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六回 謝謝你還懷念他
玉明宮內,他們回到明悟殿。
看著微微蹙眉的白墨,二人皆是沉默。
“他從前想起什么也會沉睡這么久嗎?”
遲晚晚搖頭:“許是這一次我說的太多了。”
可白染看著白墨那狀態,心中卻是隱隱熟悉。她伸手朝他眉心一探。
“怎么?”
片刻后她收手,看了一眼遲晚晚:“他這次…可能要睡得久一些了。”
遲晚晚一怔,猛地轉頭看她:“你是說…”
“我…不能確定。”白染遲疑了一下,又拍拍他:“即便是也沒什么要緊的,不論那里頭發生了什么等他醒過來都不會記得。”
遲晚晚扶額:“我是怕他要真是像你似的一睡一百年我可怎么和白禾交待啊…”
白染一愣:“父親怎么了?要你交待什么?”
遲晚晚一嘆:“上回去救你的時候就已經被白禾看到了,前段時間他一直在查我的事情。多虧小墨百般遮掩,現在他這么一覺睡過去了,我…”
她皺起眉:“父親當初可知道你的存在?”
“多少知道一些吧。”
白染想了想:“可有沖突?”
“自然沒有。可誰會信?”
說的也是,白染沉吟片刻:“你放心吧,還有我在呢。我說過這段時間會好好待在族內,好在如今父親尚在閉關之中,他老人家往日閉關千年也是常事。”
遲晚晚輕嘆一聲:“也只是躲過一時罷了。這個事終究是個隱患。”
若是原先,她可能還會疑惑,即便有這樣的往事糾葛,也不至于會怎么樣,畢竟這一世是親生的骨肉,這是斬不斷的親情。
可如今…她真的不知了。
“至少…母親她不會為難小墨的。父親…父親不會為難母親。”她想來想去,無奈一笑,“現在想來當初父親在月落湖閉關的時候,恐怕師父就將我體內火石之事告知父親了。這樁事他也一直放在心上的,但你看如今父親對我也并無不同啊。”
遲晚晚看了她一眼:“知道你體內是火石,和知道你就是器靈轉世是不同的。更何況兵器尚可說是并無神志,但浮生的元神,那在他眼里可是實打實的邪神惡靈。”
白染沉默了。
遲晚晚看了看她,苦笑一聲:“方才還勸你要好好養胎,可如今看來,若他真這么一直昏睡下去,只怕我們有的忙了。”
白染嘆息一聲,目光飄向遠方。
或許許多事本就是注定的身不由己。
一語成讖。早在這一切都還未發生之前,白墨就曾追問過那段往事,那時候遲晚晚沒有說,他怕他承受不起,如今時光翩躚,百年時光里他就這么看著他在榻上昏睡,心中懊悔萬千。
他作為一個活了二十多萬年的魔。從未覺得一百年有這樣漫長過。
首先這一百年里白禾自始至終都在閉關,但婉容卻來訪數次,好在白染總能將她哄回去,遲晚晚算是松了口氣。可在隱瞞白墨沉睡的這樁事上,應付婉容實在是最為容易之事。
最讓他和白染頭痛的,是那些需要白墨處理的政事,白染此前甚少涉獵此域,遲晚晚更覺麻煩不已,萬般無奈之下,沒過幾月二人便向封啟和忘湫透露了實情。
那些外頭的產業封啟和忘湫從前就打理得宜,而族內的政務,近些年隨白墨幾番歷練,也算有了不少長進。
就這么磕磕絆絆的,四個人小心翼翼挨過了頭十年。沒有人發現白墨的沉睡。
本以為日子就這么風平浪靜下去,可到了第十一年,白染一次短暫的閉關之后,體內那股生命氣息終于有了變化。那是不弱于王血的力量,那是神獸的氣息,一百多年的溫養和掙扎,在她這副滿是禁忌火焰的身體里,他們第一回發出了自己的聲音。
這也是白染第一回真真切切的感受到體內的兩道完整血脈之力。若說當初在她最為萬劫不復的時候,他們冥冥中的一聲呼喚是靠的一點母子連心的本能,那么如今,他們已真正生出了自己的意志和靈魂。
這樣陌生又這樣熟悉的靈魂,白染良久無言。沉默著將玉凈宮的結界越布越厚,可她未曾想到,用了一百多年才在她體內緩慢生長一絲的兩個小家伙,竟在那一次的蛻變之后飛速成長,又過十年,她便能心驚肉跳的看到體內兩處旺盛至極的生命力量。
那力量如此明顯,她幾乎壓抑不住。到了第二十五年,她將自己關在玉凈宮,若非萬不得已決不見人。
等到第三十年的時候,婉容再來看她,她已經只能靠遲晚晚的力量來將他們封印片刻。
