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1章 置三州安定西域 定天下免談封禪 1
侯君集被削職后賦閑在家,心里怨氣難消。他天天在想,自己此次率兵出征高昌,一舉蕩平該國,功勞是第一的。誰知因為自己取了些珍寶,竟然被皇上問罪下獄,憑魏征諫言才被釋放,最終還丟了尚書之位。思來想去,他覺得李世民待自己實在不公,心頭的怒火越來越大。
他想起了自己跟隨李世民平定天下的情景。
他想起了自己在玄武門之變中為李世民立下的大功。
他想起了自己深入沙磧追擊伏允,想起揮師獨擋吐蕃兵的場面,以及剛剛經歷過的高昌之戰。
放眼國內,能有幾人如自己這般為李世民拼死效命?
侯君集生性高傲,他想起這些往事,更感到李世民賞罰不公,因此而斷送了自己的前程,便由怨怒而轉為仇恨了。
那些天,侯君集躲在宅中不出門,在堂中摔盞擲物,惱怒非常,下人們稍有過錯,他親執皮鞭緊打,嚇得他們等閑不敢挨近他身。
侯君集勢落之后,昔日車水馬龍的府前,如今頓時變得車馬稀少起來,等閑難有人入府與其攀談。侯君集在對李世民切齒痛恨之余,又罵世人太勢利。這日,其府中來了一位稀客,即是昔日的疆場摯友史大柰。侯君集聽說他來訪,喜出望外,急忙迎出府來。
史大柰當初被授為定襄都督府之都督,在此任上一呆就是多年。他本身為突厥人,與其治下的突厥部眾相處得很融洽。他又稟承李世民的意旨,忠心守衛邊疆,將其治下整治得井井有條,每年吏部考績,對其評語皆為上上。他在任上一晃多年,勤勤懇懇分外忙碌,回京的次數很少。他這次回京,得知侯君集因私獲罪,就動了惻隱之心,選帶一些禮物登門探望。
侯君集看到史大柰還攜帶禮物,感嘆道:“大柰,我勢落之時,你能來府探望,我已感盛情。你又帶來這么多禮物,讓我心里更加不是滋味。”
史大柰攜來的是塞上所產毛皮等物。史大柰答道:“塞上苦寒,僅有這些陋物,何須掛齒?我入京甚少,僅帶了這些物件來登府門,心里感覺不成敬意,你何必如此認真呢?”
侯君集將史大柰迎入中堂坐定。
史大柰環視其堂中的擺設,見其家具、掛件、器皿等物都很精致,有心想贊嘆一番,又想他此次因私取珍寶而獲罪,此時夸贊,甚為不宜,遂住口不說。于是,他將話題引在塞上風物上,侯君集聽來也覺得新鮮。
史大柰說起在塞上剛剛興起的馬舞之戲。
塞上之人以馬為伴,一些人挑選一些精良之馬進行訓練,逐漸練成馬舞。表演之時,舞馬身披五色彩絲的衣裝,金鞍上裝有麟首鳳翅。在其旁,有數名年輕貌美的樂工,他們身穿彩衣,手持樂器,開始演奏樂曲。樂曲響起,舞馬就會昂首翹尾,隨著節奏蹀足而舞。它們驤首奮鬣,舉趾翹尾,變態動容之間,皆中音律。到了最后,這些馬口中皆銜著酒杯,臥而復起,就像是向觀者敬酒。
侯君集聽后微微動容,笑道:“大柰,我們慣在馬背上征戰劈殺,誰曾想竟然有無聊之人將馬兒馴成這般。馬兒能向人們敬酒,我實在想不出這些畜生還有這般本領。”
史大柰點頭道:“馬兒有靈性,所以能從人意。君集,我后日即回塞上,你若有興趣,就隨同我去觀賞一番。”這是史大柰的一番好意,他見侯君集賦閑在家,有心讓他出外散散心。
這句話勾起了侯君集的無限心事,他輕嘆一聲,說道:“大柰,你回京前我剛剛從獄中放出來,皇上現在對我疑心很大,他能容我胡亂走動嗎?”
