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氏靠在引枕上喝著一碗舒絡(luò)補血散，身邊圍了一圈或跪或站的姨娘。包姨娘拿著碧玉美人錘給許氏不輕不重地捶腿，趙姨娘捧著銅盆，衛(wèi)姨娘端著果脯，曲姨娘站著打扇。剛喝過了藥，霜降掀簾子進來稟道：“六小姐、七小姐、十小姐、十二小姐都過來請安了！”

　　天氣漸漸熱起來，四處的院落主屋的門上都撤下冬日擋風(fēng)的氈毯，換了串珠門簾。許氏住的豫園后院里就掛上了一副米珠和瑪瑙串成鴛鴦圖的簾子，從里頭往外瞧，外頭的事物都隱約從串珠的縫隙里透進來。故而許氏一看，就能看到幾個女兒們都老老實實地站在房檐下頭，等著通傳。

　　許氏遂掀了被子，盤腿坐起來，笑道：“都請進來吧，去將碧螺春奉上來。”

　　包姨娘連忙站起來，接過丫鬟手中的茶具輕聲端在小幾上，殷殷地端著茶壺為許氏沖茶。幾個小姐已進來了，衛(wèi)姨娘端了墊子上來放在地上，小姐們都跪下道：“愿母親安康長樂！”

　　許氏笑著點頭，賜了座，那邊包姨娘端著盤子上茶。許氏先接過茶喝了一口，眼睛看著包姨娘和十娘母女兩人道：“我那上房揭瓦的小九還在她祖母屋子里？”

　　十娘站起來，笑吟吟道：“是啊！九姐姐燉的燕窩枸杞粥比對面北靜王府的廚子還要精致，祖母這幾日早膳沒有這一味粥就吃不下去。母親可萬萬不要再說九姐姐上房揭瓦，咱們府中誰有九姐姐這樣的孝心？誰有九姐姐這樣聰慧可人能每日哄得祖母開心？”

　　許氏因成國府之事在婆婆面前落了責(zé)難，幾日以來在松齡院里都沒有臉面。還是九娘學(xué)會了煮燕窩粥，日日殷勤地過去侍奉國公夫人用早膳，國公夫人看著她孝心可嘉，對豫園這邊才緩和了些。

　　九娘這個人，嬌蠻任性是真，她能得到許氏的專寵也是因著她擅長且喜歡討好長輩。

　　十娘說得自然夸大了些，聽在許氏耳朵里倒是萬分舒心。許氏面上的笑意掩飾不住，點頭道：“只盼著她能早日長大才好。”身邊坐著的眾位姑娘都連忙奉承道：“九妹妹這么出眾的人物母親還挑三挑四地，我們這樣的可都要鉆進地縫里去了！”“是啊，九姐姐平日喜歡和我們鬧著玩，真正論起來，誰都沒有九姐姐識大體的，怪不得祖母最疼愛九姐姐……”

　　屋子里一時笑語融融。

　　許氏的目光在眾位姑娘和姨娘們身上掃過，道：“你們今日都湊在一塊兒給我請安，巧了，我這里正好有些金陵捎回來的綢子，本還想著將你們叫過來挑選呢。”說著，進來四個捧著布匹的丫鬟。

　　包姨娘和曲姨娘兩個看著丫鬟們手中顏色鮮亮、繡工精致的布匹，都低著頭，互相用眼角瞥了一眼對方，對了一個心知肚明的眼色。

　　世子夫人近來在老太太跟前不順暢，就開始對她們這些人示好了……從前哪里輪得到姨娘和庶出的姑娘們到上房來挑東西？都是世子夫人和九小姐、十三小姐、兩位少爺挑剩下了，再由甘嬤嬤做主分派，送到各人的院子里頭。

