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7 感恩的心
到楚棲月的三日回門時,傅明禮夫婦帶著一家大小又奔去永平侯府,進的門來不過一盞茶功夫,新上任連襟衛朗大將軍就帶著新婚嬌妻進了府門,一臉傻呵呵的表情,見人就笑。
一群管事小廝被笑的心里發毛,不停打量新任姑爺,心里揣測,沒聽說新姑爺有病啊,怎么笑成這樣,太瘆人了!
從府門到前廳,不過半刻鐘的路程,在被管事小廝第四十九次打量時,楚棲月終于忍不住翻了衛朗一個白眼兒,“我去后院。”撇開衛朗,進入一片小竹林間的小徑,腳步飛快。
“月牙兒……”衛朗叫。
楚棲月腳步踉蹌了一下,隨即以更快的速度……溜了!
幾個管事轉著精明的眼,小短腿兒超水平發揮,引著衛朗頃刻進了前廳,“姑爺請。”
傅明禮笑著迎上去,“衛將軍。”
衛朗笑瞇瞇上前,雙手抱拳,聲音響亮,“姐夫,叫我衛朗!”
言罷,撩袍在楚令瑾身前跪下,“小婿衛朗拜見岳父大人!”
楚令瑾笑著將他扶起,“賢婿快起!”
衛朗順勢起身,三人分主次坐下,丫鬟上了茶水,退下。
翁婿三人開始聊起天來,農業、商業、疆場、邊境……
另一邊,玉氏瞧見進門的二女兒,有些微的愣怔,“怎么這時候回來了?不是要到巳時末才……”說著,似想起了什么,眉頭一皺,直盯著女兒,“雖說將軍府沒有老夫人,你嫁過去就是主母,不用伺候公婆,但也不能太過放縱自己!似今日這般將回門時辰提前,是不是你跟衛將軍使了小性子才迫他點頭的?!衛將軍肩負重任,是個懂禮數的,你……”
楚棲月的笑顏一僵,想到一大早被吵醒的美夢,某個比她還積極的往永平侯府跑的男人,心里真是憋屈!
娘啊,這管你女兒什么事兒?這都是你口口聲聲那個知禮數的女婿做下的!跟俺可沒半點干系!
楚氏瞧出妹妹隱忍的表情,笑著上前拉住了教女的玉氏,“娘,有什么話先讓妹妹進來喘口氣再說不遲。”說著,給妹妹使了個眼色,楚棲月稍松了一口氣,挽起玉氏另一只胳膊,“娘,我一大早起來還沒吃飯就被你女婿拉上了車,這會兒餓的走的力氣都沒了……”
玉氏果然被轉移了注意力,聽女兒說的可憐,忙吩咐了一旁的婆子,“去給二姑奶奶端點糕點過來。”
接著拍著女兒的手,道,“先吃點墊墊,我一早就吩咐了廚房,今日做的都是你和二姑爺喜歡吃的菜。”
楚棲月笑瞇瞇的應了,玉氏拉著女兒的手開始問東問西,其實,真說起來,將軍府是先帝洪德帝所賜,其中局設,布景都是大內監造,自是差不到哪里去,不過是將軍府住了大大小小十幾號副官,是跟衛朗有過命交情的兄弟,最重要一點,他們都是男人!諾大一個將軍府就連灶下做飯的都是男的!
直到二人確定了婚期,為著將軍夫人嫂子著想,十幾個副官湊銀子買了幾個丫環婆子進府,全放在了她和衛朗住的八卦陣院子里,算是給他們二人大婚的賀禮。
是的,沒有錯,衛朗居然以陣法命名府中大小院落!
諸如什么一字長蛇陣、二龍汲水陣,天地人三才陣,四門兜底陣,五虎攢羊陣,六子連芳陣,七星斬將陣,八門金鎖陣,九曜星宮陣,十面埋伏陣等等!
