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廢品大王

　　“老板哥，您的客人……”包廂小姐的嘴兒甜甜的，神色卻像是有些不耐煩,她一次又一次地推開門,一遍一遍地探進(jìn)頭來問著。

　　“那……我？”

　　“你有事就走開。讓你們的老板給我換一位。”廢品王煩燥地瞪了她一眼。

　　“不不，老板哥別誤會。”小姐自知得罪了這位財神爺，慌忙解釋，“你的客人這么尊貴，我得有個思想準(zhǔn)備，好好服務(wù)啊！省得一見面措手不及，讓人家挑理呀。”

　　“好了好了。到時候我喊你。”廢品王揮揮手，皺著眉頭，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

　　下午挨了一頓揍，身上火燒火燎的還有些疼。這倒可以忍受。在社會上闖蕩了幾十年，受點作皮肉之苦是家常便飯。只是，這心里，心里憋的這肚子火氣，怎么也難以撫平。

　　自己做這種事是缺德了些，受點兒懲罰不算冤枉。只是，光天化日之下讓人家這么臭揍一頓，太掉份兒了。

　　賺了這么多年昧心錢，是不是也該倒點兒霉了？

　　那些個裝卸工，手掌打在身上不像是打人，像是打牲口。你一拳我一腳，活像是在大街上抓了個賊。幸虧穿了一件厚厚的毛皮背心。要不，他的骨頭就零碎了。

　　這位楊總，聽說在市委宣傳部當(dāng)過什么副部長。過去常常在電視上露個面，給人的印象，是個文質(zhì)彬彬的君子。今天，他的火氣發(fā)起來，簡直像個土匪。

　　“扔進(jìn)爐子里經(jīng)我燒了！”這是什么話？人死了才扔進(jìn)煉人爐燒呢！

　　再說，我騙的是**的錢。你干嘛這么心疼？雖然說現(xiàn)在改制了，鋼鐵公司也不等于你家開的呀！

　　多少年了，他就是這么干下來的。改革開放，不就是讓人不擇手段抓錢嗎？作為蹲了幾年大獄的人，他知道，秉公守法抓不到大錢，老老實實抓不到大錢，他哥哥是礦機(jī)勞動模范，企業(yè)家一破產(chǎn)，連個糊口的飯碗都端上不。他呢，靠著腦袋靈活，票子掙得都數(shù)不清了。

　　抓錢的方法并不復(fù)雜。既不需要大專文憑，也不需要經(jīng)營之道。只要心眼兒活，膽子大，你就可以大膽地?fù)炱弊印?br />
　　當(dāng)年，二十歲的他，剛剛從監(jiān)獄里放出來，人們送給他的全是白眼。街道辦事處安排他到廢品站收破爛。這是他唯一的生存之路。那種貧賤的、讓人抬不起頭的日子，消磨了他多少青春的幻想啊！可是，他不甘認(rèn)命，不想過這種毫無生氣的平庸的生活。享受和占有的**催動做了一個又一個不同于他人的惡作劇。一一晚上，他蹬著三輪車，把廢品站收來的廢紙殼送往廢品公司。半路上，建筑工地的一堆碎磚引發(fā)了他的靈感。他停下車，熟練的將幾塊磚頭塞進(jìn)了捆綁好的廢紙殼里。于是，一百斤的廢品漲出了二十斤。他把一百斤的貨款一分不少地交回廢品站，把漲出二十斤的錢買了酒，與那位不十分熟悉卻很講哥們兒產(chǎn)、義氣的檢斤員喝了個通宵。從此，新的工作思路形成了，新的前程在他眼前展開━━往廢紙殼塞磚頭的手段發(fā)揚光大，往廢布條里面塞鐵塊，往廢鐵塊里面塞石頭，往廢塑料管里面灌水……接下來，他承包了街道的廢品站，他把單位名稱抹掉“廢品”二字，成立了“宏發(fā)物資公司”，干起了經(jīng)營正宗物資的大買賣。當(dāng)然，經(jīng)營宗旨是不能變的。譬如，他往發(fā)電廠送煤，一車煤里就有半車煤矸石。后來，他覺得往煤里摻石頭又危險、又費力，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數(shù)量上做起了大文章：他的煤車開進(jìn)料場，檢完斤兩，開完收條，并不卸貨；只在料場上轉(zhuǎn)兩圈，原封不動開出廠去，然后再從入口處開進(jìn)來，再檢一次斤兩，再開一張收條。周而復(fù)始，他的煤車最多在料場往返過八次。一車煤開八張收條，賣八車的價錢，他的腰包能不鼓起來嗎？當(dāng)然，干這種損公肥私的事，必須把握一個原則：不能吃獨食。那些個質(zhì)檢員，計量員，守衛(wèi)、保安，都要付給好處費工。人不為己，天誅地滅。鳩山隊長的反面臺詞，成了他在生活實踐中檢驗的真理。人生啊，都是無利不起早。行賄費用與他的利潤相比，九牛一毛罷了。于是，他的宏發(fā)物資公司在街道、在區(qū)里、在市里慢慢成為了納稅大戶。他成了私營經(jīng)濟(jì)的先進(jìn)人物代表，司法部門把他樹為“浪子回頭金不換”的典型人物。接著，他又用自己帳面上的零錢救助了幾位失學(xué)兒童，贊助了養(yǎng)老院的孤寡老人，新聞記者就圍著他轉(zhuǎn)個不停。在一交表彰會上，市委副書記楊健與他合影留念，這位當(dāng)年身陷囹圄者就成了薊原市一大名人。

