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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7章 庶子宅太宗成賦 凌煙閣功臣圖形 1


  魏征逝去之后,李世民很是難受了一陣子。隨著天氣一日日轉暖,大地漸漸披上了綠裝,李世民郁悶的心情隨之慢慢釋放,逐漸恢復了常態。自從魏征逝去,他心中的一種思緒漸漸加重,即容易睹物懷舊。

  房玄齡這日在其身邊奏事,事畢后,李世民忽然說道:“玄齡,朕前些日子經過大安宮,忽然想起昔日你們十八學士在府中談論時的情形。如今房屋依舊,而人物卻二樣。”

  李淵移出太極宮,搬入弘義宮居住,將弘義宮改名為大安宮。這弘義宮即是李世民為秦王時居住的天策上將府,李世民當時在府內設學士館,延攬四方文學才俊,招名動天下的“十八學士”入府。

  房玄齡也頗為感觸,說道:“是啊,算來也是二十余年前的事了。其中人物如今大半逝去,剩下之人也多老邁了。”

  十八學士到了貞觀十七年,已經逝去之人為:薛收,武德七年病逝;薛元敬,武德九年病逝;李守素,貞觀二年病逝;杜如晦,貞觀三年病逝;蘇世長,貞觀四年溺水而亡;陸德明,貞觀五年老死;李玄道,貞觀六年病逝;蔡允恭,貞觀六年病逝;顏相時,貞觀八年病逝;姚思廉,貞觀十一年病逝。

  在世者為:房玄齡,任尚書左仆射,太子少師;于志寧,任太子左庶子;褚亮,致仕在家;孔穎達,致仕在家;許敬宗,任給事中,兼修國史;蓋文達,任弘文館學士;蘇勖,任魏王府司馬。

  薛收逝去后,李世民為了湊夠“十八學士”之數,將劉孝孫替補入列,劉孝孫此時任吳王李恪的咨議參軍。

  李世民道:“對呀,朕眼前所見僅有你與許敬宗二人,其他人都難以見到。玄齡,朕記得于志寧宅中的小山還算別致,你再叫上褚亮和孔穎達,若明日為晴天,我們到于志寧宅中聚聚如何?”

  “臣即去傳旨。陛下,算來許敬宗還算年輕,明日是否也叫上他?”

  “不用。朕想與幾位老臣聚聚,就不用叫他了。”

  于志寧在李世民即位之后,被授為中書省中書侍郎。貞觀四年,李靖帶兵擊破東突厥,李世民在顯德殿召集二品以上官員赴宴。席間,李世民忽然發現于志寧未來,就問房玄齡何故,房玄齡答道:“于志寧現為中書侍郎,列正三品。陛下今日召二品以上官員來宮,所以他沒來。”李世民說道:“于卿隨朕多年,今日盛宴,豈能缺他?”遂喚人去傳。事后,李世民授于志寧為散騎常侍,官秩為從二品,另授其為太子左庶子,讓其專心教導太子李承乾。從此開始,于志寧在太子左庶子的位置上一直干了下去,直到今日依然沒變。說來人生有許多轉折,于志寧因官品未到二品被李世民晉職,此轉折因此定下了于志寧一生的官運,看似很穩固,然他再沒有機會升遷,亦屬無奈。

  不過于志寧教導李承乾,可謂盡心盡職。當李承乾年幼之時,于志寧與孔穎達、張玄素一起,精心教導其典籍,并釋其義。隨著李承乾年齡漸長,于志寧看到李承乾開始喜歡聲色犬馬,游戲無節制,他或著文勸告,或當面勸諫,惹得李承乾非常不耐煩。久而久之,李承乾竟然產生了除去于志寧以使自己耳目清凈的心思。于志寧母喪,其歸家守孝。李承乾覺得此時除掉于志寧,可以免去自身的麻煩,遂派張師政和紇干承基前去刺殺。這二人經過一番尋找,發現于志寧深夜之中還在苫廬中苦苦為母守孝,遂使二人良心發現,不忍刺殺。他們回東宮后向李承乾謊稱于志寧身邊人很多,難以下手,于志寧因此躲過這一劫。

  于志寧教導李承乾之余,愛讀書,經常吟詩作賦。府中經常有文人來訪,彼此唱和不斷。其庭院約有十畝地,而園林占其大半。其水池四側,植有竹子千棵,水池中間,建有一座有飛泉流水的小山。如此,園中島、樹、橋、道相間,實為一幅美麗的圖畫。春時眾木花綻,方舟逶迤,幽絕更勝桃花源;夏時石寒水清,松密竹深,清涼勝于古吹臺;秋時金飆掃林,月委皓素,幽淡可比西樓;冬時大雪盈尺,玉樹羅生,暢曠過于山陰。由于于志寧宅第有如此多的妙處,這里就成了文人雅士聚集的所在。

