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政東很快就感覺到局勢的發(fā)展有些異乎尋常，很快他就得出了判斷，省里有人要利用此事做一篇文章，只是到底是沖什么而來的，陸政東還有些沒有看透。

　　究竟是指向武嵐，還是指向的是企業(yè)改制中存在的問題和弊病這一重大問題？

　　如同一道分析題，問題不同以及提問的方式不同，那么解題的方法也就有多種多樣。

　　如果是指向企業(yè)改制，這個問題雖然看起來是大了一點，但陸政東還算比較容易理解，看到問題，知道要解決問題的人已經(jīng)越來越多，開藥方，這個藥方應(yīng)該怎么開，許許多多的有識之知士都在群策群力。

　　但這個矛頭，如果直接指向的是武嵐，那……劍峰所指又是哪一個層面？不會指的就是武嵐市一級的人物吧。

　　腐敗問題，已經(jīng)漸成燎原之勢，中央抓了典型，各地方也在抓典型，武嵐就是省里要抓的典型？

　　那是沖張力明而來的？陸政東看了一場春戲，自然首先就想到的是張力明，按照陸政東的所知，生活問題往往就會與腐敗問題畫等號，在他所知的查處的腐敗案件中，絕大多數(shù)都是二者相依相存的。

　　只是省里拿地市一級主要領(lǐng)導(dǎo)開刀，不說是不敢想象，但由于影響面實在太大，也應(yīng)該是會非常慎重，不會來的這么快這么猛……

　　陸政東的腦子很亂，但他非常清楚的是從云霧到武嵐這樣的調(diào)研安排，肯定也是有人有意為之，人家是早就等著他提供某些情況。

　　師出有名，這恐怕就是有的人希望他做的。

　　看來有人是對他有足夠的了解，知道他在長灘的所作所為，也清楚云霧、武嵐兩地企業(yè)改制造成的國資流失，這里面肯定是存在一些碩鼠，按照他在長灘的行為方式，不可能無動于衷。

　　這擺明了就是想讓他沖在前面去打老虎啊！

　　打虎英雄不是人人都可以做的，沒有強悍的實力，肯定是打虎不成反倒被虎所傷，甚至成為老虎的一頓美味大餐。

　　在西河有這個沖勁，有這個實力，有這個熱血來做打虎英雄的人并不多，第一歲數(shù)不能太大，歲數(shù)大了，棱角被磨得差不多了，沖勁就少了，閱歷多了，經(jīng)歷多了，顧忌就多了。

　　第二，要有堅實的實力基礎(chǔ)，沒有的話，就如同大海中的一葉小舟，隨時會被波濤卷走。

　　第三，那就是有想法，有想法才會有去打虎的動力，當(dāng)年的小蔣在黃浦江的打虎行動雖說虎頭蛇尾，但就是這么一場不算成功的作秀，為他贏得了無數(shù)的喝彩和人心，除了為父分憂之外，這恐怕也是小蔣當(dāng)年挺身而出的重要原因。

　　而他年輕、有想法級別不高也不低、后臺硬扎，顯然是最合適的人選。

　　無論你擁有怎樣的一種實力，在沒有一個名正言順的理由的時候貿(mào)然而動，都會遭到某種意義上的抵觸和譴責(zé)。

　　而選擇他的人知曉他的身份勢力，以及他在西河的所作所為、具體情況，并且對他的心理進行了非常準(zhǔn)確的揣測和推斷。他就是一桿槍，或者說是一個捅破某層窗戶紙的棍子。

　　這并非陸政東的目的，打虎只不過是附帶的東西而已，陸政東的出發(fā)點和落腳點并不是在打虎之上，而是希望藉此引起高層對于整個國家層面的企業(yè)改制可能出現(xiàn)的問題引起高度重視，從而對其進行規(guī)范，堵住一些大的漏洞，這遠比打一只老虎意義更為重大。

　　但事情按照這樣的方式發(fā)展下去，陸政東也是不能回避，就借用自己的手的人敢于招惹自己來看，所表現(xiàn)出的實力應(yīng)該還不錯，弱肉強食，這才是規(guī)矩中的規(guī)矩，加上自己也不是一無所憑，在這件事中全身而退還是有可能的。

