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大理卿慎剖疑案 李世民悔傷人命 2
戴胄道:“此案影響太大,天子腳下,竟然有人持刀行兇,引起京師震動。臣等想要將之辦成鐵案,就明察暗訪下了一番工夫。今日的情景,皇上都看到了。夏夢軒難抗鐵證,率先吐口,那劉氏卻是個厲害角色,若夏夢軒也如劉氏那樣,決不承認,此事就要大費周折。臣想下一步,只好對他們動嚴刑。只是這樣一來,案子就做得不太漂亮,會大打折扣。”
“以理服人,以證據使其無法抵賴,此為戴卿辦案的高明之處。好哇,你們這樣做,就避免了屈打成招的弊端。京兆府當初審理此案時,若不是簡單地認定楊貞是兇手,繼而嚴刑侍候,劉氏的陰謀也不會得逞,就不會有后來的曲折了。戴卿,你可讓人將此案過程詳記一遍,朕再以明詔形式轉發各地,讓各州縣以此案例為榜樣,明辨是非,避免冤獄,使壞人依法受罰。”
“臣遵旨。”
“朕剛才看了你們的審案過程,既然來了,就干脆看個清楚。戴卿,可領朕入死囚牢里看一看。”
“陛下,牢內光線很暗,味道又不好,最好別去了。”
李世民堅持要去,戴胄等三人只好引導他到死囚牢里探視。
死囚牢設在皇城之外,這里是一個死角,周圍沒有居民居住,僅有孤零零的一座囚牢。
牢子們事先已接通知,大理卿要陪皇上來此巡視,他們皆手執火把站立在各個牢門旁邊。李世民一入牢門,見牢子們排列整齊,目不斜視,又見地面甚是潔凈,遂贊道:“嗯,他們將牢獄管理得不錯。朕以前也入牢探視過人,滿眼所見污水橫流,那股氣味難聞得緊。戴卿,你們做得對,人犯有罪自有法律懲之,不能將其視為豬狗而虐待之。”
他們在走廊里行了幾步,李世民看到一間牢房里有五六個人在那里探頭探腦,遂指引道:“打開此房,朕要進去。”
門前的牢子打開巨大的鎖頭,將門推開,大聲道:“皇上駕到,趕快跪迎。”
里面的六名囚犯聽說是皇帝到此,一時不知所措,慌不迭地跪下,然不知說什么才好。
李世民入內,回顧戴胄道:“戴卿,這些人都犯了死罪?”
“是,他們的案卷已移往刑部,只等陛下勾決了。”
李世民將六名囚犯看了一遍,說道:“都抬起頭來。你們既然犯了死罪,自然有必死之道理。不過案情曲折,其中若有冤屈者,你們也可說出來。”
六人本來抬起了頭,聽了這話,又復低下。
“你們不要心有顧慮,莫非見大理寺有人在側,不敢說話嗎?你們但說不妨,朕替你們做主。”
戴胄說道:“皇上最注重寬仁慎刑,你們若有冤屈可說出來,當著皇上之面,本官立刻改正。”
這時,其中一名老者緩緩抬起頭來,說道:“戴大人斷案,最講究證據,不妄加猜測硬行攀扯。罪人所犯之罪,并未夸大,所以就絕了申訴之意。我們六人,皆是一樣心思,唯盼皇上勾決晚些日子,就可以多活數日,萬一趕上大赦,還有活命的機會。”
剩下五人連忙點頭。
李世民感嘆說道:“以律執法,講究證據,為獄應當若此!戴卿,從你判罪的人犯口中說出這等話,朕心甚慰,你們也可以滿足了。”
李世民話音未落,忽聽外面有人大聲喊道:“冤枉啊,冤枉啊。”
李世民笑道:“戴卿,朕剛才贊了你,那邊就有人大呼冤枉,看來這牢中之人并非都認其罪。走,我們看看去。”
與此牢房隔了一個門,就見一人伸出雙手于柵欄之外,口中大呼冤枉。
李世民走到門前,問此人道:“你有何冤枉?可一一說來。”
那人涕泗橫流,喊道:“青天大老爺,小人好端端地在家,被他們憑空抓到這里,你要替小人申冤啊。”
戴胄喝道:“李好德,你胡說什么?眼前的是皇帝陛下,你還不下拜?”
李好德聽說眼前之人是皇帝,“撲通”一聲跪了下來,叩頭道:“皇上啊,小人無罪,是有人誣陷小人,請皇上明鑒,放了小人吧。”
李世民回首問戴胄道:“這人犯了什么罪?”
