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歸長安秦王獻(xiàn)捷 宴皇子李淵分兵 1
李世民為了安定隴西,又在涇州住了些日子,將這里的事情安排妥當(dāng)后,他上表奏聞李淵,要求授郝瑗為涇州刺史,宗羅睺為驃騎將軍。張萬歲看中了淺水原的水草肥美,求將這里作為牧馬場,李世民贊成他選的這個地點(diǎn),并奏授張萬歲為高墌刺史。李世民這樣安排并非靈機(jī)一動,是他和房玄齡、杜如晦商量而來的。郝瑗、宗羅睺在隴西多年,深明這里的人情和地理,且他們兩人在隴西人士那里名聲也不壞。讓他們主持這里的軍政大權(quán),既可以撫慰當(dāng)?shù)孛裥模挚梢灾萍s西面的李軌。退一步說,若兩人心懷不軌有所圖謀,李世民事先在高墌伏下了張萬歲這顆棋子,可以確保長安西面的門戶堅固無虞。
時間到了臘月中旬,李淵的圣旨到了隴西,對李世民所奏全部照準(zhǔn),令西征大軍押送薛仁杲等人班師長安。
聽說可以回家過年,全軍一片雀躍。臘月十六,大軍拔營涇州向東班師。郝瑗、宗羅睺帶領(lǐng)一千官宦一直把李世民送出十里之外,兩人俯首向李世民保證,定當(dāng)忠心向唐,無論肝腦涂地。李世民挽著兩人之手,極盡溫言撫慰之事。大軍經(jīng)過淺水原,前時亂軍搏殺的痕跡還在,原上堆起了一座座墳堆。只見長草低伏處,一座座新土堆成的墳丘散布在方圓五里范圍內(nèi),顯得滿目蕭瑟與悲涼。
褚亮帶領(lǐng)家人也在大軍行列中。李世民進(jìn)了涇州,當(dāng)晚就讓房玄齡陪同找到褚亮。褚亮早聞秦王之名,看到他如此折節(jié)下士,心中感激涕零,當(dāng)即答應(yīng)隨李世民舉家遷往長安,李世民先給了他一個秦王府文學(xué)的職位。這會兒李世民眼望墳丘,回首對褚亮說:“褚先生,我聽說你當(dāng)時因?yàn)閯裱θ赎搅T戰(zhàn)降唐,還差點(diǎn)掉了腦袋。他若聽了你的意見,眼前也許就沒有這些墳丘了。今日薛仁杲被逼降唐,卻有這么多人拋尸荒野。唉,兵者,古往今來皆悲慘啊。”
褚亮道:“所以說天下亂不得,誰都想當(dāng)皇帝,只有互相打了。瞧薛仁杲那樣兒斷登不了大寶,如此不識時務(wù)者,得一場富貴也就足矣。說起來,我還是替他著想呢。”
李世民哈哈大笑:“褚先生此言妙矣,到了長安,你不妨像孔夫子那樣周游列國,讓劉武周、王世充等人不要在那里瞎折騰了,讓他們都投降大唐貴為王侯。你說如何?哈哈,你肯定會被人家大棒子給打出去,弄不好還會掉腦袋。可惜呀,世上不見棺材不落淚的人太多了。”
大軍緩緩?fù)说结僦荩顪Y派出的迎候使李密已到這里。