“不妨,我明日正好覲見皇上,屆時我當面向他懇求此事。”
“罷了,大柰,我感謝你的好意。如今為多事之秋,你就不要費心了。”
兩人相對默默。
侯君集閉目凝神了片刻,然后睜開眼定定地看著史大柰,試探地說道:“大柰,記得我們跟從皇上攻入長安的時候,皇上的手下,不過區區數萬人。”
史大柰點點頭。
“我們那時勇字當頭,為皇上立下汗馬功勞。事后我常常想,取得天下看似極難,然以我們的經歷,天下之事亦易如反掌。”
史大柰不明白侯君集何以說出這等話,他平素為人很厚道,心思不似侯君集那樣靈動,遂接言道:“皇上輔佐高祖取得天下,有其定數。”
侯君集哈哈一笑道:“大柰,你對皇上忠心為上。可他待我呢?我歷盡千辛萬苦平定高昌,到頭來落了個削職賦閑的結果。”
史大柰不好接腔,心中覺得李世民如此對待侯君集,有點過頭了。
侯君集直視史大柰,說道:“大柰,我聽說你手下有精兵五萬,能將此兵借我嗎?或者,我們一同成就大業。”
史大柰明白了侯君集的意思,原來其心中已萌發反意!他大為驚恐,然面上又不敢露出異常之色,情急生智,便哈哈一笑道:“哈哈,君集,你素愛帶兵,已領過多少精兵強將,還能將我那五萬殘兵看在眼里嗎?眼下邊疆無戰事,無你用武之地。亂世出英雄,如今為太平盛世,你就省省吧。”
侯君集見史大柰不肯附和自己,也尷尬地擠出些笑容,說道:“瞧你如此吝嗇,我一提借兵之事你就退至角落。大柰,我不過與你開玩笑罷了。以我如今的處境,今后再想帶兵就難了,剩下的日子,我也想學李藥師在家寫寫兵法,以此來附庸風雅吧。”
史大柰正色道:“好,寫兵法最好。人一生忙忙碌碌不過數十年的光景,能以兵書流芳后世,當為不朽。可惜我沒有你的謀略,也沒有你的文才,只好在這里空自羨慕你了。”
侯君集干笑了幾聲。
兩人至此,因各懷心事,已無話可說。史大柰又向侯君集詢問了程咬金、段志玄等人的近況,侯君集久未與他們接觸,也沒有太多話說。史大柰見此光景,即拱手作別。
過了一日,史大柰入宮覲見李世民。
君臣二人因多日不相見,見面之后十分親熱,李世民更是拉著史大柰之手問寒問暖。史大柰詳細稟告了治下的情況,李世民聽得有滋有味,不覺已過了一個多時辰。
史大柰躬身作別,忽然想起與侯君集談話的事,有心想向李世民稟報,又覺得無法啟口,遂欲言又止。
李世民觀其吞吞吐吐的樣兒,詫異道:“大柰,你向來是直性脾氣,有什么話藏在心中難以說出?”
史大柰期期艾艾道:“陛下,臣此次入京,想起與侯君集的交情,專程去其府中探望一番。其戴罪在家,臣去探望,只想一表昔日舊情。”
“這不是壞事嘛。你為人極有情義,不忘舊情,是為美德。”
“然臣與其談話過程中,覺得他僅記己功,不想其過,對皇上有些怨懟之意。”
“這也很正常。君集立功無數,此次在高昌私取珍寶,擾亂軍紀,朕因此罰他。他有些想不通,是為人之常情。朕讓他在家中思過,并非從此讓他一直在家里待下去,過一段時間,朕視其悔過情況,還是會讓他出來辦事的。”
史大柰見李世民待臣下如此寬宏,心里大為感動,遂決心將侯君集意圖謀反的事稟告給李世民。
李世民聞聽侯君集意圖謀反之言,皺緊眉頭,心里不是滋味,嘆道:“想不到侯君集竟然心胸如此狹窄!”