“李好德系相州人氏,經常罵天罵地,今年以來,竟然開口罵皇上,還說自己奉上天之命,要起兵推翻我朝。”
李世民又仔細觀察了李好德一番,見他周身骯臟,形容委瑣,不像是有大志之人,遂疑惑問道:“他?他有這個能耐?”
“臣也不信,只不過案子移來的時候,證人證言甚是齊整,他確實說了許多妖妄之語。”
李世民不再繼續這個話題,扭身向牢外走去。到了院子里,張蘊古躬身向李世民稟道:“陛下,那李好德確實言涉妖妄,然另有隱情。”
“有什么隱情?”
“臣與李好德為同鄉,知道此人患有癲瘋病,其發作之時就會胡言亂語,自所難免。其清醒之后,將發病之時所說之話盡數忘掉,所以他今日才大呼冤枉。”
“戴卿,是這樣嗎?”
戴胄答道:“蘊古曾向臣提及此事,臣想到其家中核實一遍,再請太醫署為其鑒定。只是李好德新入獄不久,臣近日又忙于張迪的案子,事情就耽擱了下來。”
“依《武德律》,若有人患癲瘋病而胡言亂語,是否該懲辦?”
“律中果有此條,若其有病,不該懲辦。”
“那好,你們趕快將李好德有病與否核實清楚。若他真的有病,可立刻放他出獄。”
“臣遵旨。”
張蘊古喜形于色,躬身道:“皇上明察,臣代李好德感恩不盡。”
陳君賓奉旨來到塞上,隨帶數百名有經驗的農夫及大量種子。突利將他迎入帳中,陳君賓宣示了李世民的旨意。
突利聽說李世民讓自己的族人學會種地,不免詫異道:“皇上此舉有點強人所難了。要知我們族人,生來就知養馬牧羊,逐水草而居,若讓他們年年月月居于一地,還不悶壞了他們?”
陳君賓說道:“突利刺史此話差矣,你們以前游牧草原,居無定所,完全靠天公賜給你們衣食。這幾年塞北大旱,草枯缺水,使你們受損不少。若從此定居一地,開荒種植,即可免了此虞。皇上的這番心意,實實在在是為你們著想。”
突利想想也有道理,然面有難色,嘆道:“要想說服族人舍牧就田,難啊。”
“不妨,我沿途見夏、勝兩州之地,水草肥美,可讓他們一面放牧,一面種植。突利刺史,我此來帶有幫種之人,皇上還專門賞賜了種子。明日,你帶我到河套地區查看一番,先決定下種的地方。”
河套地區位于賀蘭山以東,狼山和大青山之南,河水在這里拐了一個大彎,其水清澈舒緩,在其主河道之北,又平行著馬加河與河水相通,其間生成方圓數百里的套狀地區,該區域內水網縱橫,土地肥沃,極宜種植。
陳君賓和突利騎馬繞河套轉了一大圈,陳君賓興奮地揮鞭指道:“真是好土地啊!突利刺史,你看此地四季不缺水,土壤肥沃,可以種植各種莊稼。嗯,若把日期計算好,將江南的稻米引種至此,亦未嘗不可呢。”
突利笑道:“陳大人見了此地興致盎然,我當奏明皇上,就讓你長期在此安營扎寨,專心經營此地。”
“好呀,我求之不得。臨行之前,皇上問我到了京中是否習慣,我回答說很悶。若皇上答應,我就將家人帶來,長期在此開荒種地。”
兩人知道這是戲言,當不得真,因為李世民壓根就不會答應。
陳君賓一心在這塊土地上,說道:“突利刺史,明日我們就開始動手吧。你挑選一些人,讓我的人手把手教他們,爭取一年有成。”
突利點頭答應。
回帳的路上,兩人在馬上扯些閑話,突利問道:“陳大人,你剛從京城中來,可知道頡利的近況?”
“他呀,聽說呆在京城里很不習慣。除了上朝以外,就日日呆在家中足不出戶,和外人沒有來往。聽說他郁郁不得意,數與家人相對悲泣,容貌枯憊。”
“頡利的性格不是這樣,他以前好動,怎么忽然變了性子?”
