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都林城上空變成煙花的世界。紅的、綠的、黃的、白的,五彩繽紛的焰火籠罩著這座巨大的都市,空氣中充滿沸騰的氣味,還伴隨著人群的歡笑和極富泰坦風(fēng)情的民族歌舞。
這是歡慶勝利的日子,任何人都可以放縱,城市中的男女老幼齊齊出動,他們和成千上萬的軍人聚在一起,連穿著考究的貴族也混在其中。泰坦民族的狂歡節(jié)傳統(tǒng)因地而異,市內(nèi)各處慶典活動的現(xiàn)場也有地區(qū)之分,不過都林人的開放精神和汲取歡樂的特征舉世聞名,他們很快就接受了各種各樣的慶祝節(jié)目。
在城市里,人們可以看到唯斯特人的集體舞、可以看到勃特恩省的音樂劇、可以看到輾轉(zhuǎn)于南方各大城市的著名馬戲團(tuán),可以看到貴族之間循規(guī)蹈矩的交際舞,可以看到熱情奔放大膽挑逗的水仙之舞,還可以看到基諾斯特拉斯省最稀有的火焰舞!
就在一處露天舞場里,火焰舞的表演者似乎是一位近衛(wèi)軍軍官,他穿著少校制服,手中迅速揮舞著火把,令火影組成的光圈將自己完全包裹,再配合舞步……嘖嘖!圍觀的都林女孩兒都在打聽他的名字!他可是這場狂歡慶典上最炙手可熱的人物!
“少校!馬里蘭?鄧戈爾少校!停一停!您得停一!
馬里蘭少校跳得正起勁兒,他的視線始終沒有離開人群中間的一個貴族少女。他知道對方是貴族,也知道自己只要再加一把勁兒,這位被父母養(yǎng)在深閨里的漂亮小姐就會輕易上鉤!可一切全完了!露天舞場里響起了一個要該死的聲音,真不知是哪個倒霉鬼這么喜歡破壞人家的好事。
“怎么了怎么了?這是怎么了?”
馬里蘭懊惱地丟開手里的火把,他轉(zhuǎn)向那個聲音。這也是沒辦法的事,誰叫他是一名帝國軍人。當(dāng)有人稱呼他為馬里蘭少校的時候,他就得視同對方的軍階保持一個軍人該有的態(tài)度。
“糟糕!”少校嘀咕了一聲,他看清了!對方是一位上校。這可真見鬼!這表明上面又有命令下來了!這表明他難得的一次放縱經(jīng)歷就要化為泡影!這表明……馬里蘭的落魄神情突然僵在臉上,沒錯!他想起來了!對方可不是一位普通的上校軍官。那是穆爾特?辛格!是帝國武裝力量最高統(tǒng)帥的機(jī)要秘書!
“向您致敬!穆爾特?辛格上校!”
馬里蘭在鉆出人群之后才向這位身份極為特殊的長官致以軍禮,他已經(jīng)放下了心中的不滿,因為這一點用也沒有。若是有什么事能勞動穆爾特?辛格上校親自跑一趟,那么這件事必然關(guān)乎帝國的成敗榮辱。
穆爾特抹了一把額頭上的汗珠,他從懷里取出一份表格,又從紙張上面找到馬里蘭?鄧戈爾的名字:
“少校!這上面若是沒記錯,您是今晚的輪值交通督導(dǎo)官,您可讓我好找啊……”
馬里蘭尷尬地笑了起來。他的確是在跳舞,他也的確是丟下了自己的工作崗位,可現(xiàn)在的都林城哪里還有什么“交通”!無論大街小巷,就連下水道里恐怕都擠滿了人!他這個交通督導(dǎo)官能做的只是跟著人群隨波逐流。
“是的我是!您是需要幫忙嗎?還是有什么特殊任務(wù)?”
穆爾特點了點頭,他將首都的輪值交通官員領(lǐng)進(jìn)一隊圣騎士組成的小型護(hù)衛(wèi)陣營,然后便對著少校的耳朵嘀咕了一聲:
“不是什么大事!攝政王殿下想出門,但他不想驚動任何人!”
