,彎刀也,出劍之時,總須念念不忘‘彎刀’二字,否則不免失了本意。以刀法運劍,那并不難,但當使直劍如彎刀,直中有曲,曲中有直,方是‘吳鉤霜雪明’這五個字的宗旨。”
另一個黑須老者搖頭道:“大哥,你卻忘了另一個要點。你瞧壁上的注解說:鮑照樂府:‘錦帶佩吳鉤’,又李賀詩云:‘男兒何不帶吳鉤’。這個‘佩’字,這個‘帶’字,才是詩中最要緊的關鍵所在。吳鉤雖是彎刀,卻是佩帶在身,并非拿出來使用。那是說劍法之中當隱含吳鉤之勢,圓轉如意,卻不是真的彎曲。”那白須老者道:“然而不然。‘吳鉤霜雪明’,精光閃亮,就非入鞘之吳鉤,利器佩帶在身而不入鞘,焉有是理?”
石中玉帶著石破天石破天不再聽二人爭執,走到另外二人身邊,只見那二人斗得極快,一個劍招凌厲,著著進攻,另一個卻是以長劍不住劃著圓圈,將對方劍招盡數擋開。驟然間錚的一聲響,雙劍齊斷,兩人同時向后躍開。
那身材魁梧的黑臉漢子道:“這壁上的注解說道:白居易詩云:‘勿輕直折劍,猶勝曲全鉤’。可見我這直折之劍,方合石壁注文原意。”
另一個是個老道,石中玉和石破天兩人都認得他便是上清觀的掌門人天虛道人,那天虛道長就竟似就像沒見到石中玉和石破天兩人一樣,手中拿著半截斷劍,只是搖頭,說道:“‘吳鉤霜雪明’是主,‘猶勝曲全鉤’是賓。喧賓奪主,必非正道。”
石中玉隨意看看那墻壁的字跡,繼續帶著石破天朝旁邊走去。
這邊上正有一對男女正在練劍,這男女兩人出招十分緩慢。
只見那男子凝神運氣,挺劍斜刺,刺到半途,便即收回,搖了搖頭,神情甚是沮喪,嘆了口氣,道:“總是不對。”
那女子安慰他道:“遠哥,比之五個月前,這一招可大有進境了。咱們再想想這一條注解:‘吳鉤者,吳王闔廬之寶刀也。’為什么吳王闔廬的寶刀,與別人的寶刀就有不同?”那男子收起長劍,誦讀壁上注解道:“‘吳越春秋云:闔廬既寶莫邪,復命于國中作金鉤,令曰:能為善吳鉤者,賞之百金。吳作鉤者甚眾。而有人貪王之重賞也,殺其二子,以血釁金,遂成二鉤,獻于闔廬。’傅妹,這故事甚是殘忍,為了吳王百金之賞,竟然殺死了自己的兩個兒子。”那女子道:“我猜想這‘殘忍’二字,多半是這一招的要訣,須當下手不留余地,縱然是親生兒子,也要殺了。否則壁上的注釋文字,何以特地注明這一節。”
石破天見這女子不過四十來歲年紀,容貌甚是清秀,但說到殺害親子之時,竟是全無凄惻之心,不愿再聽下去。舉向石壁瞧去,只見壁上密密麻麻的刻滿了字,但見千百文字之中,有些筆劃宛然便是一把長劍,共有二三十把。
這此劍形或橫或直,或撇或捺,在識字之人眼中,只是一個字中的一筆,但石破天既不識字,見到的卻是一把把長長短短的劍,有的劍尖朝上,有的向下,有的斜起欲飛,有的橫掠欲墜,石破天一把劍一把劍的瞧將下來,瞧到第十二柄劍時,突然間右肩‘巨骨穴’間一熱,有一股熱氣蠢蠢欲動,再看第十三柄劍時,熱氣順著經脈,到了‘五里穴’中,再看第十四柄劍時,熱氣跟著到了‘曲池穴’中。熱氣越來越盛,從丹田中不斷涌將上來。
石破天暗自奇怪:“我自從練了本偶身上的經脈圖之后,內力大盛,但從不像今日這般勁急,肚子里好似火燒一般,只怕是那臘八粥的毒性發作了。”
他不由得有些害怕,再看石壁上所繪劍形,內力便自行按著經脈運行,腹中熱氣緩緩散之于周身穴道義,當下自第一柄劍從頭看起,順著劍形而觀,心內存想,內力流動不息,如川之行。從第一柄劍看到第二十四柄時,內力也自‘迎香穴’而到‘商陽穴’運行了一周。他暗自尋思:“原來這些劍形與內力的修習有關,只可惜我不識得壁上文字,否則依法修習,倒可學到一套劍法。是了,三哥一定明白,我問問他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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