再說昨兒個送進府如今放在書房的那一摞賬冊,不管是莊子還是田地,亦或是鋪面,她看來看去,沒發現有一處賺錢的!更別說衛朗那些沒到手就被分攤給十幾個副官看病買糧食的餉銀……
她看的心里有些憋悶,不成想,衛朗掏了另外一本賬冊給她,上面一筆筆記下的不多,每年不過二十兩銀子,卻有千人之多!他竟拿將軍府的諾大家業養著這么一群閑人!
她愕然,他將她擁入懷中,深邃的黑眸看著那一摞賬冊,聲音飄忽,“我與姐姐自小是孤兒,我們相依為命,卻不想活都活不下去,姐姐進宮將我寄養在一戶農家,半年給一次銀子,直到……她被宮闈所害!那一年,我只有八歲,皇上剛出百天……”
楚棲月靜默著,即使不回頭也能察覺到他的懷抱中透著說不出的哀傷和悲痛。
“……先帝子嗣不缺,我擔心侄兒遭人算計,費盡心思想進宮,卻屢屢被阻,我看清,轉身去了軍營,摸爬滾打,刀山血海,那么多人死去,唯我,一次又一次的被人擋住死亡的箭矢,活了下來!”他輕聲笑,聲音薄而哀慟,“可……縱是我拼了命的想往上爬,卻總被人摁下來!一次一次的,我灰心喪氣,想著死去的姐姐和無法護住的侄兒,絕望的無以復加!是這些人,再一次將我護在羽翼之下,拼了命的護我周全,拼了命的……讓我站起來!”
楚棲月的心幾乎停了跳動,他說的簡單輕松,她卻能想象的出血山刀鋒中的血色戰場,一群人是如何護下他的……
“衛朗……”她呢喃,柔荑輕輕覆上他放置在她腰間的手上,衛朗抱著她的手臂緊了緊,繼續道,“我請封下千戶的折子被批準的第二個月,宮里來了人,交給我一張畫,兩本書,一本講的是行兵布陣之法,一本是精妙絕倫的槍法,那幅畫……”他笑,聲音有些嘶啞,眸子卻微微亮了,“……畫的是兩個孩子,一個低著頭在堆幾個木塊造的房子,一個仰著頭,嘴里鼓鼓的,伸出的手里抓著一塊糕點,似想塞給身旁的孩子,一張小臉上,笑的格外開心……那張臉,即使還稚嫩,我卻一眼認出了有幾分肖似姐姐……”
“我當時并不知道送我書的人是誰,直到先帝被困四狼谷,錦妃娘娘救駕死去,六皇子與九皇子被抱去翊坤宮,我才得知……后來,憑著錦妃娘娘給的兵法和槍法,再沒人能攔住我的腳步!”
這些話,衛朗從未跟她說過,他說完,兩人一陣沉默,有丫頭敲門問是否準備熱水,衛朗張口就道,“先備著。”丫頭輕笑著離去。
楚棲月連脖子都紅了,張口在他胳膊上咬了個血牙印,“衛朗,你這個騙子,知道我會賺錢,將我騙進將軍府給你賺銀子是不!你想的……”
衛朗初始一怔,賬冊上的人都是救過他的士兵的遺家,他勢必要看顧一二的,可若是媳婦兒不愿意,他……他正想該怎么辦時,突然看到楚棲月紅通嬌艷的臉蛋,眸底水波流轉,卻是沒有半分冷意的,心似乎一下就定了,任她在胳膊上咬了一個血印,笑嘻嘻的將另外一只胳膊遞了過去,“媳婦兒,還有這個……”
楚棲月白了他一眼,起身裊裊的往床邊走去,“夫人我今天不舒服,衛將軍請便。”
竟是要將他攆出新房去!
衛朗那個驚嚇啊,嗷嗚一聲,將媳婦兒撲倒在床上,“媳婦兒啊,我真不是有意瞞你的,我是壓根將這事兒給忘了!府中銀子收入開支都是管家在打理,我平日只管吃飯穿衣的……”
哭的那個凄慘啊,慘絕人寰,泯滅天道啊,楚棲月無語望蒼天,一腳將威武大將軍踹下了床,慢條斯理的整了整發型,“來人!”