然而即便如此,到了第五十年,一次睡夢中她一個疏忽,體內便爆發出一股雄渾的神獸氣息,她立時驚醒召出滿室的天火才沒有驚動旁人。自那之后,她便只能動用天火的力量來隔絕。
遲晚晚有心助她,可他體內滿是木珠的造化生機,到了那個階段反而更加讓兩個小家伙興奮,每每要耗費十倍的力氣才能將他們安撫下來。
又過十年,她已到了無法靠自己修為封印的地步,無法封印,便無法再見人。白墨的事只能全部交托給遲晚晚、封啟和忘湫。她不再猶豫,布上了大陣預備將自己鎖在修煉室。
也正是這個時候,離風的一封信,將她五十年來本就被兩個孩子折騰的疲憊不堪的心再一次拉入深淵。
離風問她還記不記得重明鳥族的嚴曼兒,她有一樁事,非要當面與她說不可。
她當然記得嚴曼兒,卻不愿也不能在這個時候見她,一位妖族女子。
她回信拒了離風,卻沒想離風送過來的第二封信,說嚴曼兒對他說,這件事與無塵和她眼下的困境有關,請她務必一見。
離風問她遇見了什么困境,她沒有回答。三日后讓小染將嚴曼兒接到玉凈宮。
小染同忘湫一般大多數時候待在虛空中,自然發現了白染有孕一事,它高興了幾日,又傷心了幾日,終是承諾永遠不會泄露此事。
這些年,小染也不像往常那般活潑了,卻逐漸接納這座空曠的宮殿。
這五十多年為了掩蓋,白染遣散了許多仙侍,留下的便是蕭青這樣的也只在外殿行走,她不想多添一絲風險。
所以虛空中,得她授意的小染赤色的雙瞳對著嚴曼兒,同她說:“不知嚴仙子此次求見所謂何事?如今靈族在仙界處境尷尬,請仙子見諒。您有什么話可以告訴我,我會為你轉達。”
小染從前也是見過嚴曼兒的,作為妖族人,它比白染更能感受到她體內血脈的力量,就像她總穿著的一身紅衣,無暇,純粹。
可如今再見她容顏依舊,修為增進,血脈之中的純粹卻已不見。這樣的事情匪夷所思,它更不愿相信她。
可嚴曼兒目光暗淡,卻只說:“這些話我只能和她一個人說。”
小染雙瞳微瞇,碧綠的蛇身上黑色的道紋明明滅滅:“嚴仙子不說清楚些,您見不到想見到的人。”
她苦笑一聲:“你家娘娘有了殿下的骨肉,我為這樁事而來。”
小染一驚:“這件事你是如何知道的!”
嚴曼兒輕嘆一聲:“這件事我知道,妖族卻不知道。你只要知道這一點就夠了。”
玉凈宮修煉室內,白染看到虛空中走出來的嚴曼兒,一瞬間模糊了雙眼。她已經五十多年未曾流淚,卻在看到她那雙落寞目光的剎那險些失了控。
她閉上眼,聽到嚴曼兒同她說:“你這些年,過的很辛苦吧。”
鼻尖一酸,她忽然就明白了這股情緒從何而來。
她相信自己和無塵的心意,從來不在乎他是不是有旁人思慕,優秀的人本就是每個人都喜歡,可一別百載,她心痛難抑。
她以為優秀的美好的人,是該每個人都喜歡,都想要擁有。可事實上,比起喜愛和擁有,那些人更想要利用,最終選擇毀滅。
她不知該同她說些什么,想了許久,嘴角緩緩抬起:“謝謝你,曼兒,謝謝你…還懷念他。”
嚴曼兒愣了一下,她想到了千萬種可能,唯獨沒有想到作為他的妻子,她見她第一句話是謝謝她對自己夫君的懷念。
她想到那個讓自己沉淪的萬劫不復的人,她想到他俊秀的眉眼和驚艷時光的笑容,他這一生只施舍給自己一個笑容,那么片刻的虛無縹緲的笑意就讓她……心口又一陣絞痛,她伸手捂住。
他們真是一樣的人。無塵和白染,他們有一樣的魔力,她看到白染的那一個無力的笑容,心中癡纏的念一下子就淡了,捂住胸口的手緩緩收緊。嚴曼兒想笑一笑,可眼中掉下淚來。
她忽然面色慘淡:“或許這就是情滅之時嗎?”
“什么?”
嚴曼兒身軀微微搖晃,目光聚在她身上,苦笑一聲跪伏下來:“是曼兒失禮了,上神勿怪。”
白染將她扶起來。
兩相對望皆是無窮痛苦,她不能再任情緒肆虐:“離風說你有事一定要當面和我說,是什么?”
嚴曼兒靜靜看了她一會兒,眼角微紅,目光悲戚。
“我等了上神五十年。您沒有來,我怕我等不下去了,只好想盡辦法來見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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