“光明神在上!”馬里蘭露出一臉難以置信的神情:“最高統(tǒng)帥要出門?在這個時候?您看看四周!不想驚動任何人?這可能嗎?我敢以鄧戈爾家族的姓氏向您起誓,若是陛下走出漢密爾頓宮,不消一刻鐘他就會被塞滿大街小巷的人群給認(rèn)出來!到時我可說不準(zhǔn)會發(fā)生什么事!但攝政王殿下必定是哪也去不成!”
穆爾特還是點頭,但他又搖了搖頭。似乎完全沒有聽到首都軍部的交通督導(dǎo)官在說什么:
“馬里蘭?鄧戈爾少校!恐怕您沒有聽清楚。我再重復(fù)一遍,帝國皇儲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攝政王殿下要出門!就是現(xiàn)在!一刻也耽誤不得!”
馬里蘭張了張嘴,他是一句話也說不出!
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晚上十點多。都林城的勝利大狂歡仍在繼續(xù),沒有半點散場的跡象。焰火和花炮都是由第一炮兵師預(yù)備的,為了制造一個璀璨奪目的夜空,炮兵們的指揮官塔馮?蘇霍伊將軍甚至不惜打壞那些珍貴的六磅炮,不過所有人都覺得物超所值!猛烈的炮火在夜空中化作千姿百態(tài)的煙花,火光收獲的不再是生命,而是勝利的歡樂和安居樂業(yè)的美夢。
組成禮炮的隊伍沿著漢密爾頓宮的東大門一字排開,大門后面是一片小巧瘦削的皇家園林,此時此刻,這里大概是都林城的大人物們最為向往的地方!帝國皇儲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攝政王殿下開放了花園。不為別的,只為接待那些由各地趕來向他效忠的貴族。
人流絡(luò)繹不絕,場內(nèi)華蓋云集高朋滿座。這里不但有泰坦帝國最為著名的世家門閥的代表,還有來自世界各地的外交官和皇室成員,應(yīng)該說,奧斯涅是勉為其難地邀請了這些外國人,他這個人一直以來都沒有“熱情好客”的名聲。
經(jīng)過人滿為患的街區(qū),闖過數(shù)條正在舉行游街慶;顒拥鸟R路,排除一切艱難險阻。穆爾特?辛格上校和稍稍有些粗線條的馬里蘭?鄧戈爾少校總算趕在十一點之前回到漢密爾頓宮。
說實話,這不是馬里蘭第一次見到帝國的主宰者,他在第二次衛(wèi)國戰(zhàn)爭期間曾經(jīng)一度任職于這位最高統(tǒng)帥的司令部,不過最高統(tǒng)帥沒和他說過一句話,這多少都有點遺憾,但能如此接近地為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服務(wù),這對任何一名泰坦軍人來說都是榮幸之至的一件事!馬里蘭也不例外,他在隨同穆爾特?辛格覲見帝國皇儲的時候簡直興奮得直發(fā)抖,連肩上那件絕難完成的使命也徹底拋到腦后。
“謝天謝地。我以為你被哪個黑肚皮的舞娘捆在床上了!真沒想到,你還記得回來!”
奧斯涅本想用最惡心的字眼挖苦辦事不力的機(jī)要秘書,可他的三位妻子都在身邊,他就算發(fā)脾氣也只能達(dá)到這種程度。
“媽媽!媽媽!什么是黑肚皮的舞娘?”
攝政王殿下的膝蓋上坐著一個水晶般耀眼的小女孩兒,馬里蘭站在一旁,他特意多看了兩眼,這位公主殿下從始至終都是安魯王朝最閃亮的一顆珍珠,她現(xiàn)在正攀著父親的手臂。像小猴子一樣攬住父親的肩膀,然后用迷惑不解的眼光望著她的異族母親。
阿赫拉伊娜?摩加迪沙王妻殿下沒好氣地瞪了一眼她的丈夫,然后才用白凈的手指刮了一下小公主的鼻子:
“好寶貝兒!這種事最好還是去問你的父親,他認(rèn)識很多黑肚皮的舞娘!”