丫鬟推門而入,“夫人。”
楚棲月看了眼前一刻抱著某處哀嚎,如今抽著氣兒挺挺而立的某男,淡聲道,“大將軍體諒本夫人不舒服,要去書房歇息,你們取了燈籠來,送大將軍過去。”
兩個丫鬟面面相覷,這跟她們聽到的版本不一樣啊不一樣,卻不敢多說,應了一聲,“是,將軍請。”
再想到那個無賴居然半夜爬上她的床,不吭不響的脫了她的褻衣,抱著她不撒手的事兒,楚棲月暗暗磨了磨牙。
“這孩子,問你話呢,怎么發起呆來?”玉氏推了推女兒。
楚氏也接口,“小妹,娘問你將軍府里是不是真的住了許多外男?”
“娘……”楚棲月笑著搖了搖頭,將衛朗講給她的挑揀了一些講給玉氏和楚氏聽。
傅云杉在一旁也聽的認真,聽到楚棲月說到木塊堆積的房子和那兩本兵法槍法時,不知為何生出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旋即告訴自己是因為牽扯到了樓重,所以才如此。
待被楚棲月單獨拉到一個房間,義正言辭的要求將大棚蔬菜分她一杯羹的時候,幾乎呆了。
“二……二姨,你怎么也鉆錢眼兒里了?我聽說將軍府的家底很厚重……”啊字沒出口,就看到楚棲月正著神色嘆氣,接著就聽到了一個因報恩將昔年收入都散去的故事。
傅云杉想了想,提了個建議,“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二姨不如回家與姨夫商量一下,這樣周濟只能飽一時,為其謀一份出路才是重要的!正好我準備將蔬菜大棚推廣到整個天啟,需要人手不少,姨夫若同意,不妨將這些人家的孩子召過來,學的一技之長比十兩二十兩銀子更好!”
楚棲月眼前一亮,一把抱住了傅云杉,“好杉兒,二姨替你姨夫、替那些死去的士兵謝謝你!”
……
從永平侯府出來,傅云杉去薈萃館和挽玉閣看了看,走了一條平日沒走過,據說能省一半時間的小路。
小路雖小,兩旁卻有不少擺攤的人,多是應季的蔬菜和一些實用家什,走著叫賣的糖葫蘆,捏面人兒的,賣頭繩的,有個攤子上還擺著小巧秀氣的木簪,雖是木頭做的,卻很是精細好看,傅云杉住了車,拿著那攤上一個個木簪子瞧,盛開潔雅的玉蘭花、雍容貴氣的牡丹、徐徐綻放的海棠花……縱然同是牡丹,也各有各的嬌羞,各有各的惹人喜愛。
傅云杉喜歡的不行,左右瞧了,都想要,眸子略轉了轉,索性抬頭開口,“師傅,您這……”
話一頓,她掃了攤子后抱著孩子的婦人一眼,那婦人瞳眸微縮了縮,張嘴想說話,傅云杉已把目光落到一臉憨厚的漢子身上,“老板,您這木簪怎么賣?”
“十文錢一支,這是挑了上好的木頭,一點一點磨出來的,刷了清漆,保準不會掛到小姐的發絲……”
十文錢一支,以這樣的手藝,卻是賣的賤了。
漢子笑著,拿了傅云杉一直盯著的一支遞過來,“小姐瞧瞧,這花瓣雕的多好,只要十文錢……”
傅云杉笑,沒想到這人看著憨厚,卻是個會說話的人。
“我若都買下來,可能便宜一些?”
“這……”漢子先是眼睛一亮,后有些猶豫,側眸看了眼抱著孩子的婦人,那婦人忙點頭,“能!能!”
