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方舟抬起頭，天生的抬頭紋皺成了一條條溝壑，眼睛望著后面不存在的目標，輕輕一笑。郝星明顯從里面看到了一絲苦味。似乎吞了一只蒼蠅進肚子，他突然低下頭，看著餐盤里的食物，道：

　　“郝叔叔，我想問您一個問題，沒有冒犯的意思，很現實的問題。您介意我問嗎？”

　　郝天沐愣了愣，以他坦蕩的心胸思考問題，道：“生活雖然殘酷和現實，但我能回答的問題，一定不逃避，有什么話說吧。說不定我能解開你的心結。”

　　“您和衛阿姨在旁人眼里是一對恩愛夫妻，我想知道維系你們關系的是真愛還是親情？”

　　郝星愣了一下，也低下了頭，她的家庭她知道，老媽雖然不是文盲，但識字不多，脾氣暴躁，老爸雖然沒有太高的在校學歷，但在工作中不停地學習，水平遠遠超過了學歷水平，兩人無論從脾氣上還是文化修養上都是兩個極端。

　　一個很有水平的人，會愛上一個沒水平但很暴躁的人嗎？郝星一直覺得父親為了這個家庭在俯就自己。不僅僅是她，家里的另外三個恐怕也覺得爹媽的水平屬于高低杠關系，完全不相配。今天有人提出這個問題，她其實也想知道答案。

　　沒想到郝天沐怔了一下，喝了口水掩飾內心活動，望著蕭方舟給出了答案。

　　“說實話，我和你衛阿姨的婚姻，是老式婚姻，那時候窮有人愿意嫁給我，我就滿足了。沒有時髦的戀愛，直接進入婚姻。出來工作之后也遇到各式各樣的女性，但我沒有對她們產生過感情。我說不上戀愛是什么感覺，但兩地分居的時候，心里思念的是你衛阿姨。如果感情是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的話，我想我對你衛阿姨是有真愛的，因為迄今為止，我只有她一個女人，沒有別的女人進入我的心。說到親情，一起過了幾十年，孩子都這么大了，親情當然也很濃厚。”

　　“你父母的問題，我也知道一點，你媽一看就是個文化人，雖然平時比較沉默，但受過文化熏陶的氣質，誰都看得出來。你爸屬于那種沒文化，把義氣看得比自身安全更重要的人。在你心中，你爸丟下你們母子，完全不配做父親，也不配做你媽媽的丈夫。但男人和女人之間感情的事，只有當事人懂。鞋子合不合腳，只有穿鞋的人知道。如果我沒說錯的話，你媽舍不得扔下你爸，但你一直為你媽不值。可你有沒有想過，你媽當初最困難的時候，不是你外公在她身邊，守護她的是你爸爸？她對你爸有感情，那是可以理解的。”

　　蕭方舟很喜歡和郝天沐聊天，不需要費力，說一點人家就懂。聽了郝天沐的話，他雖然有些不能接受，但不得不說，確實如此。

　　“我媽確實舍不得我爸，她不愿意移民，說無論如何要等我爸出來，一家人一起移民。”蕭方舟道。

　　“可是你很想改變一下生活方式，對嗎？你對陳苗有感情嗎？”郝天沐發現了更深層次的問題，蕭方舟似乎有放棄一切重新開始的想法。

　　提到妻子，蕭方舟低下了頭，道：“我的腿斷了之后，陳苗都沒有拋棄我，毫無疑問，她是這世界上除了親媽，對我最好的人。”

　　郝天沐悟出了弦外之音，似乎有更好的人選出現在他的生活里，這人無論從哪個方面都勝過陳苗，似乎也不在乎他曾經結過婚還有兒子。

　　“你是說你找到了愛情，但又割舍不了親情？”

　　蕭方舟望著郝天沐，一臉愧色。后者繼續道：“感情這東西說起來簡單，做起來難。像我和你衛阿姨，從來沒說過‘我愛你’那三個字，但她在我家里窮得連房子都沒有的時候嫁給了我，給我養大四個孩子。你說是個人都有眼睛看著，知道分析。這實情，難道比不上虛無縹緲的那三個不值錢的字？”

　　“試想想，在你一無所有的時候，那個對你說‘我愛你’的人，她做得出來陪在你身邊受窮嗎？在你失去雙腿的時候，還在你身邊守候的人，她不是在用實際行動在書寫‘我愛你’三個字嗎？用嘴說我愛你，和用行動證明愛你的人，小孩子都能輕易做出選擇，何況你這么大的人？”

　　“你窮了那么久，突然天降橫財，你想享受一下生活是可以的，但全世界的道德觀念都是一樣的，不存在貧窮和富貴檢驗真心的方式不一樣。在工作上你是個頂天立地的男人，我相信在個人情感上，你依然是個頭腦清醒的人。”

　　“好好想想吧，跟隨內心走，咱炎黃水土孕育出來的人，道德上都是經得起考驗的，我相信你。”

　　看看天不早了，郝天沐和郝星告辭而去。

　　蕭方舟回望著拿三個人的背影，那顆搖擺不定的心，此刻已經安定了下來。困擾自己好久的千千結，在郝書記的一席話之下，終于毫不費力地打開了。

　　“爸。”郝星此刻不知道說什么，反正對老爸的那番話心中感慨良多，千言萬語化作一句呼喊。

　　“好了，我知道你怎么想的，我對你媽是真有感情的，她是人，當然有缺點，但那么點缺點，怎么能抵消她對這個家付出的情感？無論她水平怎么樣，她都是你媽。”

　　郝星此刻才知道，老爸是個多聰明的人，連平日她腹誹的想法，人家都知道得清楚明白。

　　“媳婦兒，老爸說得對，我對你不僅有愛情，還有親情。”蒼生這硬插進來的話，破壞了父女之間的那種溫馨。氣得郝星瞪了他一眼，轉頭挽著老爸的胳膊，往城堡而去。

　　“媳婦兒，我對你的感情天地可鑒，我生生世世愛的都只有你，我是不會像那個男的一樣，有了點錢就忘了根本的。在這個世界上如果沒有你，我情愿孤獨一生。”

　　郝星回饋他一個白眼。

　　郝天沐用后腦勺想了一下，可能這就是所謂的愛情。愛字掛在嘴巴上，時時刻刻說著，一點都不值錢。

　　但貌似這家伙不僅僅是說一下，鞍前馬后辦事也挺麻溜的。

　　或許他說的是真話，對郝星既有親情，又有愛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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