伊芙?泰勒正處在凡事都要刨根挖底的年紀(jì),她連忙轉(zhuǎn)向自己那位仿若無所不能的父親:
“爸爸!爸爸!你認(rèn)識很多黑肚皮的舞娘嗎?”
奧斯涅就算再怎么無賴也無法對著女兒那副天真無邪的綠眼睛解釋這個問題,他絕不會告訴女兒“黑肚皮的舞娘”泛指那些賣藝又賣身的下等奴仆。
馬里蘭似乎看出了最高統(tǒng)帥的窘迫,他連忙上前一步,再必恭必敬地單膝跪地:
“公主殿下!黑肚皮是個比喻,那些女孩子總是在日光下跳舞,她們的肚皮是被太陽曬黑地!”
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看了看將信將疑的女兒。又看了看富余急智的近衛(wèi)軍少校。他連忙像倒蒜一樣對著伊芙點起頭:
“沒錯小乖乖!就是曬黑的!呵呵!”
小公主似乎相信了!她掉過頭,向別的那些有趣的事情傾注精力,奧斯涅在大呼僥幸之余還不忘像跪在身邊的鄧戈爾少校低聲念叨了一句:
“多謝了朋友!你救了我一命!我一定會記得!”
馬里蘭簡直是受寵若驚!能被最高統(tǒng)帥叫一聲“朋友”已經(jīng)令他心滿意足。而攝政王殿下又把這件事上升到“救命”的高度,這令他下意識地由地面上一躍而起,近乎起誓一般對著統(tǒng)帥拍起胸脯:
“請殿下放心,今晚的出行就交給我了!我保證不會有任何人騷擾您的行程!”
“你要出門?這個時候?”
一直都在保持沉默的安魯主母終于抬起頭,她用愕然的目光打量著自己的哥哥:
“我還有話和你說,換個時間不行嗎?”
奧斯涅沒有明言,他只是由自己的席位上站起身,又扭頭轉(zhuǎn)向傻乎乎的近衛(wèi)軍少校:
“你又害死我了!兩相抵消你懂嗎?”
“我……我……”
“你閉嘴吧!”穆爾特?辛格一見勢色不對連忙就將大舌頭的馬里蘭扯到一邊,現(xiàn)在這位機(jī)要秘書真是后悔極了!他浪費了節(jié)日慶典的大半個晚上,結(jié)果找到竟是這樣一個沒頭沒腦的家伙!
“這么晚了。你要去哪?”阿赫拉伊娜跟隨丈夫站起身,她的口氣就比安魯主母和藹得多,她絕無責(zé)備丈夫的意思,更無阻止他的意愿,她只是以妻子的身份發(fā)出一個尋常的問候。
“去見阿萊尼斯,這有什么!不應(yīng)該嗎?”
奧斯涅一邊說一邊轉(zhuǎn)向面目冷酷的薩沙伊,他是想告訴妹妹,氣還沒消呢!別惹我!
薩沙伊是聰明人,她不會讓阿赫拉伊娜把討好的事占全了!這位主母大人什么都沒說。只是替她的丈夫召來了保爾和黑魔,紅虎的指揮官繆拉將軍一見主位這邊有了動靜也趕了過來,他先是向薩沙問晚安,然后才像雕塑一樣在最高統(tǒng)帥身邊立定站穩(wěn)。
“好啦!還有什么不放心的嗎?”
奧斯涅的口氣終于弱了下來,他并不認(rèn)為薩沙做錯了什么事情,只是在面對小妹妹的時候沒來由地感到一陣心煩意亂。他的確是和薩沙伊大吵了一架,但這并不能說明什么,在奧斯涅的心目中,薩沙伊始終是他最親近的人。
“我們當(dāng)然不放心,都這么晚了!阿萊尼斯還在幾十里外呢!那兒又是莫瑞塞特皇室的發(fā)祥地,誰知道那里的人會做些什么!明天去不行嗎?”
