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明云頓了一下，抬起頭來，道：“其實有沒有新衣服穿，對我們來說不是最重要的，填飽肚子才更重要。衣服破破爛爛的沒事，只要不凍著就行。肚子餓了，大妹妹哭，小妹妹叫，一家人眼看活不下去了，回想起來才真叫可怕。寒冬臘月的，家里一顆米都沒有，我跑到江邊的菜園里去摘白菜蘿卜，回來的時候，被壞小子扔石頭，打破了腦袋，這都不算什么，可他們居然搶我的蘿卜白菜，我當時就要跟他們拼命，可是我長得又瘦又小，還十天有九天肚子是餓著的，長得像電視里的非洲饑民，皮包骨，哪有力氣打架，人家個子又高，還是男孩子，不是一個，還是一群，我那幾個救命的白菜蘿卜，被他們扔得這里一個，那里一個，那些人欺負我欺負夠了，等我去找回菜的時候，白菜被踩爛了，看不見葉子，只剩幫子，蘿卜也被踩破了。換了別人，早就不要了，但那些東西對他們算不了什么，對我們來說，那是救命的珍寶啊，是菜園里最后的幾顆白菜和蘿卜。踩壞了，但還是蘿卜白菜，還是糧食，我把那些菜撿起來，放進破籃子里，然后一瘸一拐地回家。那時候，弟弟妹妹不懂事，就知道張著嘴哭，肚子餓呀，我只能將那些菜洗干凈，用清水一煮，端給弟弟妹妹吃，明彩吃了一碗菜湯，立刻就不哭了，還望著我笑。他們不哭了，我想哭啊，因為我不知道明天拿什么給他們填肚子。”

　　明云的話說得在場的人都露出肅穆的眼神，衛稻香一直不是個脆弱的人，但此刻在一個勁地抹眼淚，嘴里喃喃地道：“這孩子，太苦了，真難為你了，寒冬臘月的，出去找點吃的，還被人欺負，受了傷也沒人管，回家還得管弟弟妹妹，真太可憐了。幸虧我和你姨爹都好好的，不然，你的四個表弟表妹和你們一樣遭罪。”

　　夏明舉的拳頭捏得緊緊的，在咔咔直響，這件事他姐姐從來沒給他講過，他要是知道了，一定會追到那幾個孩子家里去打死他們。但此刻，他只說了一句話，“姐，這事，你怎么不告訴我？”

　　明云望著他鼻子一酸，道：“明舉啊，姐知道你心疼姐姐，每次姐姐受了欺負，你都跑去和人家拼命，結果呢，你被人打得更慘，姐不敢告訴你呀。過去了，一切都過去了，多虧了小姨姨爹，收留我們到凱茵德，我們的日子過得比那些人都好了，過去的事，不計較了。”

　　“這些孩子太可惡了，怎么能欺負一個無依無靠的小女孩？”羅冠英也是義憤填膺。

　　“哥，就因為我們無依無靠，他們才欺負我們。別說不懂事的孩子了，懂事的大人更過分。明亮讀小學的時候總是被姓孫的同學欺負，我教他們凡事多忍，不忍不行啊，不然只有挨打的份。可是有些人就那么惡，越是忍，他們越是覺得你好欺負，就變著花樣欺負你。小亮忍無可忍了還了一次手，還打贏了。那個孫子就回家告狀，當爹媽的不問青紅皂白，一家人跑過來按著小亮一頓亂打，下死手啊，打得小亮滿頭是血，耳朵聽不見了，雖然現在好了一些，但總不如從前。我這個大姐做得不稱職啊，我要是本事大一點，就能保護小亮了，都怪我，小亮的耳朵才不如人。”明云說著慘兮兮地望著明亮。

　　夏明亮望著姐姐道：“姐，你別內疚，你已經把我們保護得很好了，我的耳朵沒事，聽力好著呢。”