西征大捷的消息傳到長安,李淵大為高興。李世民飛云谷兵敗后,裴寂北征劉武周連遭敗績,最后丟盔卸甲逃回了長安,多虧殷開山和柴紹夫妻堅守龍門才擋住了劉武周前進(jìn)的勢頭。那些天,眼見戰(zhàn)事不利,李淵連出外狩獵的心情都沒有了。長安百官人心惶惶,深恐長安不保,紛紛上奏要求增兵,并嚴(yán)懲逃跑之帥裴寂。李淵一時無兵可派,又不愿意深責(zé)裴寂,只好整日里在宮里唉聲嘆氣。現(xiàn)在李世民生擒薛仁杲,長安以西基本安定,可以全力對付劉武周了。李淵如久旱遇甘霖,專派李密到豳州迎候,自己在長安督促百官做好獻(xiàn)捷太廟的準(zhǔn)備。
這李密降唐后,李淵將他養(yǎng)在長安,封其為光祿卿、邢國公。他到了豳州,算著李世民到達(dá)的時辰,與豳州刺史等官出城門立于道邊,身邊排設(shè)香案,身后彩旗獵獵,鼓樂人員持器等候。
凱旋的西征大軍抵近豳州,前導(dǎo)馬騎過后,李世民騎著那匹高大的“白蹄烏”走在最前面。他行到城前,只聽鼓樂聲起,眾官俯伏迎候。李世民下馬,李密向李世民宣讀了圣旨和迎候詞,一應(yīng)繁文縟節(jié),不一一細(xì)表。
大軍在豳州并沒有停留。李密也隨大軍向長安進(jìn)發(fā)。李世民早聞李密之名,這次還是第一次見面,想起他助楊玄感起兵、據(jù)瓦崗稱魏公、殺翟讓自稱皇帝的往事,一直覺得他是一位奇人。這次遇到真人,只見李密矮胖身材,膚色較黑,偏又留了一溜兒黑須,樣子實(shí)在無特別之處。
李密在長安見李淵,時常也有傲慢之心,見李世民天姿英武,將隊(duì)伍治理得威武肅整,不由將這些輕慢之心都收拾起來,心里驚悚嘆服。他對劉文靜悄悄感嘆道:“這秦王真是英主啊,他若無雄才在胸,如何能夠安定隴西呢?”
李世民和李密在歸途中并轡而行,他們一邊瀏覽周圍的地勢,一面有一搭兒沒一搭兒地聊著。李世民問道:“現(xiàn)在黎陽那面的形勢如何?這一段時間我在這邊忙昏了頭,外面的消息知道甚少。聽說父皇曾讓你去勸降,那徐世是你的舊部吧?”
李密答道:“好叫秦王歡喜,那徐世見到皇上和我的書信,已經(jīng)答應(yīng)投唐了。不過他太不明白道理,偏偏將降表和兵士名冊都交給我,讓我再向皇上奏報。秦王你說,那徐世非不明事理之人,怎么顯得如此迂腐?”說完,他眼中閃出一絲得意之色,這神色讓李世民瞧在了眼里。
李世民手一揮,說道:“好哇,不忘舊主,這徐世真乃忠義之臣!黎陽歸唐,那邊的形勢變得犬牙交錯起來,會攪得王世充、竇建德如骨鯁在喉,寢不能安哪!邢公,你應(yīng)該高興,大唐從此又多了一名忠將,說起來,這全是你的功勞。”
李密凄然道:“落魄之人,何談高興?當(dāng)初我若多用些如徐世這樣的人,能遭大敗嗎?總之我還要感激皇上,蒙他收留給我一片容身之地。”
李世民默默看著李密,這番話肯定是其肺腑之言,相信也一直是其心中之痛。他說道:“既然徐世降唐,父皇應(yīng)加派人馬去增援才是。黎陽的位置太重要了,若被王世充或竇建德先得了手,那就太可惜了。”
李密道:“我出來的時候,皇上已派淮安王李神通為山東道安撫大使,率兵兩萬前往黎陽。這會兒,想他已經(jīng)和徐世合兵一處了。”
李世民撫掌大喜:“好,父皇此舉可謂高瞻遠(yuǎn)矚,若以黎陽為根本逐步向河北、山東發(fā)展,大唐一統(tǒng)天下指日可待!”