阿赫拉伊娜有些擔(dān)心地打量著丈夫。她的丈夫就要貴為泰坦皇帝,這也是她邁向永恒的第一個臺階,她可容不得自己的男人搞出半點差錯。
“知道了!那里的人大不了朝我丟幾塊石頭……放心吧!砸不死我!”
“光明神在上……”卡羅阿西亞?曼努埃爾王妻殿下一聽到丈夫的俏皮話就低頭畫起十字,她的肚子正在逐漸漲大,妊娠反應(yīng)一天比一天加劇,她最聽不得死啊活啊之類的字眼,這令她倒盡胃口。
“哦啦哦啦!不要這樣嘛!”
奧斯涅低頭吻了吻卡羅阿西亞的面頰,他在回歸漢密爾頓宮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聆聽胎兒的心跳。他不知道那幾位著名的婦科大夫是如何斷定的。但人們都說意利亞公主懷著一個健康的男孩兒!這將是安魯皇室誕生的第一個男嬰,奧斯涅樂得快要發(fā)瘋了!
“我保證!若是路上順利的話,明天一早我就能回來了!”
“這么說……你要在阿萊尼斯那過夜?”
薩沙伊還是有股發(fā)脾氣的沖動,但話一出口她就被自己的口吻嚇了一跳,她知道自己的語氣就像是一個打翻了一缸陳醋的久曠怨婦!果不其然,安魯主母話音剛落,波西斯公主就將一道飽含戲謔和譏諷的眼神投射過來,薩沙伊異常慚愧,她也知道自己在丈夫面前必須認(rèn)輸:
“我沒有別的意思,我是想說……來回的路程較遠(yuǎn)。明后天城里宮里又少不了你!萬一耽擱了一些重要的事情那可怎么辦啊?”
奧斯涅有些為難地抓了抓頭。雖然薩沙伊多少都有些私心,但她說得也沒錯。貝登勃格距離首都三十余里,一來一回也就是三十多公里。市內(nèi)的路現(xiàn)在又不好走,慶祝活動磨蹭到半夜的話也不是沒可能。這樣一來他只能在第二天中午才能趕回首都,到時必然會耽誤一些重要的公務(wù),就拿明天上午的九國外交特使見面會來說,他是必須得親自到場的!
“殿下!由首都到貝登勃格有一條捷徑,就像您說的,若是路上順利,一早就能趕回都林,我保證!”
奧斯涅再次望向這個兩番為他解圍的近衛(wèi)軍少校,直到這時他才想到問問身邊的機(jī)要秘書:
“喂!你這家伙今晚是怎么了?人是你帶來的。怎么不給我介紹一下?”
穆爾特?辛格給了夜空一個大大的白眼,他的無妄之災(zāi)似乎沒有盡頭。就在兩個小時之前,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捧著宮廷武官的花名冊口口聲聲地對他說:找到值勤的首都交通督導(dǎo)官馬里蘭?鄧戈爾少校!現(xiàn)在看看!最高統(tǒng)帥翻臉的速度可不是一般的快!
“殿下!這就是您要找的人,首都軍部行兵管理處的馬里蘭?鄧戈爾少校!”
“哦啦!”
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輕叫了一聲,他聽說過這個家伙,但一次都沒見過。若是他的總參謀長沒說錯的話,這次的四大軍區(qū)二十余萬人向首都發(fā)起兵諫的行軍線路就是由面前這名年紀(jì)不過三十的少校軍官獨力擬定的!這樣說馬里蘭?鄧戈爾該是一個心思縝密算無遺漏的家伙,可他的粗線條是如此的令人印象深刻。
“好了親愛的!我得和你們說晚安了!”
攝政王說話之后便一一吻過三位妻子,他放下女兒。然后就扯著馬里蘭走出花園的側(cè)門,他和身邊的一眾隨從聚到了宮殿內(nèi)的一個僻靜的角落:
“哦啦!你說的是真的嗎?有捷徑?在哪?是戰(zhàn)道嗎?我怎么從沒聽說過?”
“出城自然要費些功夫!”交通督導(dǎo)官說的是實話:“但只要出得光明門,您就可以換乘快船,在郊區(qū)有一條隱秘的水道直通貝登勃格西方的一處湖泊,由那里上岸,只要穿越兩公里的林地就可以到達(dá)莫瑞塞特皇室的家族老屋!
