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3章 冤枉的瘋女人
快要下班了,百花園里站滿了醫院的醫生和護士們,他們收拾好自己的兜子,提前來到百花園等待通勤車發車。看見他走過來,不少人與他打招呼,還關照他走路慢一些,盡量不要上山。庾明正一一回應著他們的問候,突然,住院部的大樓里又傳出了那位女病人嘶裂般的喊聲,“啊呀,哎——呀!”這最后的一個長聲,振蕩在山谷里,不像是哭喊,倒像是凄厲的歌唱了。
庾明停下腳步,不由地抬頭望去,他發現,這喊聲,是從樓上的一個房間里喊出來的。
“哦,這是一個新來的女病號,總是這么喊。”一個醫生向他介紹情況說,“你看,現在看到這兒站了很多人,她又喊上了。”
醫生說完,通勤大客車開了過來,人們紛紛涌上車去,百花園立刻肅穆下來,然而,那一聲凄厲的呼喊,卻沒有停止下來。
這……是不是真的有什么冤情呢?耳邊響起的喊聲,讓他想起了一部電影《淚痕》。那是文革剛剛結束時拍攝的一部電影,記得是一個叫謝芳的電影明星演出了劇中的女主角,這個女主角的形象就是以一個瘋女人的形象出現的。不同的是,電影中的瘋女人是唱著《我心中的玫瑰》出現的,那首催人淚下的情歌由李谷一演唱,曾經震撼過不少人的情感共鳴。而這個女人則是直接的呼喚。
“喂,老庾!吃飯啦!”另一個喊聲從康復小樓傳了出來,那是妻子美蓉的聲音。此刻,她打開病房的小窗,遠遠地召喚著他,自從得病,她不再叫他庾明,而是喊他“老庾”了,這個稱呼并無不妥,不過,總讓他產生一種老氣橫秋的感覺,難道我這一病,就真的老了?!
“媽的,這一天到晚,就是吃這破‘疙瘩白’,昨天是‘疙瘩白’,今天還是‘疙瘩白’,中午‘疙瘩白’,晚上又是‘疙瘩白’,這破食堂,也不會做別的飯菜了。”他一進屋,就聽妻子正嘟嘟囔囔著發牢騷。
“怎么,又是‘疙瘩白’?”看到妻子從食堂打來的晚飯,他也生氣了。這疙瘩白吃了兩天了,味道好壞倒在其次,關鍵問題是這菜炒的特別咸,恨不得要把人糇死。甄珠兒囑咐他要少吃咸的東西,這食堂怎么就天天弄這糇死人的東西呢?要知道這么差勁,還不如讓院長給他開“小灶”了。
“沒事,對付著吃一口吧!實在不行,明天買點兒方便面吃。”
“方便面里有防腐劑。不能吃那玩藝兒。干脆,明天讓美玉送飯。”
“姐,我來了!”剛剛說了美玉,美玉就進門了。看見桌上炒‘疙瘩白’,她就急眼了,“姐,怎么讓姐夫吃這東西?這……太咸了,吃了血壓會高的。”說著,她就把熱騰騰的飽子從飯盒里拿出來了。
“真香!”庾明咬了一口,問美玉:“是鐵羽蒸的吧?”
“鐵羽?他有這水平嗎?”美玉朝他做了個鬼臉兒,“是小妺妺我親自下廚房為你做的。怎么樣?我這小妺妺對你這個姐夫夠意思吧?”
“夠意思,夠意思……”庾明一邊吃,一邊點頭。
“老庾啊,記住,以后別忘了妺妺對你的好!”美蓉也趁機逗了一句笑話。
“算了吧,姐,現在他有病,需要我們姐妺倆侍奉他,讓他說什么都行。等他病好了,身邊的美女一圍上來,就把我們給忘了!”
“忘不了,忘不了,你們的關心,我永遠銘記在心。”庾明表起了決心。
“喲!看我,怎么忘記把粥帶來了?”美玉突然發現自己少帶了一樣東西,直怪自己粗心。
“沒事,沒粥就喝水吧!”美蓉安慰她。
“不行,包子餡的味道這么重,沒有粥哪兒成。我去他們食堂弄一點兒。”說著,美玉就出了門。
“美玉,你去食堂怎么弄啊,人家都關門了!”美蓉沖走廊里大喊著。
“沒事兒,姐,我一會兒就回來。你們等著啊!”美玉在走廊里回應她。
果不其然,庾明剛剛吃完了四個小包子,美玉就端了一小盆熱湯回來了。美蓉站起來一看,是一盆菠菜雞蛋甩秀湯。
“美玉,你讓他們做的?”