　　看起來老太太當(dāng)真重重敲打了夫人一番。夫人從前仗著自己生養(yǎng)了很多兒女，老太太年歲大了不管事，便在這寧國府中獨斷專行，對待先夫人的女兒六娘連臉面都不肯做，對待其余的庶出兒女們更是當(dāng)奴仆使喚。如今總算好些了，知道做臉面了。

　　知道做臉面對她們這群人來說，已經(jīng)是極大的恩典，不知道做臉面那才叫苦。

　　眾人都站起來連連道謝。包姨娘和曲姨娘伺候許氏日子久了，連忙先將小幾上的茶具撤了，再將丫鬟手里的東西一一接過來，整齊地擺上去。許氏指著道：“都不用拘束，過來看看喜歡什么樣式的。”

　　寧國府的世子爺在金陵做官，這些綢緞布匹之類的東西自然都是從金陵直接運過來的，寧國府的人瞧不上京城這邊的布料和繡工。這一回許氏拿過來的都是湘繡，湘繡針法細膩、不顯奢靡，顏色也柔和淺淡些，穿在身上卻比旁的布料都舒坦。

　　眾人都推辭相讓，依著禮數(shù)讓六娘先挑。六娘柔柔弱弱地站起來，笑道：“我一個不愛出門的人，哪里用得上好顏色？姐妹們可不必讓著我。”

　　珉王府的親事搞砸了，六娘和七娘都不需要再去成國府中學(xué)習(xí)刺繡。六娘平日除了隔三差五過來正房磕個頭，其余都喜歡呆在屋子里。

　　可惜蔡先生還只教了她們配線的基本功，針法竟是沒有來得及教授。然而就算是這樣，兩人的繡工已經(jīng)精益了許多。

　　如今在成國府中接受蔡先生教導(dǎo)的，赫然是馬太夫人娘家的幾位侄女。她們出身不高，父兄都沒有官職，全家攀附著嫡枝過日子。一聽馬太夫人承諾了要送去珉王府的，她們都歡呼雀躍，甚至不敢奢求側(cè)妃的名分，哪怕是個侍妾都是愿意的。

　　“要我說，你們六姐姐就是太謙和了，也不注重穿衣打扮。正是因著這樣，小六才要多挑一些精貴美麗的衣裳，平時掛在柜子里看著，不免眼饞，可不就有了出門的念頭了？”許氏慈愛地伸手摸一摸六娘的頭頂，笑著勸她：“你在我這幾個兒女里是最溫順的，從不和我要什么，今日可要挑最好的。”

　　六娘被許氏逗笑了，連忙作揖：“還是娘疼我，那我真的不客氣了。”說著吩咐身后的丫鬟拿了一件酡紅色道：“這個回去做兩件外衫。”又拿一件茶百色：“可以再做三套襦裙。”

　　許氏道：“拿這些中規(guī)中矩的顏色做什么？你看這一件紺紫色的才襯你。”

　　六娘道：“這件我瞧著給母親房里做個幔子，才正好配母親這些紫檀木的家具擺設(shè)呢。”

　　許氏就笑了：“你這孩子，年紀(jì)輕輕地不想著自己怎樣穿得好看，倒為我這個老婦操心什么？快，你們兩個將這邊一匹紺紫色、那邊寶藍色、杏黃色都包起來，送到采薇院去。”

　　丫鬟們都是許氏的人，連忙笑著麻利地包起來，提著走了。六娘也阻攔不得，臉上露出十分不好意思的神色，道：“怎么好這樣的……”

　　“怎么不行，你是我的長女，我不偏著你偏著誰？”許氏連連道：“別站著，你身子不好。”

　　等六娘被丫鬟們扶著坐下了，十娘和七娘幾個才一同湊上來挑選。

　　眾人在許氏這里不敢有爭執(zhí)，互相禮讓著挑選了自己中意的顏色。其中十娘看中了一件和方才六娘一樣的紺紫色，正要扯起來，卻見另一角被十二娘扯住了。十娘就笑道：“十二妹妹也喜歡紺紫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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