  第二日,春光明媚,花香襲人,李世民果然駕臨于志寧宅中。其時,房玄齡、于志寧、褚亮、孔穎達早早候在門外拜迎。李世民望見四人候在門外,到門前即走下車來,一一攙起四人,說道:“朕今日來欲同眾卿溫習昔日秦王府故事,你們那時見到朕,哪兒有如此多的虛禮?走吧,我們一同入府。”

  李世民讓隨行之人留在門外,僅帶太子李承乾及閻立本隨同入門。他們進入園中,李世民笑對于志寧道:“于卿,瞧你這園中池亭臺閣,幽竹菰蒲,可謂獨得其妙。你在教授太子之余,有此風雅之趣,實屬難得。”

  于志寧惶恐答道:“臣愛吟詩賞物,宦途所積皆用于此園,又招多人來此聚飲,總怕皇上怪罪,責臣不專心教授太子,偏好風花雪月之道。”

  李世民搖頭道:“魏征在日,常常諫朕要克制己欲,他深恐朕貪圖安逸會荒廢政事。察古來君主,貪逸誤國者不可勝數,則魏征所諫不為錯。然國家富足之后,臣工俸祿要增加,朕不會讓臣子們蓬頭垢面,作苦行僧之狀。天生萬物,即是讓人來享受的,你有此心緒,若依然居陋室簡屋,這樣的話,一者是暴殄天物,二者亦非朕所愿。臣民艱苦,豈是朕大治天下之初衷?”

  群臣點頭稱是。

  李世民又道:“不過,人之欲望無窮無盡,須適可而止。太子,你生來即處富貴叢中,未嘗艱苦創業之難,更須謹慎。”

  李承乾躬身答應,說道:“兒臣多聽恩師教誨,知道創天下難,守天下更難,自知謹慎為之。”

  “嗯,你能有此思,不枉于卿、玄齡等人的一番教誨。”李世民平時難得夸贊李承乾一句,想是今日,心情愉快,就順便贊了一句。

  于志寧將眾人引入琴亭,這里面對水池,一橋連接池中小山,可以聽到潺潺流水聲。琴亭一側有七弦琴之位,一女焚香而立,飄然操琴。琴聲與水聲相間,甚為和諧。

  李世民細辨其音,說道:“琴樂為《高山流水》,與此園景相諧。眾卿,都坐吧。朕觀景賞樂,心中恬靜,這番心緒,實與昔日秦王府時不同。”

  李世民喚閻立本取來《十八學士圖贊》,讓他將圖贊攤在面前的青石案上。該冊經歷二十余年時間,封皮已然有些發黃,不過翻開冊子,里面顏色依然鮮艷,人物栩栩如生。

  褚亮感嘆道:“想起當初繪畫之時,蘇世長在翼然亭里談笑風生。如今圖畫猶在,蘇世長之音容笑貌宛在目前,可人呢,十余年前已然溺水而亡。”

  眾人聞言皆有感傷之意,想想昔日的十八學士,加上后來入列的劉孝孫,如今已亡去十一位,僅存八位。看來歲月是消磨人生的利石,人皆有逝去的一日。

  李世民嘆道:“看來人的歲數愈大,愈容易懷舊。自魏征逝后,朕的懷舊心思日日加劇。與宇宙星辰相比,人之壽命畢竟是短暫的。人若因此而感傷,勢必加重活人的負擔。朕今日邀眾卿相聚,是想告訴大家,人之福在于大家互相結識一場,此為永福。若妄想永生不散,即為虛妄。”

  眾人明白李世民的意思。于志寧感嘆道:“陛下,臣當時到長春宮投奔太上皇,由此轉入陛下的右軍之中,得與陛下相識。從那時開始,至今已近三十年矣。今日還能與陛下在此賞景談話,較之別人,又多了一番幸運了。”

  李世民道:“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人壽命有限,終有逝去的一天。我們創業既成,又守業有果,若身后有兒孫將大業延續下去,即為不敗。朕設有太子,眾卿之子亦可承父業,像遺愛和杜荷皆為朕之駙馬,都在為朝廷辦事。褚卿,看來還是你教子有方,遂良現在已成朝中股肱之臣,你致仕在家亦足慰平生了。”

  功臣之子中,目前有作為者以褚遂良為首。

  褚亮聽了李世民的夸贊,起身謝恩,其欣喜之色掩飾不住,躍然臉上。

  眾人就在亭間海闊天空談話,不覺已近午時。于志寧請李世民入堂就膳,李世民說道:“如此好天氣,何必要在堂中就膳?傳膳過來,大家就在亭間用吧。”