“是啊,我對他們說:‘省長要喝湯。’他們立刻就點燃了爐火,幾分鐘就做好了。”
“嗯,這湯……”美蓉先嘗了一口,“味道挺鮮美的。這說明,食堂炊事員的烹調技術不錯啊!”
“工人都是好工人。食堂搞不好,就是管理員能力不行。”庾明說。
“對,兵熊,熊一個,將熊,熊一窩。管理員差勁,炊事員再好的技術也發揮不出來。”美玉笑了笑,“再有事,我就直接找炊事員,不找那個管理員了。”
“算了,別麻煩人家了。”庾明搖搖頭,“這就夠特殊化的了。”
“什么,特殊化?我的姐夫,這都什么年代了,你還講思想革命化哪!”美玉聽到這兒,大笑起來,“一個當省長的,喝一碗湯就是特殊化。你也太能給自己上綱上線了吧!”
三個人說說笑笑吃完了飯。庾明正想打開電視看新聞聯播,走廊里突然有人喊:“侯大夫、侯大夫……”
接著,聽到一個女孩子似的聲音答應了一聲,說:“劉姨,我今天在這兒值班呢;干什么呀?你老是喊我!”聽上去,女孩子的聲音很不情愿。
“侯大夫,你就去看看吧!這兩天,她鬧得太兇了。白天喊了一天,晚上還不消停;要是惹怒了那些重病號,亂了套怎么辦?”
“我都不是住院部的護士了。我怎么好管你們的事?”姑娘分辨著。
“好好好,就算劉姨求你了。行不行?”那個劉姨低三下四地說起了小話。
說話聲越來越大,越來越近,聽起來就在他們的門口。
美玉好奇,開了一道門縫往外瞅,庾明瞥了一眼,那個侯大夫正是下午給他做康復訓練的醫生姑娘,那個劉姨則是一個穿了白大褂的老護士。白大褂上面印了醒目的“住院部”三個字。
“嗯,一會兒我過去看看。”侯大夫終于答應了劉姨的要求,這時,兩個人的對話才結束了。美玉把門關上了。
“怎么回事?”庾明納悶,問美玉。
“那個老護士說,住院部有個神經病女人鬧得厲害;她要侯大夫去那兒管一管。”美玉說。
“神經病女人?就是那個瘋女人吧。白天喊了一天了!”庾明想起了白天那個大喊大叫的女人,“這劉姨是那兒的護士,怎么管不了?讓別人去管?”
“聽說,這女病人剛剛入院時,是侯大夫接管的;她怕侯大夫的威嚴,老實了一陣子。后來,侯大夫改行學康復治療,離開住院部,她就開始吵鬧上了。”
“這就是一物降一物,人也是這樣,一個怕一個的。”美蓉揶諭道。
“這個女病人鬧得這么邪乎,弄不好真有什么隱情呢!”庾明自言自語道。
侯大夫在庾明的眼里不過是個醫生姑娘,她談不上體貼溫柔,卻也沒有成年女人的嚴厲、刁鉆和狠毒。可是,對于那些住了院的精神病號,侯大夫不是姑娘,不是女人,而是一個狠毒的母夜叉式的女人了。她的眼睛一瞪非常嚇人,她的嗓門尖細、頻率高,吐出的每一個都像是舞臺上狠毒女人的臺詞;再就是,她的手里,拿著那一根電棍,男護士都不輕易用的。可是她,動不動就亮出來,讓你的身上感到毛骨悚然。
然而,白天喊叫了一天的瘋女人不懼怕這一招。她維護自己權益的最好武器就是講道理。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的神經沒有毛病。她是被人陷害,錯當成精神病送到這兒來的。那個男人告訴她,堅持半個月,就把她接回家去。但是,她受不了這里的監獄一樣的環境,她受不了周圍那些女瘋子隨時可能給她帶來的危險和傷害。她受不了這兒,即使將來出去,自己也要落個精神病的壞名聲,憑什么?他們憑什么這樣?為此,她要抗爭。她要大吵大鬧。你們這兒號稱最權威的精神病院,怎么連鑒定都不做,稀里糊涂地就收了個假病人呢?
可是,等到侯大夫來到她面前,她還是有了三分懼怕。
“你鬧什么呀?鬧了一天不累嗎?”侯大夫上來先講道理。
“侯大夫,你可來了。我知道你是最講道理的。”女病人先奉承了大夫幾句,“可是,我不是精神病,我是被人陷害的。如果我不喊,我不鬧,我會憋死的,我會郁悶死的。侯大夫,我求求你,讓你們的專家給我做個精神病鑒定吧!我相信我沒有罪,更沒有病!”
