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報銷的單據有問題？”王岳錚驚得魂都快出來了，要是單據有問題，那什么委屈不委屈的就要靠邊了，工作能力令人質疑，身居領導之位，沒盡領導的責任，這問題就嚴重了，領導直接會想到換掉你。一個單位一兩百號人，不說人才濟濟，但眼紅你的地位的人不少，不定誰在虎視眈眈，等著你出事，跳上來取而代之呢。  “……”  “金站長抽的煙是最好的，喝的酒也是最好的，招待費比以前高了很多，這點我知道。以前招待費我們保持的是中檔，金站長來了之后，什么都按最高規格來的。”王岳錚努力回憶著自己簽字的單據。  郝書記是個沉穩的人，每一句話都不會多余，“發現問題”，難道除了提高了規格，還有票據問題？這種票據作假在社會上成了一種風氣，他是知道的，但之前沒發生過，難道這種不正之風，已經侵蝕到朵嶺糧食儲運站了？  “對不起，我的錯，我太不專業了，怎么沒想到秦兵和金站長串通一氣是有原因的呢？難道一個堂堂的站長，還會和一個小小的采購狼狽為奸？”王岳錚感覺到了威脅，那這問題就大了，雖然站長簽字在先，但報銷憑證上確實有他的簽名，你簽了名，就該對自己的行為負責，得保證報銷憑證下面附著的一堆票據沒問題，不然你那簽名有什么意義？  見郝書記和唐科長都拿眼睛審視著他，王岳錚有些凌亂了，連連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的錯，我的錯，我就顧著自己的心情了，沒核對每張單據。肯定是虛假票據，虛開金額。唐科長，是嗎？最后的票據都到你手上了。”  面前的兩個人對視了一番，什么話都沒說。王岳錚連忙道：“郝書記，您處罰我吧，我工作疏忽了，我錯了，我改，我再也不會和一個小小的采購員爭風吃醋了。”  “糊涂啊，面對這么點小事，就忘了自己的本職。”唐康之為他感到可惜，覺得王岳錚和自己比起來，實在太不專業，委屈就委屈唄，但本職工作還是要做好，不然你拿這國家發的工資，不覺得虧心嗎？  “說說秦兵吧，你對他怎么看？”郝書記引導道。  王岳錚沉思起來，道：“秦兵這孩子性格有些浮躁，手上有了一點權，他都會用到極致，剛開始上任采購員的時候，一把報銷票據中，總會混一筆虛開的票據，我指出來了兩次，警告他不要再出這種事，他就改了。后來搞了幾年采購都沒出大問題。這樣一看，這孩子的本質有問題，是我控制得好，所以沒再犯，現在金站長一來，給了暗示，恐怕這虛開票據得的錢，他也拿了不少。”  唐康之接過郝書記遞過來的本子和筆，將王岳錚說的話記錄下來。  “有證據嗎？”郝書記很不喜歡王岳錚帶著有色眼睛看問題，問。  王岳錚一愣，立馬收到了郝書記傳輸出來的喜惡，知道自己表現得更不專業了，連忙冷靜下來，搖頭道：“五年前，他作假的事，有證據，我在工作筆記上記下來了。票根要是沒銷毀的話，可以在檔案室去調。至于他和金站長分錢的事，我就是猜想，沒有證據，對不起，我太情緒化了。”  唐康之也記了下來。  “仔細想想，有沒有別的事要補充的？”郝天沐問。  想了想，王岳錚道：“這件事不知道能不能因小見大，前幾年分桔子的時候，幾麻袋桔子秦兵幫著分，秤完之后還剩半袋，秦兵沒有說把剩下的平均分給大家，而是提著剩下的半袋跑了。這個大家都看見了，不信你們可以去問行政的同事。這個秦兵，天性貪婪。要不是我管得嚴，他早就出問題了。”  似乎和秦兵杠上了，王岳錚說話之間就開始貶損這個惡心自己的下屬。  唐康之挑著眼望了他一下，不陰不陽地道：“有功。”  “知道秦兵家住哪兒嗎？”  王岳錚點頭，郝天沐站起來道：“那咱現在去他家走一趟，估計他已經回到家了，咱去走訪走訪。”  “他家有什么人？”  “就他爸和他，兩條光棍。”  郝天沐從超市里拿出兩袋麥乳精，兩聽桔子罐頭，外加兩瓶酒，讓郝星收了錢。唐康之和王岳錚在心中腹誹，拿自家的東西還付錢，這也太公事公辦了。  “爸，都到吃飯的點了，您還要出去？”郝星問，老遠衛稻香也怒目而視，嘴里抱怨連聲，“下班時間還辦公事，辦公事還自己貼錢？有多少錢也不夠你貼的。你還真是公而忘私。”  “呵呵，我出去就回，這些東西都報銷的。”  “報銷？你哄鬼呀？報銷你不拿票？”衛稻香道。  “拿，拿，拿，回來拿。”郝天沐道。  王岳錚和唐康之在身后面露尷尬之色，郝天沐道：“走吧。”  在城中心的老房子里找到秦兵的家，秦家的院子大得驚人，堪比足球場，門口有顆兩人環繞的老刺槐樹，一個穿一身棉衣棉褲的精瘦男人開了門，這人瘦得失了型，一股中藥的味道老遠都能聞到。扶著墻低著頭咳嗽了半天，才顫顫巍巍地抬起頭來。  “秦老爺子，我老王啊，王岳錚，秦兵的同事，行政的科長。”  老人家老眼昏花，瞇縫著眼看了半天，才顫顫巍巍地點頭，道：“喲，王科長啊，這么晚怎么來了呢？秦兵出事了？他人呢？怎么還不回？”  “秦兵沒事，他好著呢，這不馬上要過端午節了嗎？站里提前來給有老人的員工家里送節來了。”郝書記生怕王岳錚說出什么老人不喜歡聽的話來，搶過話題道。  “哦，還有這好的事？那秦兵呢？他怎么沒跟你們一起回？”老人雖然病入膏肓，但一雙眼睛看過天下事，離端午還有半個月呢，提前誰又會提前這么久？但既然人家不說，證明也不是多大的事，他真沒精力問，這一天沒吃飯呢，他想喝口熱水。  “他還沒回嗎？從朵嶺到子房，騎車半個小時就夠了，這都一個多小時了，早就應該到了啊。”唐康之道。  “這位是我們單位的郝書記，我是財務科的唐康之，來看看您。”  “哦，歡迎，歡迎，謝謝你們惦記，快請屋里坐。”說著踉踉蹌蹌地往屋里走，郝天沐生怕他摔著了，連忙跑去扶，這棉襖里，就一根骨頭。  “領導們真好啊，謝謝你們。可是這個不聽話的東西，到現在都不回，家里連杯待客的熱水都沒有，這個孽障肯定又到舞廳去了。我養了個什么混賬哦，讓他找個正經閨女結婚，老老實實地生孩子過日子，他聽不進去，天天在外面瞎混。舞廳是個什么好地方？這樣鬧下去遲早要出事。哎，管不了了，我也沒多少日子了，等我兩腿一蹬，去見閻王了，就不操他那個閑心了。”秦老爺子滿頭銀發，皮膚連著骨頭，被疾病抽光了所有的風華，風一吹就能倒。  “這么大個院子就沒住個別人？”郝天沐問。  “沒住旁人，就我們爺倆。這個沒良心的到現在都不回，一天冷鍋冷灶，連點熱水都沒有，這日子讓我怎么過喲。這兔崽子是恨我不死啊。”老頭子又咳又喘，連怨言都囫圇不圓。  當然別指望一個長期躺在床上的人，能給你什么激烈上進的思想。  秦兵二十七八的樣子，照說當爹的不過五十啊，可家里這個老人有七八十歲的光景。將老人家扶進屋，屋里除了一張床一個破桌子一把破椅子，可以稱得上家貧如洗。但從這城區正中心，這么大的私家四合院來看，秦家是有歷史的，歷史上還很輝煌。按理說這種家庭應該過得相當滋潤，可為什么蕭條成了鬼屋？  去廚房看了看，里面連煤氣灶具都沒有，門后面堆著蜂窩煤，爐子里面躺著燒過心的白色煤炭殘渣。  想給人家生爐子，但那是一個大工程，找柴火點火引著煤球，要耗到猴年馬月，就放棄了，往唐康之手上塞了一張錢，讓他去買幾個菜進來，進來的時候，門口兩邊都有小餐館，讓他提著開水瓶去，找餐館討瓶開水，老人家連水都沒的喝，這晚景挺凄涼的。  秦老爺子躺在床上，被子都變了顏色，家里衰敗之氣特別濃重，郝天沐聞到了強烈的死亡氣息。知道這老人行將就木，更生發憐憫之心。覺得保持沉默比較好，老人沒了力氣說話，似乎睜開眼睛都吃力，閉著目，胸脯在一起一伏，看樣子有話要說。  三分鐘之后，唐康之提著開水瓶進來了，后面跟著不情不愿的秦兵，道：“餐館里把菜做好了送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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