“是啊,君集不念皇上之恩,不悔其過,反而妄動逆念,太不應該。臣今日將此事稟告皇上,只想給皇上提個醒。”
“嗯,朕的臣子,似君集這等人畢竟為少。大柰,還是如你這般忠心的臣子為多啊!罷了,大柰,此事不用再向他人提起。你與君集皆為功臣,你們二人說此話時又無他人在側,朕若去問他,君集必不承認,朕明白你的忠心,然事到此為止。”
史大柰想不到如此天大的事,李世民竟然輕描淡寫地將之放在一邊,始知皇上心胸比常人為大。他躬身告退,此后有意無意地關注李世民對待侯君集的舉動。在其后的時間里,李世民待侯君集沒有任何異樣,可謂風平浪靜。
李世民確實未把侯君集心存異志的事放在心上,待史大柰走后,李世民讓人去傳魏征、房玄齡、李靖、馬周、褚遂良、李世等人前來議事。
李世民叫來他們,是想起了如何處置高昌國的事。
李世民待眾人坐定,開口說道:“平定高昌已有數月時間,現在我朝大軍還在那里鎮守,該是讓他們撤回來的時候了。朕今日召眾卿前來議事,就是想聽聽大家如何處置高昌的意見。”
貞觀年間以來,大唐先是蕩平東突厥,采取了尊重其部落習俗,由其自治的方法,為了加強中央控制,在其轄地又設立了羈縻府州;此后撫平吐谷渾,李世民依舊讓伏允的后代為吐谷渾王,其類似于大唐的屬國。
魏征贊成對高昌國采用吐谷渾的法子,他首先言道:“高昌離京太遠,臣以為可以采用降服吐谷渾的方法,立麴文泰之子麴智盛為高昌王,由其繼續統轄高昌,以為大唐的屬國。”
群臣皆認為此法可行,紛紛點頭。
李世民微笑道:“魏卿,若立麴智盛為高昌王,其初期之時定然歸順我國,然時間一長,他又如其父麴文泰那樣遏絕交通,與我國交惡,如何是好?”
群臣辨其話音之味,感到大有深意。
李世民問李靖:“藥師兄,你以為應當如何處之呢?”
李靖明白李世民顯然不愿意立麴智盛為高昌王,然高昌離京太遠,朝廷派官吏前去管理那里的臣民,徒費錢糧。加之西域形勢錯綜復雜,必須派軍在那里駐防,如此,更要費去許多精力。想到這里,李靖答道:“臣以為高昌國小,然為西域通路咽喉之處,我朝須妥善處置之。若再生禍亂,則此次出征就毫無意義。”
此話說得有些模棱兩可。
馬周起身言道:“陛下,臣以為高昌早已經是漢土,再立麴智盛為此土之王,有些隔靴搔癢。”
“隔靴搔癢?馬卿,你可細言之。”馬周之話顯然甚合李世民心意,引起了他的興趣。
“高昌在漢朝時為車師前王之封地,后漢時為戊己校尉之故地。今其交河城,為車師前王之都;田地城,為戊己校尉之守城。由此來看,遠在漢朝之時,漢武帝等人已發現欲經營西域,非有此立腳點不可。目前之勢,我國與西突厥之勢力在西域此消彼長,若我軍退回內地,西突厥定然卷土重來。依臣之意,我朝須在高昌設官置軍,從此可以永絕邊患。”
這句話說到了李世民的心坎之上,他這些日子一直在思索高昌之事,曾經想過依吐谷渾之例立麴氏為王,但心憂今后,就動了在此設置州縣的心思。馬周說完,他贊賞道:“好呀,馬卿之論與朕之心思相合。高昌歷來為我國之土,不容其長期割據,若從此設立州縣,再派兵駐扎,即可免此困厄。”
群臣見李世民表明了態度,皆低下頭來默默思索。場面稍稍寂靜片刻,魏征起身,出言反對:“陛下,臣以為在高昌設立州縣,甚為不宜。”
“有何不宜?”李世民想不到魏征竟然繼續反對。
“陛下初臨天下,麴文泰即來朝謁。此后其遏絕交通,不禮我國詔使,遂有我國大軍征伐之舉。如今高昌已平,麴文泰已死,此次西征已完成使命矣。”
“依卿所言,我軍當退,將高昌國還給麴氏子孫即可?然魏卿啊,侯君集涉難出征高昌,僅僅數萬之眾,卻能旬日內摧枯拉朽,何故?乃麴氏王朝荼毒百姓,施以****的緣故。朕記得有首童謠,唐卿,你若能記得,可為眾卿誦出。”
“高昌兵馬如霜雪,漢家兵馬如日月。日月照霜雪,回首自消滅。”唐儉稍稍回憶之后,依令將此童謠一字一句誦出。
“魏卿,你聽聽這首童謠。我軍未至,高昌百姓已出此言,可見麴氏****,民心喪盡。朕若再立麴氏為王,高昌百姓定會深深失望。朕不敢說我朝如何賢明,然對待百姓畢竟為寬,以眾望所歸來喻之,亦不為過。如此說,朕不想復立麴氏為高昌之王。”
魏征搖搖頭,拜道:“高昌百姓心向大唐,怨恨麴氏,此為定論,臣亦如此認為。所謂伐罪吊民,威德被于遐外,為國之善者也。臣所以說不宜在高昌設置州縣,是基于以下理由:若高昌從此為我國州縣,常需有千余人鎮守。這些人從內地派往高昌,數年一易,其路途險阻,不能全數歸來。至于遣辦衣資,離別親戚,所傷所費甚多。長此以往,陛下不能從高昌獲尺布以助中國,徒耗費而已。何況,高昌孤懸西域,萬一隴右空虛,若有敵來攻救援不及,極易傾覆。在高昌設置州縣,臣以為不利于中國,實為不值。”
李世民平時對魏征言聽計從,今日卻實在聽不下去。究其根源,實因李世民圖謀西域的雄心所致。他搖頭道:“魏卿此言,有點迂腐。朕若一味謙讓,使中國土地片片割據,而其初衷為不愿耗錢糧,如此困守中原土地不思拓展,豈不成了土財主了嗎?漢武帝窮兵黷武,使國力耗盡,我所不取;然國勢強大之后,一味懷柔,甚至對高昌這等故土也不理不問,我亦不愿。”
“陛下一直致力于國內安靜,難道自今日要改變初衷嗎?”