“好了,既然來了。就老老實實呆著吧!你說你沒病。誰信?沒病,人家怎么送你進來了?”
“侯大夫,我真的沒病。他們是陷害我。你看,我的訴冤狀都構思好了。我講給你聽……”
“去去去,一個瘋女人,誰會看你的訴狀?快點,老老實實地回床上躺著去。別惹我生氣啊!”說著,侯大夫指了指腰里的電棍。
“侯大夫,你是個好大夫,怎么也用電棍嚇唬人哪?告訴你,迷上我的那個人,是個省級干部呢!”
這人果然沒病!侯大夫心中暗暗思襯著,她還懂得勾引男人,能讓男人迷她,甚至能與省級干部扯上關系!?
唉,現在這社會,亂哄哄的,什么稀奇古怪的事兒都會發生。什么省級干部,有人還冒充自己是中央領導呢!這個女人,一定是被騙了!糊涂了!
“什么省級干部?別胡說!”她大聲呵斥道,“今天,我還給省長做康復訓練了呢!人家省級干部可不干那種荒唐事兒。”
侯大夫脫口而出的一句話,本想一下子震住對方,沒想到,對方一下子來了興致,“什么,侯大夫你說什么?省長來這兒住院了?我正好找他。問問他省政府有沒有好色的省長?有沒有特別喜歡**的省長?”
“混蛋,省長是你隨便找的?”侯大夫有些后悔,急忙打住,“人家省長是帶著警衛來的,誰要是靠近他,警衛就開槍打人。”
“才不會呢!我在電視上看省長出現,身邊從來沒有帶槍的警衛員。”
“那是在辦公室,要是出來,他們就帶了。”侯大夫“糾正”她,“快回屋睡覺!”
“侯大夫,好大夫。你領我去見見這個省長吧!求你了!”手機看
看來,麻煩了!
侯大夫勸說了半天也不奏效。那位老護士劉姨就拿出了自己電棍,女病人一看這光景,連忙回到了床上,趴下了。
第二天,瘋女人的呼喊添加了新的內容:“省長——,我要見你——我冤枉!”
情況弄成了這個樣子,庾明不得不找院長談談了。
“唉,這個病號,挺特殊的……她不是我們省的人。是東省的。”院長嘆息了一聲。
“東省的?怎么送我們這兒來了?”
“這事兒,是呂嫻省長打電話關照的……”
“呂嫻?她怎么扯上了一個瘋女人的事兒?”
“我也不知道。當時,東省的三平市公安局來了兩個警察,把這個女人送來,說是她涉及一個案子,因為想不開,患了抑郁癥。一天到晚去政府大哭大鬧,影響安定團結,他們奉領導之命,就把她送來了。呵呵,當時,她被送來時,鬧得那個兇啊,差一點兒碰死在電線桿子上。我們的專家一看,是典型的精神燥狂。不收吧,呂嫻有指示;收吧,又怕惹麻煩。后來,一位副院長為了醫院的效益,就收下了。哦,這個女病人的費用,可是由公費支付的啊!”
“我想,這個女人身上,像是有什么隱情。”庾明分析說,“你看,她說要見省長,口齒很清楚。語言邏輯似乎也沒毛病啊!”
“嗯,明天,我讓那個侯大夫再找她聊聊。”院長說,“別的醫生,看見她就煩。只有那個小侯姑娘,還能與病人交流幾句。”
中午做完了理療,庾明來到OT訓練室,本想聽聽小侯姑娘與女病人談話的情況,可是,主任說小侯昨天值夜班,今天休息了。她讓庾明自己先在器材上練習,然后再派別的大夫來指導他。
“那……我就出去走走吧!”庾明嫌屋子里太悶,想出去練練步子。
來到樓下,他剛剛拐到小馬路上,卻發現一樓病房對面有一個單杠立在那兒,沒有人占用,他就想攀杠子抻抻胳膊,練練臂力,然而,來到單杠下面,他的兩只手只是勉強能抓住橫杠,他想往上用力,做個引體向上,無奈胳膊一用力就疼,憋了半天勁兒,身子也離不開地面。
“加油、加油……”這時,病房里突然傳出一個女孩子的稚嫩的聲音為他鼓勁兒。
他回頭一看,一個梳了兩條小辮子的小姑娘調皮地站在病房的窗臺上,手抓著鐵欄桿往他這兒張望呢!
“小朋友,你好!”他立刻打了個招呼。
“您好,請問,你真的是省長嗎?”孩子仰起頭,露出了一副天真的神情。
“是呀。”他立刻承認了,對這樣一個小姑娘,他無需隱瞞什么。
“有個人,你認識嗎?”