漢子才笑了,搓了搓手,“小姐每一支給六文錢吧,我只收一文錢的手工費。”
傅云杉再次看了那婦人一眼,讓漢子清了木簪數目,討錢時,她的手頓了頓,略帶歉意道,“真是不巧,今日出門忘記帶錢袋了……”
不遠處的小廝聞言,手在懷里摸了摸,剛想開口說他帶了,一抬頭就看到自家姑娘瞥過來的余光,很是乖覺的將手拿了出來,半聲不吭。
那漢子顯然沒想到一身光鮮的小姐身上一文錢都沒有,輕輕的啊了一聲,“這……”
傅云杉笑著道,“老板若信的過我,我今日帶了木簪回去,你明日去府上找我拿錢,如何?”話落,掃了婦人一眼,婦人的身子微抖了抖,扯了扯那漢子,那漢子看了眼婦人,又看了眼滿當當的盒子,唉了一聲,“小姐拿走吧。”
竟是半句不問家在何處。
傅云杉拿著盒子上了車,也不見二人追將過來,沉沉的嘆了一口氣,喚了趕車的小廝,吩咐他轉達給二人一句話,才離去。
那婦人抱著孩子,眸中含淚,看著馬車漸遠,拉著漢子噗通跪倒在地,朝著馬車的方向狠磕了三個響頭。
“挽玉閣正缺兩個雕刻師傅,月俸二十兩,分紅另算,你若有興趣,明日去挽玉閣找許掌柜的,就說是三姑娘介紹過去的。”
到家,與哥哥說起這事兒,傅思宗也嘆了氣,“是個好的就行,說來,傅明悌蔣氏二人雖處事圓滑,卻沒能教好孩子,只得了忍冬一個好性子的,卻也給糟蹋了,她既轉了性子,想安穩度日,念在十幾年一同生活的情分上,咱們拉上一把,哪怕是因為忍冬……”
說起來,傅半夏也是個可憐的,先爬了帝師府孫公子的床,看在假長孫的面上得了姨娘的位分,卻不過幾年就被趕出帝師府,后又被方之行作踐,懷了孩子,險些一尸兩命,若不是傅云杉一時心軟孩子是無辜的救了她一命,她怕是早成一柸黃土了。
但凡今日,傅半夏露出不愿意不耐煩甚至皺一下眉頭,不管那師傅手藝多好,她都是不稀罕招進挽玉閣的,卻沒想到,她竟……
也罷,不求她感恩,只為忍冬……
“大公子,三姑娘,六爺來了。”冬青敲門而入,笑著道。
傅思宗皺眉,看了妹妹一眼,問冬青,“六爺可說來為何事?”
冬青抿唇,眉間笑意難掩,“說是順路……”
傅思宗眉峰攏了攏,對傅云杉道,“顧叔來找你兩次,你先去棚子那邊看看,六爺我來招呼。”
傅云杉吃笑,她家哥哥這是有妹初長成的毛病又犯了!當初她姐姐跟姐夫成親前那段時間,可不也是這樣!
哎呦,六爺,您最近可怎么惹著未來的大舅爺了!
冬青心里嘀咕,想著要不要去找常寺透個底兒?就聽傅云杉喚她,“咱們今日就宿在城外別院,你去吩咐馬車去后門等著,我回房多備兩床薄被來。”
冬青應了,主仆二人出的門去。
傅思宗捏了捏眉峰,將袍子順了順,出門往前廳而去,半路被白昕玥房里的丫鬟攔住,請去了他們臥室,白昕玥見他進來,將孩子遞給奶娘,退了眾人,倒了杯水遞給他,“怎么攔著不讓杉兒見六哥?”
傅思宗咳了咳,入口的水嗆出不少,心虛道,“杉兒著急蔬菜棚子的事兒,已去了城外別院,怎么是我攔著不讓見了?”
“你是不是忘記了杉兒身邊有六哥的暗衛?”白昕玥好笑,捏了帕子為他擦拭,提點道。
傅思宗驚呼一聲,“哎呀,怎么把這茬給忘了!是不是有人來通風報信兒了?”
“何止?”白昕玥笑,“六哥早得了消息追過去了,這消息還是他讓人告訴我的。你呀……”
傅思宗卻不怕,“六爺也不是個誠心的,給了杉兒的人,他還來指使……”隨即聲音低了下去,“還想做我妹夫,哼……”
白昕玥不知怎的,突然想起,杉兒若嫁給自家六哥,她到時候是跟著自家相公喊六哥妹夫,還是跟著六哥喊杉兒六嫂?
夫妻倆華麗麗的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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