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二回 新月城中有一風月圣地
“愿意愿意,我愿意!”得償所愿,任昊咧開嘴連連道。
白染看著他這副欣喜模樣,點點頭也跟著僵硬的笑了一下。
任昊又道:“可你不做我師父,那我該如何稱呼你呢?”
這…她皺眉。
師父叫她小白,雙親夫君叫她染兒,白墨大多直接叫她名字,離風叫她師姐,小染叫她大染,晚晚兄叫她小染兒,蕭青從前叫她公主,后來叫她娘娘,諸位道友修為比她低的稱她一句仙上,比她高的便喚一聲白仙子,想了一圈,這里頭沒一個適合的。
任昊也想了一會兒:“看你的年紀也不大,但為表尊敬,不然我便喚你一聲姑姑吧。”
她失笑,她這年紀當他祖宗都是占他便宜了:“我沒你想的這么小。”
任昊啊了一聲,又點點頭:“據說修煉到一定境界的確可以返老還童永葆青春,只是你長的這么年輕好看,我總不能叫你婆婆吧。”
“不過一個稱謂,你愛叫什么便叫什么吧。”
“是!那我就叫你姑姑,以后你就是我的姑姑。”任昊立馬乖覺道。
她不肯收她為徒,他還是堅持行了三叩首之禮,并請她訓示。
這場景著實詭異,白染左思右想,當初自己拜師的時候師父是怎么說的來著?
仙界的禮數要繁瑣的多,彼時她恭恭敬敬九拜九叩,師父好像也只賞了她一個嗯字。
她想了想:“我沒什么要訓示你的,聽話就好。”
任昊一笑:“聽話,我聽話!”
過去一萬四千年,她其實從未做過照顧人的事情。下面雖也有個胞弟,可玉明宮大把的人手,一應衣食雜事白墨也從不需她操心。離風身邊倒是清凈,可二人初見實質上卻也早過了年幼歲月。故而此番忽然多了這份羈絆,也著實讓她有些手忙腳亂。
那時候她帶著任昊就在無界山內住了一個月,她多半時間還是在發呆,任昊倒是勤奮修行,只不過往往她一兩句簡單指點他便得參悟數日,悟性實在算不得好。白染偶爾去看他時也總是搖頭。
她覺得他是個老實的孩子,身上有狼性有狠勁,卻缺了一點慧根,卻沒想,任昊不僅是頭怒了會吃人的小狼,還是個十分狡猾的小狐貍。
他們在無界山生活了一個月,他對她處處留意。
“姑姑,你就是神仙,對不對?”
白染怔了片刻,目光無神的掃過他。
他眼中閃著光芒:“你一定是神仙。”
他說,這無界山乃是東極界有名的禁地,血肉之軀有進無出,可她卻能護他在里頭生存多日。他說陽城雖沒有金丹境的修士,他卻知道她那日凍結時空的本事絕非人力可為,更何況同一境界一人又如何敵過百人?
“姑姑,你的眼睛是金色的,我從未見過金色眼睛的人。姑姑,你睡覺的時候連頭發都閃著光芒。姑姑,我看見你,卻總也記不清你的長相。你那日不是戲言,你一定是神仙。”
她微微詫異的看著他,轉瞬便也釋然。
任昊卻興奮起來:“姑姑真的是神仙。這世上真的有神仙!”
白染看著他,不知道這有什么可高興的。
自那次后,她便不愿再說一句謊話。便就默認了。任昊還問她為何這般毫無顧忌,白染看了他一眼:“即便你去同旁人說,也沒有人會相信你的。”
任昊愣了一下,旋即便道:“沒關系,我知道姑姑是神仙就夠了。無需他人相信。”
他是聰明的。白染點點頭,又重新發起呆來。可任昊卻不肯放過她。
“姑姑你是管什么的神仙?”
“姑姑仙界是什么樣的?”
“姑姑你為何下凡來了?”
“姑姑你也曾是咱們東極界的修士嗎?”
姑姑…
姑姑…
姑姑…
她后悔了。大悔。
想當初她剛曉得師父就是人皇時也不曾像他這般糾纏,不過師父那般性格手段她便是有心也是不敢的,可這少年卻為何如此肆無忌憚的煩她,難道自己看著真的這般沒有威嚴嗎?
她蹙眉,擺出一個高深莫測威儀萬千的表情。
“姑姑,你是神仙,能將我的父母和兄長救回嗎?”