“是呀,皇上也是這樣想。皇上心想頡利定是心情郁悶,就想給他換一個環境。知道虢州嗎?虢州那個地方多麋鹿,可以游獵。皇上想授頡利為虢州刺史,讓他到那里換換心境。孰料頡利不知如何想,向皇上辭謝不愿前往,依舊留住京中。”
突利長長嘆了一口氣,感嘆道:“為人太過剛強則易折,頡利若一直轉不過彎兒,必摧其自身心力。昔日汗國強盛之時,他不加珍惜,終于使其敗落。到了眼前的境況,他仍思昔日的榮光,唉,此一時彼一時也。如今大唐強盛,不以威權欺凌四夷,真正是四方歸心。每月,我這里都有數撥人經過,前往京師朝貢。這些人,皆是汗國以前所轄部落之人,瞧他們那興沖沖的樣子,以朝貢為榮。大唐以德服天下,這番心情我也是剛剛體會出來,想頡利肯定還不能想到此點。”
陳君賓微笑道:“突利刺史能體味皇上的這番心意,其實不易。你下次入京時,不妨找頡利談論一番,使他能有覺悟,心情也會好起來。”
突利搖了搖頭,不再說話。
李世民導人諫諍,臣下踴躍上疏,蔚然成風。御史臺中有兩人,名為權萬紀和李仁發。他們累累上疏,言及百科之事,提出了一些相對不錯的建議,獲得李世民的信任,被授為侍御史。該職位負責糾察百官之失,可以隨時彈劾,提出懲辦意見。這兩人商議要將百官的一舉一動都掌握下來,遂暗暗在各衙署內布置眼線。一段時間內,他們能將百官之失及時舉報到李世民那里,因此,愈發得到李世民的信任。然他們的手段太陰,百官有一點錯處往往夸大數倍,漸漸引起了百官的反感。只是礙于皇帝寵信他們,一時敢怒不敢言。是時,馬周也入御史臺為侍御史,稍稍明白了他們的手段,以為其手段不光明正大。權萬紀礙于馬周是皇上欽點官員,不敢過分得罪,但仍然忍不住譏刺道:“侍御史的職責就是彈劾百官,若僅以一些看得見摸得著的事例說一些大道理,不都是廢話嗎?要想稱職,總要弄出一些皇上不知道的事情,方見手段。”
權萬紀和李仁發這日從大理寺內線處得到情報,兩人如獲至寶,急忙寫出奏章送往宮中。
李世民午休之后,看到了權萬紀和李仁發的奏章,他閱罷大怒,立刻寫了一份手詔讓送往刑部。
刑部見手詔上僅寫一行字:“速將大理丞張蘊古拉往東市,斬訖報來,欽此。”他們不敢怠慢,急忙帶人到大理寺去捉張蘊古。
李世民在殿內來回轉悠,心中暴怒不已,恨恨罵道:“這個該死的張蘊古,明里一套,暗里一套,竟然敢愚弄朕,該殺,該殺。”
他焦急地在殿內等待刑部復奏,因等待不及,又派一名太監去催。
這時,一名太監來報:“皇上,大理卿戴胄在殿外求見。”
李世民知道戴胄此來是替張蘊古說情,惱怒更甚,說道:“不見,讓他在殿外候著。”
過了一會兒,那名太監又來報說:“皇上,尚書左仆射房玄齡、門下省侍中王珪、秘書監魏征前來求見。”
“哼,又是來替張蘊古說情的。讓他們也在殿外候著,待張蘊古人頭落地,再放他們進來。”
這樣約過了一個時辰,刑部尚書方入宮復奏:“奉皇上旨意,已斬了張蘊古之頭。”
李世民斥道:“你們辦點小事就這么拖拖拉拉,竟然用了一個多時辰,砍個頭就這么艱難嗎?”
刑部尚書想不通李世民今日緣何這么大的火氣,申辯道:“陛下在貞觀之初曾經說過:死者不可再生。從此每處決死囚,須由中書、門下四品以上及尚書九卿共同議定。今日殺了張蘊古,因是皇上特詔,就省了這些程序,臣以為辦事的速度不慢呀。”
李世民不耐煩地揮手道:“好了,你退下去吧。”
刑部尚書言猶未盡:“陛下,張蘊古到底因何罪致死?按照朝廷的制度,每殺一人,須將其死罪原因張榜公布,以警示后人。”
“朕回頭另有詔令,屆時你自會知道原因。”
刑部尚書張了張嘴,有心再說話,終歸不敢,遂躬身退下。
李世民退回案前坐下,然后揮手道:“讓他們都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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