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雨這天，朵嶺食堂的包間里，坐了一桌子人，以郝天沐為主，當然少不了楊懷權、趙友忠，姜無心經常來走棋，三天兩頭蹭飯，平日都打交道，喝酒的時候不在當然不好，順口請一聲，人家當然來了。兩個大隊長，唐堯之和蕭茂軒呢，超市里有密探，郝書記雙喜臨門，好事成雙，他們能不來？

　　再說了，郝書記家是朵嶺有名的善良之家，從不占你的便宜，每次你送過去一點東西，人家會想方設法還過來，反正一點，跟他們打交道，不要有一絲一毫心理負擔，保準不吃虧，賺的永遠是你。掌握了這個規律，有事他們跑得能不快？

　　單位的同事，胡啟超和童學全是郝天沐唯一通知的人，胡啟超一知道，他老婆蕭秀軒自然不能裝做不知道，稅務的知道了，當然也去問一下工商的莒鶴鳴，工商的聽說鎮長都去了，他連忙和稅務的一起來了。于是這一桌一不小心就坐滿了十個人。

　　姜無心非常榮幸地介紹了楊司令，把莒鶴鳴給驚到了，郝書記居然還有這么硬的后臺，見蕭所長一副見怪不怪的樣子，就知道她恐怕早就從丈夫嘴里得到消息了，不然以她的鉆營勁，是不會隨便來喝這個喜酒的，哪怕人家幫了他的侄兒和妹妹。

　　無利不起早，真理從不缺席。

　　不行，回頭問問蕭所長，這個楊司令是什么來頭，這頭銜高得他不曾有榮幸看見。

　　見姜無心貌似和他們很熟稔，莒鶴鳴也覺得要多和郝書記走動走動了，不然這個小小的朵嶺發生多大的事，他都不知道，很不利于工作開展……誒……好吧，仕途發展。

　　我要做一個懂得感恩的人，郝書記幫了我家外甥，我就該好好抓住這根線，至少在楊司令面前混個眼熟，說不定他碰上了我的領導，一不小心提了一句，誒，我就有望往上走一步了。

　　官場，真的是很微妙。以前苦于沒榮幸越級認識上級領導，如今這么好的機會擺在面前，能不表現出好好好？

　　在郝書記這兒喝酒和別的地方不同，這里不勸酒，上來人手一瓶茅臺，要喝打開自斟自飲，不喝可以帶回去慢慢品，反正咱就在這兒吃吃飯，聊聊天，拉拉家常，再多以茶代酒，站起來多對郝書記說幾句好聽的話，就齊和了。

　　祝賀了郝書記健康長壽之后，又祝賀他步步高升，剩下的是給自家外甥機會，多謝提攜之類的。莒鶴鳴發覺每次沖郝書記說好話的時候，坐在一邊的楊司令很是受用，這倆人的關系好像親密無間。他們究竟是什么關系？

　　對了，姜鎮長怎么像和他們也很熟悉？不僅是他，還有趙班長。

　　不行，晚上要好好和蕭所長聊聊，我再不能落伍了，政治覺悟太低了。

　　姜鎮長今天是有話說的，但有口難開呀。朵嶺畢竟是個小地方，財政收入有限，他的引長江水入朵嶺的工程陷入了停頓狀態，計劃和具體實施之間發生了沖突。說明白點，就是資金出現了短缺。他很想跟楊司令開個口，他認識自己頂頭上司的上司，讓上面發個話，調撥點資金下來，按理說難度不大，畢竟是利GUO利民的好事。

　　但他害怕呀，要是楊司令追究起現在用的水來，他該如何回答？你當初知不知道地下水有問題？如果知道，你為什么要把有問題的水給朵嶺居民喝？出了這么大的問題，你該當何罪？

　　資金一出問題，他晚上就直做噩夢，整夜整夜失眠，這幾天都瘦了不少，雙下巴都變成尖下巴了，皮帶扣往后面移了兩個孔。

　　他不敢把這事告訴郝書記，畢竟郝書記代表超市給了錢，但那些混賬王八羔子施工單位，購買材料價格比預計的高，人工開銷也比預計的高，連挖個地道都比別人遇到的困難多，工程進行到一半就把錢花得個干干凈凈。你不給錢，人家就停工，這一來就把姜鎮長急成了熱鍋上的螞蟻。

　　工程不能停啊，一停下來，前面丟進去的錢就打了水漂，水也進不來，楊司令的房子要是做起來了，你吹牛的長江水還沒引進來，問起責來，他就是一錯再錯，領導能力有限，面臨的就是掉烏紗帽的危險。

　　他沒什么理想，馬上就退休了，只圖個安全安穩安然退休。

　　怎么辦呢？向郝書記伸手，哪有臉？

　　向上級要錢，人家千難萬難。

　　跟楊司令訴訴苦，人家會不會罵他不要臉？

　　難，難，難。

　　小蚊子把姜無心的困惑傳到了郝星腦海里，她笑瞇瞇地拍著姜鎮長的肩膀，借口有人找，將他喊到外面，道：“姜鎮長引長江水入朵嶺的工程停工了？需要錢？”

　　姜無心環顧四周，確定這里沒有政府的人，繼而像看神靈地看著她，雖然不冷，但渾身瑟瑟地道：“你……？你……？你怎么知道？誰……呃？誰……告訴你的？”

　　“誰告訴我的不重要，我知道您有難處，今天是我爸開心的日子，您就別在這兒說了，您有困難，侄女幫您，這樣吧，您放心地去陪我爸說話，多說點開心的，讓他老人家開心一下。至于引水入嶺工程，我去幫您打聽打聽，回頭找出問題的根源，我們再一起商量解決方案。”

　　知道這丫頭有本事，但沒想到她連這么大的事都敢摻和，姜無心有點不放心，郝星連忙道：“這是我爸的意思，我沒那么大本事，他是官場上的人，知道您今天當著大家的面說，對您的前途有影響，所以讓我這個小輩給您吹吹風。”

　　“哦，這樣啊，還是郝書記善解人意，好，好，好，有他幫忙，我的問題就解決了一大半了。”

　　“那您進去多吃菜，少喝酒，多說開心話，讓大家一團和氣，天大的事，咱回頭解決。”

　　“又準備拿錢出去了？”小蚊子見慣了郝星的大手大腳，道。

　　“我又不傻，姜鎮長的計劃當時是按照最高價做的，接手的事是他親弟弟，你當他自己會一分錢好處沒有？做了一半說資金不足，我懷疑有問題。你去幫我探探。”

　　小蚊子正嫌棄生活沒有一點波瀾，一聽有事做，繞了三個圈子，然后一溜煙飛走了，留下一句話，“等我的好消息吧。”

　　郝星靠在門上，喝著白開水，微笑著欣賞父親的開心。是啊，這一桌人都是開心的，而且是真的開心。

　　老爸的病除了結石，還有萬惡的牙痛，牙痛不是病，疼起來要人命。

　　要人命啊，要人命，不，我不會讓這一切再次發生。鼻子一酸，郝星轉過了身。

　　衛稻香忙了一上午，正好過來吃中飯，看見閨女的眼睛紅了，道：“怎么了？誰欺負你了？告訴媽，媽幫你收拾他。”

　　郝星把眼睛一擦，借用了句影視里用爛了的臺詞，道：“有這么厲害的媽，誰敢欺負您閨女呀？蟲子飛進眼睛里了，我去拿水洗洗。”

　　“那倒也是，快去用清水沖沖吧。”衛稻香說著端著碗進了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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