　　本來是不道德卻又陰差陽錯僥幸得到的成功，使他狂妄地誤認(rèn)為自己的一切所作所為都是正確的、合法、偉大的。他就一直這樣順順當(dāng)當(dāng)?shù)刈隽讼聛怼?br />
　　今天，卻沒料到，自己翻船翻到了鋼鐵公司。

　　這種事，以他的經(jīng)驗，是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偌大的國有企業(yè)，帳面的資金成億成億的流動，私營企業(yè)主騙他們幾個錢不過是小打小鬧，傷不了他們的元氣。就算是東窗事發(fā)，頂多是賠個禮，道個歉，也就罷了。

　　然而，今天的事兒有些個反常。那個楊總，開始盡管神色嚴(yán)肅，卻并未失態(tài)。可是，他一提到市委副書記楊健，作出指示臉色不知道為何變得那么可怕？

　　莫不是這“二楊”之間……

　　當(dāng)當(dāng)兩聲門響，包廂小姐將門輕輕推開。

　　啊！廢品王看到來人，禁不住驚訝地伸了伸舌頭。

　　市委楊副書記大駕光臨了。

　　“楊書記，您……”廢品王受寵若驚，起身讓座。

　　他邀請的本來是楊副書記的秘書，沒想到，書記大人卻……

　　“怎么樣，傷還疼嗎？”楊副書記坐下來，關(guān)切地看了看他手上纏繞的藥布。

　　“謝謝楊書記關(guān)心！”廢品王不知道怎么突然涌出一股委屈的情緒，眼淚就要落下來了。

　　“楊書記剛剛開完會，惦念著你，沒顧上休息就趕來了。”秘書恰到好處地插話說。

　　“楊書記，你真是我們平民百姓的貼心人啊。沒有你，我們有苦沒處說，有冤沒處訴哇！”

　　“好了好了。”楊書記安慰著他，“這事啊，你不要想太多。鋼鐵公司效益不好，楊總說句過頭話也可以理解。還有，你給人家送假廢鋼料，也不對嘛！可是，錯歸錯，想辦法解決就是。打人就不應(yīng)該了。聽說廠公安處還扣了你半天，這是變相私設(shè)公堂。別說你是個私營企業(yè)家，就是對老百姓，也不可以這樣子嘛！”

　　“楊書記，他還扣著我二十輛卡車呢！”剛才還自知理虧，想息事寧人的他，看到市委副書記這樣袒護(hù)自己，立時來了精神頭。

　　“好吧。”楊書記拍拍他的肩膀，站立起來，“我還有別的事，有什么想法，和我的秘書談吧！”

　　“楊書記，”“廢品王”想要挽留書記在這兒吃飯。秘書悄悄沖他遞了個眼色，他才會意地送書記出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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