　　但事情的發(fā)展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他托周毓寧轉(zhuǎn)交吳教授的關(guān)于企業(yè)改制的一些思考，吳教授并沒有用其作為其研究的材料，而是署名陸政東在其主持的經(jīng)濟理論雜志《經(jīng)濟窗》全文發(fā)表，而且做了點評，稱其是既來源于實際工作，又有理論深度，實在是沒有什么斧正的必要，除此之外，其他一些經(jīng)濟學(xué)家也對此作出了點評，當(dāng)然其中也不乏批評者，稱國企改革本身就是個新生事物，弄那么多條條框框，束縛手腳，對國企改革反而不利。

　　文章一出，先在理論圈引起了熱烈的討論，緊接著隨著文章被更多的媒體轉(zhuǎn)載之后，知識分子，和此息息相關(guān)的老百姓、關(guān)心時政的也加入進來。

　　爭論就意味著碰撞，碰撞就意味著是熱點，而熱點也就意味著他的名字頻頻曝光，原本他只是一個名不經(jīng)傳的人物，一時之間成了焦點。

　　老百姓的心思很簡單，看完報道后，一般就是討論一下，機關(guān)中，資深一些的，通過種種渠道進行探詢，其是何方神圣，資淺一些的，則在飯前飯后，三五一群，圍坐在一起胡侃瞎造。

　　但陸政東深知他的觀點，肯定是會讓一群人極為不滿，這就是已經(jīng)在國企改革中在國資上占了便宜或者正準(zhǔn)備占便宜的一些人，這些人都是有背景的，更有條件在企業(yè)改制過程中“有所作為”的人，陸政東可以想見，從京城到地方那些如同八旗子弟一般的闊少或者準(zhǔn)闊少們心里會對他是一個什么想法，這基本上都不用想——他的那些觀點擋了他們的財路。

　　這是陸政東不愿意看到的，也迅即采取了行動……

　　京城云家的宅院，樓梯處傳來了一陣腳步聲。

　　“爸……”

　　云江民進了房后輕輕喚了一聲。

　　云老爺子點點頭，半響過后才緩緩開了口：

　　“你怎么回來了？”

　　“回來參加個會議，另外有些事情政東的事情想和你說說……”

　　“恐怕主要是后者吧……”

　　云江民看了自家老爺子一眼，組織了一下語言才說道：

　　“政東并沒有發(fā)表那篇文章的意思，只是轉(zhuǎn)呈吳教授，希望為其進行的經(jīng)濟改革頂層設(shè)計的提供一些參考，盡量減少企業(yè)改制給社會帶來的震蕩和陣痛，哪知道吳教授卻直接發(fā)表了……”

　　云老爺子閉著眼睛沒說話，只是手指有節(jié)奏的敲著沙發(fā)的扶手，好一會才緩緩的問道：

　　“你二姐身體怎么樣？”

　　“身邊有一個原來廠里的鄰居照顧，還不錯，二姐本來準(zhǔn)備來京的，只是腿腳當(dāng)年在農(nóng)村受了風(fēng)寒，到了冬天就犯病，行動有些不便，所以沒有來京城……”

　　“那是老寒腿了，只是恐怕你二姐還有一個心思，一山二虎，你二姐不愿意在京城住，政東這孩子其實心思挺重的。之所以一直都在外面打轉(zhuǎn)不愿意回京城，恐怕也是不愿意蓋住維熙的光芒……”

　　陸政東的心思，云江民也能猜到幾分，云江民細細品味著老爺子話語中的意思，看老爺子的意思是想陸政東進京啊。

　　“其實呢，他把這個東西交給吳教授，想走的是曲線迂回之路，這沒錯吧，有這樣的想法，其實遲早就會有這么一出的，早遲而已。”

　　“政東這一回也是有些欠考慮……”

　　云老爺子擺擺手：

　　“想法還是好的，只是還是操之過急了一些。其實政東考慮得還是很多的，他把這個交給吳教授，其實也是投石問路，想的是條條大路通京城，這篇文章若是吳教授拿不準(zhǔn)，肯定是就作為一般性的參考材料了，但肯定也會引起吳教授的關(guān)注，是從另外一個渠道進入了高層的視線。”

　　老爺子的分析是入木三分，云江民也默然，找不出任何話來反駁。先前問起二姐的話看似天馬行空，實際落腳點也是在這一點上。

　　云江民心里也是對老爺子有些看法的，老爺子在對待云維熙的問題上實在太偏心了，陸政東不迂回曲線，那又有什么辦法？

　　云江民心里心里清楚，父親老了，不少比他年輕的老戰(zhàn)友，老同事都先他一步去見馬克思了，他到了這個年紀(jì)，雖然身體看著還算硬朗，十年，五年，甚至說不定哪天說走就走了，陸政東不自己早點找出路，到時候能靠誰？