“你確定?”
“我親自走過一趟的!”
“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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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您說的,我在軍部行兵管理處供職,這是我的工作,再說那又是一條極為重要的通道,關(guān)乎皇室安危!”馬里蘭說到這里不禁頓了一下。他又抓了抓頭:
“您知道,我說的是前皇室!”
奧斯涅盯著這個呆頭呆腦但極富責(zé)任感的行兵軍官望了一會兒,他在感受到對方的堅定之后終于放下心來,這位最高統(tǒng)帥揮手招過身邊的隨從,大聲向他們吩咐:
“還等什么?保爾和黑魔,呆會兒要瞪大眼睛;繆拉,我只要二十個最好的紅虎騎士,不過他們得換裝。我不想刺激守在阿萊尼斯身邊的那些遺老遺少;穆爾特,記緊了!從現(xiàn)在開始,不要讓任何人和任何事來騷擾我。那么大家不要發(fā)呆了!行動起來!咱們這就得動身!”
既然命令已經(jīng)下達(dá),所有人的動作都很迅速,繆拉將軍集合了二十名身著便裝的騎士,保爾和黑魔在首都的街道上把眼睛瞪得大大的。穆爾特?辛格上校言簡意賅地打發(fā)了軍部和宮廷的相關(guān)部門,等到一行人抵達(dá)泰坦光明門的時候,整個都林也沒人知道帝國的主宰者正要出門。
正如交通督導(dǎo)官說的那樣,首都南郊果真有一條暢通無阻的水道。為了印證這件事,奧斯涅特意查看了一下都林地區(qū)的水路分布圖。他發(fā)現(xiàn)這條水道在地圖上竟被標(biāo)記為排水溝。看來這的確是專供皇室成員的逃生通道。
到了水邊,儼然有一座小得不能再小的兵站駐守那個巴掌大的碼頭,這個碼頭只能停泊兩艘布篷船。不過每艘船都配備了八只滑槳和一具風(fēng)帆。奧斯涅上船的時候很是有些擔(dān)心,他怕漆黑的水道上藏著一些猛獸,好在紅虎騎士都帶著德林式火槍,他們?nèi)计鸹鸢,有槍在手,最高統(tǒng)帥就覺得心里一陣踏實。
其實奧斯涅并不是多么恐懼,他只是越來越懂得珍惜自己的生命。他的性命已經(jīng)是大陸上最珍貴的事物。如果可能,他可以用擁有的一切來交換永生的權(quán)利。
人大抵都是這樣,特別是蓋代帝王。
天氣炎熱,水面上濕氣很大。在潮熱的霧靄穿行,感覺就像離開沸水的鴨子,渾身不舒服。這時候就體現(xiàn)出馬里蘭?鄧戈爾少校的小聰明,他在上船之前特意從兵站長官那要來冰快兒,還在城里就準(zhǔn)備好了兩大瓶雄金鱒魚泡出的伏特加烈酒。
摻了冰塊,攝政王嘗了一口。嘎!他面紅耳赤舌尖發(fā)麻,好半天都說不出話!
“哦啦!這是你從哪學(xué)來地?”
“跟他們學(xué)的!”交通督導(dǎo)官指了指正在賣力劃槳的船工:“這東西可以讓您在隱蔽潮濕的水路上保持健康的體魄,您現(xiàn)在是不是覺得頭清眼亮?一掃剛剛的焦躁和煩悶?”
奧斯涅笑了笑,他轉(zhuǎn)向一樣在品嘗加冰金鱒烈酒的繆拉:
“嘿!聽到了嗎?少校軍銜還真是委屈了咱們的交通員!”