他問了半天,最后小心翼翼問出心中真正所想。
她輕嘆,收回所有姿態:“凡人生死皆有定數。死者入陰間過黃泉,便只歸地府管。我不能救他們。”
“那你能帶我去地府嗎?我好想我母親。”
白染看了他一眼:“你是生者,過不了黃泉。”
任昊低頭看著腳下大地,沉默了許久。
許久之后,他小聲說了一句:“那好吧。”
她看到任昊的眼睛里掉下一小顆眼淚,心中微微酸澀:“他們飲了孟婆湯,便不會再有痛苦。你卻還要好好活。”
任昊跪下來,額頭抵在她膝上:“你不明白,但還是謝謝你,姑姑。”
她拍拍他的肩。
這是她來到人間遇到的第一個人,師父說這里有許多風景,可她卻只看到山的荒涼。任昊是個好孩子,是個可憐的孩子。但她不能再同他一起生活了,她不愿看這樣的故事。
她將他那點可憐的先天靈根打碎重鑄,用最精純的靈氣替他洗精伐髓,又留下幾件寶器丹藥。這個樣子的任昊,須臾便突破了金丹境,她也算如約履諾,擇了一日清晨便就離開。
她隱在暗處,看到任昊尋了她三日,然后也就離開了,背上他的小小行囊朝無界山的西邊離去。如此最好。
東極界廣闊無邊,她后來走過沙漠潛過深海,看了幾年美好風景,又重新回到市井之中。
新月城中有一風月圣地,名喚流連館,流連館三年前來了個白衣的絕色女修,她初至的那一日,一杯必倒的鎮館美酒連飲了三壇,從此出了名。
紫裙紅妝的老板娘雅舒搖著團扇將她留住,說:“姑娘便就在這兒住下,我的酒隨便你喝。”
女修搖頭:“我不白喝你的酒。”
雅舒就笑:“我不白給你喝。”
雅舒看中了她,為她在館內一角修了隔間,隔間只用紗幔圍著,朦朦朧朧,夜色中隨月影浮動。她只需在那里日日做個不可褻瀆的神仙雕像,便就能為流連館招徠無數的財富。
那酒的確有味道。白染默了默,應下了。只不過拒了雅舒派來的護衛和設下的禁制。
“你做你的生意。我就在這里,什么事也不會有。”
流連館臨江而建,她那一小小角落正巧便對著幽幽江水。整三年,來了文人,也來了武將,為她吟詩作賦也為她舞刀弄槍,可她真就像是個雕像,只一個背影里有仙氣繚繞。
新月城流連館有一位容色傾城的白衣女修,終日飲烈酒,無人可近身。這樣的一句話越傳越遠,也越傳越神秘。雅舒生意做得好,整日里笑聲連連,也對她很是優待,從不叫她空著酒杯。
人間真是好地方,她就這般醉了三年,從晝至夜,從夜到晝,只要杯中還有酒,她便心中不再痛。而這樣一場久遠的醉生夢死之中,她靜靜坐在那里,也聽著那些人間的風月事,聽的津津有味。
三載時光,新月城的修士將她視為心中明月,高不可攀,只可遠觀。可遙遠的皇朝都城里,那一眾身份高貴的王公貴族只知道又有了新奇的獵物。
那一日,雅舒笑意盈盈將貴客引進門,對她說,這是穹光之國的嫡公主,安茜。
她待這公主與旁人并無不同。獨自飲酒,一聲不吭。連頭也沒有點。這是她與雅舒說好了的,她只需做個雕像。
安茜登時發了怒,長鞭一甩便揮在她背上:“大膽賤婢竟如此不知禮數,今日本公主便好好教訓你!”
安茜手指粗的鞭子抽在她背上,她瞇了瞇眼,便取過酒壇又再倒上。
雅舒驚了一下,這女子的修為她是見識過的,那般多的強者高手都不能近得她身,卻沒想此番竟一下中招,連忙走上前來勸阻。
卻聽見三年里從未開口的白染放下酒杯,輕聲道:“你是公主。為何來這種地方?”
安茜冷笑:“皇城里都傳你姿色傾國,我便來瞧瞧,你若真是絕色就帶回去獻給我父皇做姬妾。”
白染垂眸,又飲一杯。
“我不會見你。你回去吧。”
“你若不肯轉過身來,我便殺了你。”
“你殺不了我。”
安茜揚眉,可這回長鞭卻無論如何近不了白染的身,她惱了一瞬,繼而冷哼:“既然我殺不了你,那我便殺了這流連館的人!”
言罷狠狠一鞭抽在館內一位女侍的臉上,皮開肉綻。那女侍是雅舒去年買回來的,沒花多少錢,她只皺了一下眉,什么都沒說。
瓷杯輕輕磕在桌上,白染繼續倒酒。
安茜咬了牙,暗紅的長鞭再次高高揚起,卻在這時,響起一聲輕喝:“住手!”
白染挑了挑眉,將口中清冽咽下。
安茜回首,嗔怒的話堆到嘴邊,卻一下僵住。
眼前那個道袍上有暗金色符文的男子,那真的是凡人可以擁有的容貌嗎?
一館眾生,皆是驚艷。血肉之軀流連風月,可那男子緩步而來,走在紅塵中,卻似天上人。流連館有許多新月城的常客,他們都是白衣女修的忠實愛慕者,卻在這一刻心中一動,這世間若當真有一人可配她,便是這人。
白染醉眼朦朧的趴在桌上,淺淺一笑。今日真是熱鬧,視財如命的雅舒,將她捧的太高,終于引來了禍事。只是為何那聲音有些熟悉?
這樣的感覺一閃即逝,這里是人間。許是她太醉了吧。白染搖搖頭,又續一杯。
卻在這時她聽到那人終于走到她身后,悄無聲息便入了她的結界,接著一只瑩白手掌繞過她肩伸到桌前來,將她酒杯輕輕按住。
她皺起眉,瞳中漸漸燃起金色的火焰,卻一個恍惚驟然散去。
那人按著她酒杯,就落下一聲低嘆,用只有她能聽到的聲音輕輕說:“你是公主。為何來這種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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