　　“而吳教授也是對幾位領(lǐng)導(dǎo)的心思了解得很透切，主席是強調(diào)求穩(wěn)，穩(wěn)定壓倒一切，而總理呢，看著眼下這個經(jīng)濟爛局，想就變，心思也比較迫切，吳教授其實也是摸到了上面的脈門，規(guī)范有序，這符合主席的意思，在這樣的前提下將全國的國企改制提上議事日程，這符合總理的意思。吳教授是看準(zhǔn)了這一點，才會把這篇文章給捅出去，只要是號準(zhǔn)了這個脈，其他的又有什么可擔(dān)心的？……”

　　“政東從最基層一步步走上來，雖然有家里的照拂在里面，主要還是通過他自身的努力，這些年他在西河的所作所為，我是看得清清楚楚的，懂得用腦子來做人、做事，還算不錯吧，江華和你乃至維熙，都屬于那種循序漸進型的，沒想到，政東，卻走出了另外一條道路……”

　　云江民想了一下說道：

　　“政東，政東這也就是小打小鬧，這也不算是一條路吧……”

　　云江民還是希望陸政東多從老爺子這里得到些助力。

　　云老爺子沒說話，云江民的意思他明白。

　　只是云江民也沒摸到自己這個外孫的最真實想法，有些東西還是要靠悟性的，在這一點上，云江民和老大相比還是差了一些。

　　這樣的觀點無疑會在百姓和平民官員中留下一個非常不錯的印象，這對其今后的發(fā)展肯定是極為有利，特別是現(xiàn)在某些子弟在民眾和干部中觀感不佳的時候，和平民官員觀點相近，這一點就顯得尤為重要。

　　除此之外，政東其實還是充分運用了家里的影響力，卻又不顯山露水，很聰明，很有政治智慧……

　　云江民見老爺子不說話，想了一下問道：

　　“那下一步該這么做？”

　　“京城的那些少爺小姐你就不要管了，不是主流，也就是沒有定調(diào)的時候蹦跶蹦跶，翻不起什么大浪。很快各條輿論戰(zhàn)線都開始慢慢收線，輿論的主體脈絡(luò)定下基調(diào)他們也就會偃旗息鼓。其他方面，小王也打過招呼了，會逐漸冷卻下去的。”陸政東也只有靜觀其變，畢竟這肯定不是他想要的。

　　云老爺子沉吟來哦一下道：

　　“木秀于林風(fēng)必摧之，給我老老實實的韜光養(yǎng)晦，越低調(diào)越好，還有西河的事情讓他自己去處理，你不要插手，這才是對他真正的考驗，也是真正的鍛煉。他能通過這個考驗，那說明他是真弄明白了很多東西，就是遭遇點挫折，那也沒什么大不了，政東還年輕，這樣的經(jīng)歷會對他今后有好處……”

　　云老爺子清楚，就是云家人不聲不響，在西河，也沒有人敢真把陸政東怎么樣……

　　云江民點點頭，見父親沒有在談話的意思就道：

　　“爸，那我出去了……”

　　“你給你二姐說一聲，來年暖和之后，來京城住一段時間吧。”

　　云老爺子似乎想起了什么在云江民行將出門的時候，說了一句。

　　云江民心里一動，點點頭，輕輕拉上門，不由想著父親全面退下來之后，似乎心態(tài)也發(fā)生了不小的變化……

　　待到云江民出門之后，云老爺子緩緩睜開了眼睛，喃喃的道：

　　“幾個子女之中，其實虧欠最多的就是江彤，七十三八十四，閻王不請自己去，時日不多了，在那一群老家伙中，我年紀(jì)不算小，總以為會走在他們前面，可沒想到，我卻成了走的最晚的幾個之一……”

　　云老爺子的臉上綻放出一朵別樣的笑容，說著，云老爺子輕輕拿起了小幾上的文件掂了掂，臉上露出別樣的光彩：

　　“江彤也生了個好兒子，雖然還想稚嫩，但潛質(zhì)極佳，有股大氣，維熙，政東，云家兩個優(yōu)秀的小家伙，比起其他那些老家伙的后代來，我這個老家伙又勝了一籌……”

　　“自己那有些老舊的思想也要改改了，手心手背都是肉，還是都要多關(guān)注關(guān)注，至于百年之后，維熙有江華照拂，而政東，就要看他的造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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