馬里蘭再沒說什么。他只是笑了笑,但他自然異常清楚,自己的大好前程就在水道的盡頭。
此時此刻,對于這位尚算普通的交通督導(dǎo)官來說,最高統(tǒng)帥的夸獎似乎并不具備什么實際意義,他在布置行軍路徑和整理道路信息時的所作所為都只是出于天賦。他喜歡鉆研那些蛛網(wǎng)一般的交通地圖,更喜歡沿著自己發(fā)掘的道路走上一走。也許正是這種探險和開拓的精神豐富了他的視界、拓展了他的思維……十九年后,他作為安魯大帝的前鋒總指揮領(lǐng)軍東征,由今日的巴格達(dá)西亞一直打到傳說中的東方帝國的西大門。
歷史上稱這次遠(yuǎn)征為“馬里蘭行動”,出于對那個神秘的東方帝國的敬重。安魯大帝并沒有用他的世界第一騎兵勁旅和對方的雄關(guān)險隘打招呼,而是互派使節(jié),互遞國書,互通商路。有傳聞?wù)f他差點迎娶了一位東方帝王的公主,但傳聞只是傳聞,唯一確鑿可信的是,泰坦近衛(wèi)軍馬里蘭?鄧戈爾中將最終打開了被波西斯人斷絕長達(dá)七個世紀(jì)的東西方陸上交通。
反觀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釤岬目諝狻⑦^度的疲勞、大量的流汗,這一切都使這位帝國主宰者喘不過氣來。他頻頻抱怨,間或還會為一件小事大發(fā)雷霆。不過……請大家注意了!接下來要說的事情并不見于任何歷史典籍,而往后的歷史著作也刻意忽略了這個細(xì)節(jié)。7月21日這個無風(fēng)無雨的夏夜就這樣無聲無息地湮沒于貝登勃格西郊的一處靜謐的湖泊。
湖上又是另一番景色。
夜空遠(yuǎn)離了喧囂的城市,空氣清新,郎星密布,湖水碧綠幽深,泛著下弦月的青光,有大魚躍出水面的聲音,可水色與岸邊的森林渾然一體,看不到岸。只有一層稀薄的熱霧,天地一片混沌。
這地方很偏僻,是個荒涼地、渺無人煙的逃難地點。湖水順著地勢的落差陡然轉(zhuǎn)急,快船更快,仿佛夾帶著泥濘的沙石,順著漂流急速飛奔,嚇?biāo)纻人!一待沖出暖濕氣流制造的霧靄,岸邊的黑松林便完全現(xiàn)出行跡,森林黑得沒有一絲光彩,陰郁不見天日。
“停船!大家等等!”
奧斯涅突發(fā)斥令。他阻住了想要把船拖上沙礫地的騎士們。
“繆拉、保爾、肖、穆爾特。我的老朋友們!還有你,新來的馬里蘭?鄧戈爾少校,大家給我出出主意。見到她……我該怎么說?”
在場的人都知道“她”是誰!莫瑞塞特王朝的末代皇帝,前帝國女皇阿萊尼斯一世陛下,她還有另一個身份,一個男人的妻子,若是按照市面上廣為流傳的比較通俗的說法,她還是個被丈夫奪了家產(chǎn)的可憐的女人。
“都看著我干什么?說話呀!干瞪眼就能解決問題嗎?”
奧斯涅又想發(fā)火,這回大家倒是很配合,人們紛紛轉(zhuǎn)過頭,都不再盯著他。
“你們這些家伙……關(guān)鍵的時候都指望不上……”
帝國的主宰者一邊嘀咕一邊跳下快船踏入淺灘,他的軍靴將水面踩得嘩嘩作響。那些身負(fù)重責(zé)的騎士們連忙聚攏過來,把最高統(tǒng)帥圍在中間,就在這個時候,異變忽生!
“來人止步!”
松林中響起一聲怒吼!紅虎騎士絕不會被人類的吼叫嚇得失魂落魄,他們就像遇見一盤家常菜一樣迅速開動起來!以最高統(tǒng)帥為圓心,手持寬刃大劍的騎士聚在外圍,手持弓弩的騎士聚在兩翼,中間則是一大排黑洞洞的槍口!
騎士們沒有熄滅火把,這使他們的身形在濃夜中顯得極為清晰。對方顯然看到了軍隊制式的兵刃,松林中又響起一個聲音,但這次就客氣許多:
“抱歉了!各位勇士,你們已經(jīng)踏足皇室私領(lǐng),這就請回吧!”