李密聽言,眼中忽然現(xiàn)出異樣的光芒,那里面有一絲無奈,還有一絲不甘和嫉妒。
這種異樣讓李世民耿耿于懷。晚上宿營,李世民與房玄齡在一起,他忽然談起李密:“玄齡,這李密并非一個安分之人啊。談?wù)勀銓λ挠^感。”
房玄齡道:“李密素來眼界奇高,見識不凡。他相助楊玄感、翟讓,又自號為帝,都是驚天動地的大事。一個人,讓他從低處向高處走,那是可以的;若從高處向低處跌落,總有失落感,加上自命不凡,也就有了不甘心。李密現(xiàn)居長安,閑為邢國公,但終非池中之物。元帥,我朝斷不可輕易賦予其兵權(quán)。”
李世民緩緩道:“終非池中物!玄齡,你說得好,我們不能讓他再添亂了。”
半年后,李淵聽說瓦崗降將多不服王世充指揮,就派李密帶領(lǐng)王伯當(dāng)前去招撫。李密走到中途,李淵忽然反悔,急召兩人返回長安。李密認(rèn)為李淵對自己已經(jīng)起了疑心,就不從命,率人攻入桃林縣舉兵叛唐,然終歸將寡兵少,形不成氣候,不數(shù)日就被右翊衛(wèi)將軍史萬寶伏兵撲殺。李淵將李密的死訊告訴了徐世,徐世淚流滿面奏請李淵愿為李密歸葬,李密的尸體被送到黎陽,徐世備君臣之禮,令三軍縞素,隆重將之葬于黎陽山南五里處。其時李世民正在長春宮鎮(zhèn)守,聽到這個消息,對徐世又大加夸贊一番。此為后話。
武德元年六月六日,李淵在通義坊設(shè)立了太廟,廟內(nèi)又設(shè)了四廟,分別供奉其先祖李熙、李天賜、李虎、李邴的長生牌位。李淵當(dāng)了皇帝,連帶著他的祖先也要過一把皇帝癮,分別給這四代祖先封了宣皇帝、光皇帝、景皇帝、元皇帝的謚號。李淵的家族自稱為西涼武昭王李呆的正支后裔,是關(guān)隴八大柱國之一。實(shí)際上,李淵的祖先最早居住在河北趙郡,本是大姓,后來逐漸破落。不知道是他的哪位祖先感到在這里混不下去了,適逢天下大亂,舉家遷往隴西。此時,鮮卑人宇文泰的勢力逐漸強(qiáng)大起來,一舉推翻了北魏政權(quán)建立了西魏。李淵的這位祖先想是投軍到宇文泰手下,頗立戰(zhàn)功有了勛位,其子孫逐漸昌盛。這宇文泰為胡人中的英雄,眼界開闊胸襟寬廣,不設(shè)胡人和漢人之防,只要他們能為自己出力都能得到重用,終于創(chuàng)下赫赫功業(yè)。在此過程中,胡漢融合的速度很快,胡人漢化,漢人胡化。終西魏一世,這些立下軍功的武將謀臣,漸漸形成關(guān)隴貴族集團(tuán)。從西魏到隋唐,皇室及佐命功臣大都是西魏以來的關(guān)隴集團(tuán)人物,他們出則為將,入則為相,沒有文武之分。宇文泰融洽了其治下胡人、漢人,彼此間通婚很正常。像李虎娶妻梁氏、李邴娶妻獨(dú)孤氏、李淵娶妻竇氏,皆是漢化之胡人。李世民血管中流淌的血液,胡漢各半。長孫嘉敏的祖上也是胡人。
臘月十九為舉行獻(xiàn)捷太廟儀式的日子,從前一天開始,房玄齡已囑全軍開始齋戒。寅時,李世民帶領(lǐng)從征將官和五百軍士,押解薛仁杲等十?dāng)?shù)名俘虜開始入城。他們從金光門進(jìn)入,沿街道向東行走。他們一路無言走到朱雀大街上,在朱雀門前稍作整隊(duì),禮部侍中帶領(lǐng)他們折向南行,向通義坊走去。
太廟里里外外燈火通明,大隊(duì)到了廟門前,禮部侍中讓薛仁杲等人跪在大門南面,李世民等人則立在廟門的左邊。右邊,文武百官黑壓壓地站在一起,他們早到了。
平明時分,眾人聽見車輪轆轆,那是李淵鑾駕出宮的車仗聲音。李淵乘著革輅車,身著武弁服,前后備有六軍,儀仗威武。文武百官山呼萬歲。
李世民趨前幾步跪伏李淵腳下,叩首道:“兒臣世民托先祖洪福、父皇積威,已蕩平隴西。今遵父皇之命,將俘虜薛仁杲等人帶到太廟。”
李淵滿心歡喜,朗聲道:“二郎,平身;各位愛卿,都平身吧。想朕李家先祖,皆在馬上馳騁隴西,薛家癬疥之疾,何患不能平服呢?二郎、眾卿家,且隨朕入廟告于先祖!”
