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艙里頭的六娘并沒有真的換衣裳。她只是略坐了一會兒，很快就從從船艙里鉆出來了，前頭的七娘早已先行離去。

　　“我身子弱，這一脫衣裳就覺得渾身發(fā)冷呢，還是算了吧。”她看著那撐船的媳婦：“我不過去了，就在這里坐一會兒。”

　　那媳婦不明就里，道：“可是方才您答應(yīng)了七小姐……”

　　“我是個久病的人，不比我七妹妹精力旺盛，我方才一路坐船過來頭都有些暈了。”六娘揉著額頭：“哎，我身邊又沒有人，不如你幫我回去拿一些薄荷香料過來吧！我實在頭疼地厲害。”

　　這媳婦也就是鏡月湖上頭乘船的下人，的確對許氏等人的算計毫不知情，再則許氏也不需要一個船娘在里頭充當(dāng)什么角色。她不疑有他，點點頭道：“奴婢這就回去拿。”便下船去，在岸上又拖了一個采蓮用的小舟，推到水面上自己劃著回去了。

　　六娘一個人靜靜坐著，眺望著遠(yuǎn)處接天的蓮葉。坐了一會兒，她看那個媳婦走遠(yuǎn)了，連忙站起來拿起撐船的桿子，輕輕一推，船離了岸。

　　**

　　而此時的七娘，卻正經(jīng)歷著一場浩劫。

　　“不，你們弄錯了，我是七小姐，我不是六小姐……”她拼命地掙扎著：“放開我，放開我！我要回去告訴母親……”

　　兩個膀闊腰圓的婆子扭著她的手，將她死死地摁在書案上頭。一個婆子就笑了：“七小姐，你和六小姐都一樣的，你以為這煙波致爽亭是想進(jìn)就進(jìn)的？”

　　“進(jìn)了這個亭子，您就是珉王府的人了。”另一個婆子手上掐得七娘手腕都腫了，面上竟還十分恭敬：“您有什么不滿意的？將來老奴還要稱您一聲側(cè)妃娘娘呢。”她一邊說著，一邊扯下自己腰上的巾子將七娘的手一圈一圈地纏起來。

　　“不，你們放開我啊，我不能……”七娘滿臉淚水：“寧為窮人妻不為富人妾，側(cè)妃又如何。而且還是不能有子嗣的側(cè)妃……”

　　兩個婆子已經(jīng)將她捆了個結(jié)實，一個婆子將她按著跪在地上，另一個婆子也扯了自己的巾子，將她的手緊緊系在桌子腿上。兩個婆子關(guān)上門出去了，一股子奇異的香氣卻從窗扇處彌漫進(jìn)來。

　　七娘從身底下升起了徹骨的恐懼。她掙扎著，哭嚎著，將手腕都蹭破了卻無法掙脫。她死死閉著氣忍住呼吸，然而終究還是忍不住，剛咳了一口氣，頭腦便昏昏沉沉地了。

　　煙波致爽亭……為什么甄夫人平時不允許旁人擅入，只是因為這地方曾是珉王在成國府中的書房。亭子雖小，里面卻掛滿了珉王所畫的山、水、花、鳥等各類墨寶，柜子里頭一打開，都是男人的衣裳。

　　那還是幾年前，珉王和元娘恩恩愛愛之時，兩人每年都會攜手回成國府中小住。珉王為了處理一些軍國大事，不方便示人，成國公便安排了這樣一個隱秘的地方用作書房。

　　如果六娘、七娘兩位小姐被人發(fā)現(xiàn)睡在了這個書房里頭……

　　原本元娘是打算請珉王一同前來，唱一出孤男寡女共處一室的好戲。然而珉王卻不愿意應(yīng)付她，推脫有政事讓她一個人回來省親。元娘也沒有辦法，再想想，若珉王不愿意這樣做，自己卻把珉王都算計進(jìn)去了，豈不是冒犯之罪？遂只好拿這個書房來做文章了。

　　“到底還是這樣了……這就是命呢。”七娘已經(jīng)睜不開眼睛。她迷蒙之中似乎看到了自己的生母杜姨娘。杜姨娘死前曾握著她的手，盯著她的眼睛一字一頓道：“你要記住，寧為窮人妻不為富人妾。不論你嫁給什么樣的人家，只要是正室就好。娘就是妾，你不能再做妾……”

　　七娘猛烈地咳了一聲，旋即苦笑：我真是辜負(fù)了姨娘的期望了。

　　正要徹底地暈過去時，臉上卻猛然被人兜頭潑了一碗冷水。

　　“七娘，起來。”六娘用牙一點點把她身后巾子的死結(jié)解開了，七娘軟骨頭一般癱在地上，眼睛睜開了卻又想閉上。六娘費力地拖著她：“快起來！你真的想嫁到珉王府去做側(cè)室嗎！”

　　好在七娘心里頂著一股子氣，到底還是拼盡了力氣爬起來。她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的六娘：“六姐姐……”

　　“不要多說話，快跟我走。”六娘身體本就虛弱，這會兒要拖著一個半昏迷的七娘，當(dāng)真要了她的小命。她咬著牙，兩手架著六娘往外拖。好容易拖著出了門，七娘吸了一口荷花的香氣，腦子里總算清醒了，身上也有了點力氣。

　　“張嬤嬤和方嬤嬤呢？她們就在附近，六姐姐你小心……”七娘大口地呼吸著。

　　六娘笑道：“她們正劃著船追我呢。”為了引開這兩個嬤嬤，六娘竟站出來露了面，兩個嬤嬤一時急了，乘船下水去追。只是想不到六娘并不是往湖畔逃跑的，而是轉(zhuǎn)身自投羅網(wǎng)，上了湖心島。

　　“不過咱們要快點離開這個是非之地，等會兒成國府的人就會過來。”六娘拽著七娘去找船，挑了一艘采蓮用的小舟，不敢挑那有船艙的、遠(yuǎn)遠(yuǎn)就能看得見的船：“我來劃船，你坐好了。”說著將七娘拖上船去，自己撐著桿子劃開了。

　　七娘吸了那么些迷藥，此時硬撐著，肚子里都翻江倒海。她扒在船舷上，伸手從湖里頭舀水洗臉。六娘小小一個人，不得不拼了命撐船，兩人晃晃悠悠地往湖畔飄去。

　　七娘不知洗了多少遍，總算清醒了。她一邊膽戰(zhàn)心驚地環(huán)顧四周，一邊忍不住扯了扯六娘的外衫，訥訥道：“姐姐……你既然知道是我引著你過來的，又何須回來救我呢。”

　　六娘看她一眼，笑了：“我若說是因為你是我的妹妹，你怕是不會信的。”

　　七娘動了動嘴，到底沒有再問。

　　六娘本可以自己逃出去，回來帶走一個七娘是非常危險的，然而她還是回來了。

　　因為她根本逃不掉。七娘因在煙波致爽亭昏迷過去毀了閨譽，和七娘一同劃船過來、最終卻沒有進(jìn)入亭子里的六娘，便是引著七娘過來的罪魁禍?zhǔn)祝�許氏自然會趁機將整件事算到她頭上。

　　算來算去，怎樣都會有罪名等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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