奧斯涅推開了身邊的幾名侍衛(wèi),他已經(jīng)是帝國皇儲了,他自然不會讓妻子家的一個仆人擋在外頭:
“阿萊尼斯還好嗎?她在哪?”
松林里一陣沉默,不過很快便走出了幾名全副武裝的圣騎士,他們顯然是合計一下,結(jié)果也很明顯,整個泰坦只有那位大英雄敢直呼女皇陛下的名字,他們攔錯了人。
“向最高統(tǒng)帥致敬!我們是負(fù)責(zé)守衛(wèi)湖岸的巡邏騎士!”
奧斯涅向面前的騎士點了點頭,又將飽含落寂又或悲哀的目光投向森林深處:
“我的妻子怎樣了?她在老屋不是嗎?”
巡邏騎士中走出一位值班長官,他朝最高統(tǒng)帥不卑不亢地敬過軍禮,然后才不緊不慢地開了口:
“女皇陛下一直沒有走出她的寢室,我不確定她是否已經(jīng)休息了!殿下您最好……”
“你等等!”繆拉突然打斷騎兵長的話,他越過統(tǒng)帥上前一步:“我得糾正你一下,阿萊尼斯阿爾法莫瑞塞特王妻殿下已經(jīng)不是女皇了!”
“那是你說的,我可不這樣認(rèn)為!”
圣騎士如實回答,他對紅虎總司令的怒火幾乎是不屑于顧。
“很好!”繆拉贊了一聲,他的配劍閃電一般撕開空氣,可奧斯涅卻適時按住他的手臂,繆拉只得轉(zhuǎn)向自己的小主人:
“殿下!他該死!他不配做您的士兵!”
奧斯涅搖了搖頭:“由他去吧!我現(xiàn)在只需要有人帶路!”
“我來我來!”馬里蘭乍見勢色不對便一個箭步?jīng)_到最高統(tǒng)帥面前,他看了看天上的月色,然后才對奧斯涅陪上討好的笑容:
“殿下,已經(jīng)很晚了!咱們得盡快上路!”
奧斯涅沒說什么,他只是給繆拉一個安定的眼神,然后他便排開眾人。跟隨交通督導(dǎo)官,向著濃密的森林邁開大步。
森林沒有一絲半點幸福的意味。貪婪的鼴鼠、狡猾的靈貓、多嘴的布谷鳥、不祥的烏鴉,一切顯得都那么陰森,一切聲響都類似哀鳴,一切行跡都疑似毀滅前的征兆。
漫游林中,腳步時快時緩,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有種預(yù)感,他和他的妻子已經(jīng)分來了。她不愿意有人和她在一起。他繼續(xù)走。茫然不知所措。
似乎……他曾無數(shù)次離開她,然后回來,之后再離開,他們始終聚少離多。奧斯涅下意識地垂下頭,盯著腳邊的泥土,黯然神傷。他想起她唱過的歌。那還是他們年少的時候,一個捧著軍事理論著作侃侃而談,一個斜倚在沙發(fā)上,手里織著一件毛線衣,哼著歌。
她曾唱到:
“純潔的盟誓……甜蜜的回憶……長久的親熱……”
之后就忘掉了!但奧斯涅確實是在笑。笑他們年輕時代的事情。他們的學(xué)習(xí)、他們的談心、他們的爭吵、他們的通信、他們的約會、他們的歡樂。她和他陶醉于愛戀的時光。他們青春年少、他們揮霍無度,可那些甜蜜美好的情感,到了今日。卻成為傷心絕望的源頭。
過去的幸福一幕一幕地反映在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的眼前。往事涌現(xiàn)出來,煎熬他的心神,加深他的苦痛。他想:“完了!這些日子,這些幸福的日子都完了,從此消逝了!早就消逝了!”他知道時間是永遠(yuǎn)不會回來的,然而他們都還活著,還在一起,還是心連心!這比割袍斷袖分道揚鐮還要痛苦一千倍、一萬倍!他幻想,只要見她一面,全部痛楚和全部愧疚就會一掃而光。至少……還有可能。有朝一日,他的殘酷會有所改變,她的心傷會逐漸愈合。
到了。
一座黑黝黝的老屋,矗立在林地的盡頭。
前代皇族的家人顯然得到通知,他們聚在門廳前廊的屋檐底下,用迎接皇帝的禮儀接待這個異姓王者。在他身上確實流著莫瑞塞特人的血,但更多的一部分卻來自安魯。真正的莫瑞塞特人在接待他的時候始終保持沉默,他不問,他們就不說。即使他問了,回答也只是客客氣氣地搪塞。
“這么說……阿萊尼斯已經(jīng)休息了?”