眾人在禮部侍中的引導(dǎo)下,李淵居前,百官在后,依次到里面四廟內(nèi)完成儀式。晨果之時,溫大雅宣讀了獻(xiàn)捷祭告。之后,李淵鑾駕還宮,百官列隊(duì)上朝參加祝捷的宣露布禮。
薛仁杲跪立在太廟前時,心想自己終歸是開城門投降的,一條小命應(yīng)該保得下來。誰知溫大雅宣讀的獻(xiàn)捷祭告里有“立斬賊酋薛仁杲以絕賊望”的句子,薛仁杲頓時如一堆軟泥似的癱在地上。看到李淵車仗過去,李世民在眾官的簇?fù)硐戮鸵~出廟門,他急忙連爬了幾步,伏在李世民腳下頓首道:“秦王救我,當(dāng)初你曾說過可以保全我薛家一體香脈,怎么到了長安又變卦了呢?”
李世民停下腳步,說道:“薛仁杲,我說過保全你薛家一體香脈,這話不錯。你弟弟和你的兒女,他們都會活下去。然不能饒了你。當(dāng)初你在隴西殺了那么多人,像劉感等人,他們死得多么慘啊!今天若不殺你,這些死去的亡靈都會怪我,隴西百姓也會說我朝是非不分。你放心走吧,我保證你的家人安全。”說完,不再理睬薛仁杲,大步走了。
這天午時,朱雀門前,劊子手大刀一揮,薛仁杲的腦袋被斬了下來。
為表彰李世民的功勞,李淵令溫大雅備宣露布禮,使天下聞知此大捷。又授李世民為太尉、陜東道行臺尚書令,令其鎮(zhèn)守長春宮,關(guān)東兵馬皆受其節(jié)制。其余西征將士,依照功勞大小各有封賞。
百官聽了劉感的事跡,非常感動,李淵竟然在朝堂上流下了眼淚。他令人找到劉感的尸體,祭于少牢,贈他為瀛州刺史,封為平原郡公,謚曰忠壯。
朝會上,裴寂眼看著劉文靜在那里得意洋洋,心中實(shí)在不是滋味,然自己畢竟吃了敗仗,人家又是得勝而歸,只好無話可說。
劉文靜卻不放過他,兩人相鄰而立,劉文靜側(cè)臉輕聲嬉問道:“裴監(jiān),怎么回事兒?我們的許多兵馬竟然如此不堪,連草寇都打不過?”
裴寂微笑著并不搭言。
劉文靜還繼續(xù)刺激裴寂,他奏道:“陛下,現(xiàn)在西線已安,臣愿增援北線。”
是時,北線由殷開山和柴紹夫婦領(lǐng)兵抵擋,他們屯兵龍門背靠河水與劉武周相抗,兩軍現(xiàn)成相持之勢。
李淵問道:“劉愛卿有何方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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