　　夏明云低下頭，很是內疚地道：“其實我這個大姐一點本事都沒有，他們跟著我從小就吃不飽，穿不暖，還總被人欺負，我這個大姐當得不稱職。而且，明舉從小就懂事，養育弟弟妹妹他占頭功，他從小就跑到菜場去撿別人不要的爛菜葉，被菜場的人欺負，撿破爛賣了換錢買米，后來上班了，上班的錢都拿回來養活弟弟妹妹，別人欺負我們的時候，他明知道打不贏，總是替我們出頭，每次都被人打得爬不起來，但他從來沒屈服過。上班之后也被這個為難，被那個為難，受了那么多委屈，都是為了我們一家人能過好。作為大哥，他比我這個大姐功勞大。”

　　低著頭說完這一切，突然覺得不對，誰愿意聽你們家的這些破事，這種想法一冒出來，她靦腆地一笑，道：“對不起，讓你們聽我們家的這些破爛事。”

　　“這孩子，你們家的事，就是我們的事，我們都虧欠你們的呀。父母走了，留下一群未成年的孤兒，按理說國家應該給予照顧，但沒人照顧你們，你們大的養小的，本來就過得艱難了，踩在生死線上掙扎，沒人伸出援助之手就算了，居然是個人都欺負你們，小孩子不懂事，咱可以原諒，大人怎么能這么不懂事呢？這些人簡直就不是人。”楊懷權的身份決定了他嫉惡如仇，義憤填膺地道。

　　“明云啊，舅舅幫你們出這個頭，上面對孤兒是有照顧政策的，我去幫你們爭取，把你們十幾年前就應該得到的一切要回來。你放心，這件事交到我身上。”

　　“沒規矩，簡直一點規矩都沒有。不像話，簡直太不像話了，這個單位的領導要受到處分。別人不知道他們兄妹在受苦，難道父母單位的領導不知道，他們的眼睛是瞎的？”楊懷權接著道。

　　夏明舉冷笑一聲，道：“快別提單位的領導了，我們之所以過得這么慘，全拜單位的領導所賜。”

　　楊懷權一聽，來了興趣，別說他了，所有人都等著聽這單位的領導都是什么樣的人，不幫人就算了，還怎么害人。

　　“說說看，怎么回事？讓我們聽聽，在場的有不少是干部，包括你姨爹，都是國家干部，是壞事，我們要糾正，是好事，我們要學習。”楊懷權道。

　　“對，說來我們聽聽，借鑒一下。”郝天沐一聽楊老哥要出面，連忙沖夏明舉道。

　　夏明舉從小就被成年人和同齡人捶打，養成了在什么地方都把自己藏得嚴嚴實實的，讓人自動忽略的習慣，今天聽到在場的最大的官和自己的姨爹都追問自己，他有不吐不快的欲望。

　　“我爸的廠里的官，個個都是大老爺，最壞的就是副廠長李步開，父親做生意的時候，李步開是合伙人，平時和我爸關系非常好，經常跑到我家來和我爸喝酒，酒席上夸我爸是做生意的一把好手，腦子靈膽子大，帶著他們一起致富。后來是他把單位的機器弄壞了，我爸作為承包人一手擔了起來，結果呢這家伙聯合其余的合伙人一起冤枉我爸，把責任推到我爸一個人身上，讓我爸賠錢，那可是一筆天文數字啊，把我爸逼得活活氣病而死。我爸走后，這生意就做不成了，李步開又回到廠里，當了副廠長，正好分管撫恤金這一塊。這人是個陰陽臉，當面一套背后一套，明明喪葬費和撫恤金都是他管的，給了我們喪葬費之后壓根就不提撫恤金的事，后來過了半年，廠里另外有人死去了，家屬拿到了撫恤金，我們才知道有撫恤金這回事，于是就去找他，這家伙當時還把我當傻子騙，說已經給了，不然你爸火葬買骨灰盒的錢哪兒來的？我當時小，也實誠，就跑到那個拿了撫恤金的家里去問。人家告訴我喪葬費和撫恤金是兩碼事，買骨灰盒和火葬的錢是喪葬費，另外還有一筆撫恤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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