  于志寧知道李世民不善飲酒,遂親自到室內取出一壇,將其捧入亭間,奏道:“陛下,魏太師在日,曾贈臣‘醽翠濤’一壇,臣一直珍藏至今。”

  李世民眼望酒壇,怔怔地忽然流出眼淚,嘆道:“美酒猶在,而人已逝!于卿,朕今日心緒剛好一些,你不該拿此物出來。你將之送回去吧,朕不想飲。”

  全場人的神色都變得非常凝重,于志寧變得手足無措,房玄齡悄悄向他揮手,讓他將酒壇送走。

  于志寧急忙小心翼翼地將酒壇捧入室中,深恐再惹皇上不高興。

  場面上一時變得很沉悶,李世民低頭吃了幾口菜,神情恢復了常態,環視一圈,說道:“朕現在動輒睹物思人,神情變得恍惚起來。罷了,魏征逝去,那是難以挽留的事,徒傷無益,大家就不要再想了。”

  李世民席間還是喝了一點葡萄酒,微覺醺醺然,此時興致忽然高起,笑對于志寧說道:“于卿,我們今日是學士相聚,午前空談,午后大家都要留下一些墨跡。我們今日以對面小山為題,大家或詩或賦,盡興完成。”

  房玄齡、于志寧、褚亮、孔穎達皆以《奉詔詠小山》為題,微一思索,每人一首七律皆一揮而就。大家寫完,聚于李世民身后,觀其作賦。此賦名為《小山賦》,賦曰:

  何四序之交運,轉三陽之暮時?風辭暄而入暑,樹替錦而成帷。想蓬瀛兮靡覿,望昆閬兮難期。抗微山于綺砌,橫促嶺于丹墀。啟一圍而建址,崇數尺以成岯。既無秀峙之勢,本乏方霞之資。承墜宇之殘露,掛低空之斷絲。爾乃參差絕讞,葳紆短徑。風暫下而將飄,煙才高而不瞑。寸中孤嶂連還斷,尺里重巒鼓復正。岫帶柳兮合雙眉,石澄流兮分兩鏡。爾其移芳植秀,擢干抽莖,松新翠薄,桂小丹輕。細影雜兮俱亂,弱勢交兮共縈。才有力以勝蝶,本無心而引鶯。半葉舒而巖暗,一花散而峰明。何纖微之同景,亦卑細以相成。于是換浮歡于沉思,賞輕塵于勝地。俯蟻垤而有余,仰終南而多愧。非為固于九折,庶幾虧于一簣。卿夕玩而朝臨,足攄懷而蕩志。

  賦興于漢朝,如賈誼、枚乘、司馬相如等人皆逞一時之瑜亮。到了后世,賦漸漸成了一種堆砌僻字,無限鋪陳,令人難以卒讀的文體。到了唐代,賦因其了無生氣,已是強弩之末。李世民對賦本無好感,認為《漢書》中將賦收入,實在無聊。不過他認為在抒情吟物時,可以適當寫一些小賦,還是能夠恰當表達人之心情的。

  李世民寫罷,群臣細細觀賞,免不了一番頌揚,李世民還是有自知之明的,說道:“罷了,此賦與眾卿之詩一樣,無非是些應景之作。此賦難道能高過枚乘的《七發》嗎?大家因此能圖一時愉悅即可。嗯,時辰不早了,今日在于卿宅中玩賞一日,實屬不易,該是散去的時候了。”

  閻立本在眾人吟詩作賦之際,獨自在一旁繪成一幅《賞園圖》。畫中李世民居中,其他四人分居兩旁,眾人凝神或奮筆,或思索,人物面貌甚是傳神。李世民觀其圖畫,心中忽然又來了思緒,說道:“玄齡,我朝建立至今,其間功臣亦亡去不少。朕想依《十八學士圖贊》故事,做《功臣畫贊》懸于凌煙閣內,供眾人瞻仰。你以為如何?”

  房玄齡答道:“陛下此意甚善,懸功臣像于凌煙閣供百姓瞻仰,亦為教化的一種手段。”

  “如此,就由你傳旨吏部辦此事,由你主之。閻卿,這繪畫之事,就由你領之。這贊語嘛,褚卿已致仕在家,不再勞煩你,可由遂良繼之。”

  眾人躬身領旨。

  房玄齡回衙后,立刻讓吏部開具了二品以上官員的名單,第二日將之呈給李世民。李世民閱罷,不悅道:“玄齡,朕讓你開列功臣名單,你怎么隨手拉來如流水賬一般的名冊?如其中許多人,固然到了一品,難道他們都是功臣嗎?”

  房玄齡惶恐不安,輕聲道:“臣不知如何取舍,只好請皇上御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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