“誰呀?”庾明覺得奇怪,這孩子,怎么一見面就向他打聽人呢?
“他是我的網友,他叫公牛。”
“公牛?不認識,”庾明立刻搖起了頭。
“他說他是個省長,你怎么就不認識他?”小姑娘反倒奇怪了。
“呵呵,中國30個省、市,省長多了去了。我能都認識嗎?”庾明解釋起來,“再說,這個人要真是省長,就不會取名叫公牛了。”
“公牛這名字多酷啊!”小女孩露出了一副陶醉的神情,“就是沖這名字,我才愛上他的。”
“愛?”庾明使勁兒地搖搖頭,“小姑娘,你才多大啊?!”
“我都十四歲了。嗯,按照過去的選妃制度,我都可以進宮參加‘選秀’了。”
“哈哈……‘選秀’?小姑娘,你這清宮戲看得太多了吧?你還是個孩子呀。怎么張嘴就愛呀愛的;而且還網戀?告訴你,網上騙子多。小心上當啊!”
“什么騙子多,我自有辨別能力。”小姑娘很自負地撅起了嘴,“你呀,思想觀念陳舊,跟不上形勢嘍!”
嗨!現在這孩子!庾明看著小姑娘的樣子,不由地擔憂起來。網上的信息那么復雜,這小孩子上網,不受到傷害才怪!
“喂,你吃飯嗎?你要是餓,我給你饅頭。”小姑娘說完,沒等他回答,就把一塊雪白的大饅頭從窗戶里扔了出來。
“你……你這是干什么呀?”庾明一楞,心想這一定是個小精神病患者,不然怎么進了這種病房呢!
饅頭順著屋下的斜坡,咕碌碌滾落下來。
“喂,好玩嗎?”小姑娘看著滾落的饅頭,開心地笑了。
“你……你叫什么名字?”庾明就要生氣了,可是一想到她還是個孩子,算了吧!
“我沒有名字。”小姑娘露出了一副傻氣和病態。
“我給你起個名字吧,你就叫‘敗家子’。”
“敗家子?”
“你看,這么好的饅頭,你怎么扔了?”
“我不喜歡吃嘛!”
“不喜歡吃也不能扔。扔饅頭、扔飯是犯罪的。”
“你好嚴厲。扔個饅頭也犯罪。去你的吧!”姑娘一扭頭,跳了下去,不見了。
“庾省長,你們省政府里,有個叫公牛的省長嗎?”第二天,小侯大夫竟也這么問他。
“什么,公牛?”庾明一楞,昨天,樓下那個孩子就提了這個名字。“沒有哇!你怎么想起來問這個?”
“嗯,那個瘋女人,她說想**她的那個男人,網名就叫公牛,是個省長。”
“哦?!原來如此。”庾明一聽,不由地沉思起來。
“省長,你們當領導的那么忙,還有心思上網聊天嗎?”小侯大夫又問。
“再忙,只要想上網,也會擠出時間來。嗯,你問這,是什么意思?”
“庾省長,對不起,我可能涉及了你們高干的**……”
“沒事,你問吧!”
“我想問,你也上網,也聊天嗎?”
“上啊,聊啊!”庾明坦率地告訴了她。
“你也有網友?”
“有哇,不過,這網友我認識。她是我的小姨子。”
“小姨子?”
“是啊。開始,她上網是想試探我。看我能不能經受網上異性的誘惑?后來,聊著聊著露了餡。我們就公開聊上了。就是隨便說說笑話,逗個樂兒,沒別的意思。”
“嗯,這沒什么。可是,別的省長,他們會不會在網上出軌?”
“出軌?”
“是啊,比如,因為寂寞,在網上勾引漂亮的女性,搞婚外戀;甚至搞‘***’?”
“按照道德自律的要求,這是不允許的。但是,這種事兒屬于個人**。我也不能一個一個去查他們上網聊天的內容。你怎么問起這種事兒了?”
“嗯,還是那個女病人的事。”
“女病人?”
“嗯,那個女病人叫李有齡,是三平宏泰賓館的服務員。她說,那個叫公牛的省長戀上了三平的一個女網友,兩個人來到她的賓館搞‘***’。被她看見了。他就趁她收拾廁所時摟住她,欲行無禮。她奮力反抗擺脫了他。他怕事情暴露,連累自己的前程,就送她到精神病院里來,想封她的口。”
“這……”庾明一聽,不由地倒吸了一口涼氣。這種事兒,讓人覺得發瘆。一個省長搞***,本身就夠荒唐的了。怎么還能運用這種強制手段保護自己?將這不是觸犯法律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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