“是的殿下,女皇陛下很早就睡下了!”
奧斯涅嘆了氣,她的妻子已經(jīng)不是女皇了,但他懶得糾正這里的人。
“我要去她的寢室看一看,帶路!”
前代皇族的祖屋管家想要拒絕攝政王,可這個男人畢竟是女皇陛下的丈夫,他有權(quán)走進(jìn)她的寢室,也有權(quán)看望她,跟她說話,甚至是占有她。
奧斯涅在阿萊尼斯的臥房門口想到了占有一個女人的全過程,F(xiàn)在,他將要坐在她的旁邊,看得見她、摸得到她,他可以向往常那樣逗引她的情欲,將她推入瘋狂迷亂的旋渦!作為一個男人,他越來越激動,但他真的可以這樣做嗎?
抬起手,放下;再抬起,再放下;又抬起,復(fù)又放下。
來回三次,敲門竟有這么困難嗎?
忽然!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惱羞成怒,他攥緊拳頭,但又無從發(fā)泄心中的苦悶!他的頭撞向面前的木門,可撞到中途又急急放松力道。他的頭慢吞吞地碰在門板上,發(fā)出一聲極低極沉的響動。
雖然這點聲音異常沉悶,可倚靠在大門上的阿萊尼斯還是被嚇了一跳。她手捧心口,另外一手不斷撕扯睡裙領(lǐng)結(jié)上的絲帶,她想:“他是要留下?還是要掉頭就走?”等了半晌,門外的嘆息聲清晰可聞,她又想:“見到他又如何?不見又如何?”
不知道為什么,淚水就這樣莫名其妙地奪眶而出,她不再是至高無上的女皇陛下,她自然可以哭,但哭得太疼,哭得太苦。她要保持無聲,顯然是不想驚動門外的他。他們只隔著一道幾公分的木門,可他觸不到她,她也無法看到他的面孔。
人世間最慘痛的悲哀莫過于此,不是不愛,而是愛了。
阿萊尼斯正在做著有生以來最無助的一次掙扎,心火快要燒穿她的喉嚨,痛苦快要撕裂她的神經(jīng)。她以為一切都不重要了!她以為一切都已結(jié)束了!可這是誰說的?為什么聽到他的呼吸就想撫摸他的面孔?為什么聽到他的嘆息就會心如刀割?她該恨他!她確實恨他!但是不是真的?阿萊尼斯不清楚,這是她一生中情緒波動最激烈的一天,他奪走了屬于她的一切,又殘忍地守在她的門口。
是!他想干什么?祈求寬恕?祈求和解?但這不是小夫妻之間的爭吵,而是斷送了一代皇朝,在情感的廢墟上豎起一座敗壞了人性、湮滅了道德的恥辱柱。是的!她的痛苦大半來自恥辱,她就像被人脫光衣服,再塞進(jìn)待價而沽的囚籠。她是情感的奴隸、是帝國的奴隸、是他的奴隸,思來想去,她和他的關(guān)系只能概括為利用與被利用,在這種相互利用的關(guān)系進(jìn)行不斷轉(zhuǎn)換的過程中,她的作用消失了,那么一切自然就此結(jié)束。
奧斯涅退開一步,門縫下的一小塊陰影說明他與她近在咫尺,可這段距離竟像一個宇宙。
他該走了。
她不見他。
他在門廊下?lián)Q乘備好的快馬。
她在窗邊小心地揭開一幕輕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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