“朕致力于國內安靜,然并非單求被動安靜!譬如西突厥勢強于西域,我國若據有高昌,即可擋住西突厥東侵之勢,確保國內安靜。若復立麴氏為高昌王,其出于私欲或者被西突厥勢迫,又如麴文泰那樣與西突厥聯手,國內就會亂無寧日。魏卿,想你也不愿意看到如此局面吧?”
君臣在這里互擺道理,都想說服對方。然他們在這件事上,皆堅持自己的意見,不肯退讓一步。
房玄齡見他們二人各執一詞,起身勸道:“魏太師,你不想耗費錢糧,此不為錯。然如今國家府庫充實,千余戍邊軍士所費錢糧,實在不足掛齒。皇上的意思,是想占據西域通道,我國從此在西域進可攻,退可守,此事與所費錢糧相比,畢竟為大。”
魏征見房玄齡不附和自己,明顯贊同李世民的主張,心里更急,說道:“你們皆想多占土地,哼,總有一天,待高昌成為雞肋,你們后悔已晚。”
李世民瞧見魏征翹著花白胡子在那里激烈爭辯,心想,他那倔強的脾氣老而彌辣,看樣子至死不改了。想到這里,他用眼光掃射群臣一圈,看來他們對自己和魏征的意見贊成者各半,遂微笑道:“魏卿,高昌能否成為雞肋,取決于我國國勢。若國勢強,沒人敢打高昌的主意,高昌就成為溝通西域的前哨之地;若國勢弱,高昌也許連雞肋也難成,多半被他國所占。你放心,朕不會對他人故土貪得無厭,然高昌本為我國故土,取之無礙,是為必須。此事不用再說。”
這是皇帝的決定,魏征明白已經無可更改。
李世民接著道:“這樣吧,從今日開始,就沒有了高昌的國號,可在其地上置西州,另在可汗浮屠城置庭州。西州、庭州以及此前的伊州互為犄角,各據要津,可以牢牢地控制西域。玄齡,各州就如此設,然此地重要,非有一人在這里把握局勢不可,你向來識人,能替朕推薦一人嗎?”
房玄齡答道:“西州、庭州、伊州位置重要,我國據之,可以阻擋西突厥肆葉護可汗向東擴張的態勢,又為我國進一步經營西域建立一個前沿基地。如此來看,治理三州須以軍事為主,兼及統御民眾,搞好屯田之事。以此觀之,臣以為李大亮比較合適。”
“李大亮近來駐防在靈州,其向北要防御薛延陀的南侵,向西還要聯絡西域之事,他無從抽身。”
“若李大亮不能抽身,其麾下有一偏將,名叫郭孝恪。此人大有李大亮之風,治軍甚嚴,又能推誠撫御,可堪為用。”
李世民點點頭,問李靖道:“藥師兄,你識此人嗎?”
“陛下,此人一直跟隨大亮,臣僅僅與他謀面數回,聽大亮說,其手下之人有才略者以此人為首。”
李世民轉向高士廉道:“郭孝恪?嗯,高卿,你可讓兵部將此人調回京中,朕要見他。此三州遠離京城,其今后安危如何,與主官大有干系,朕不可不慎。玄齡,若此人可堪為任,可授其為西州刺史,并節制庭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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