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回 疼嗎?
玉凈宮明心殿。白染拉著無塵的手跑進來,像一只歡快的小鳥,扯下頭上沉重的冠釵,柔亮的發一下子就被釋放出來,掃過無塵頰邊。
無塵就笑了一下,將她撈過來扣在懷里。
閉上眼也是微微呼出一口氣:“我從未想過成婚是一件這么麻煩的事兒,如今終于算是結束了。”
平日里看他跟在父親身后乖乖巧巧神態自若的樣子,沒想到心里跟她也是一樣的,白染捂著嘴都笑出聲來。
無塵挑了眉,突然一把將她抱起來,對著她抿出一個笑:“我方才說錯了,突然想起來,還沒結束呢。”
白染愣了一下,被放倒在榻上時才反應過來,一下子又是滿面通紅。
無塵俯下身去吻她額頭,白染一笑,突然就叫了一聲夫君。
猛地睜開眼,無塵看著她,心一下子就化開了,側身將她整個身子摟進懷里:“我從未做過什么功德善事,怎么就能得了這樣好的一個你。”
一低頭,在他鎖骨上輕輕啄了一下,白染笑:“即便你是個十惡不赦的惡人,我也還是喜歡你。”
無塵抬手去揉她的頭發,修長的手指一根一根插入她發間緩緩朝下撫弄著,時不時便帶起一縷繞成一個圈。
而他眸中波光粼粼,湊近了在她耳邊親吻著:“你知道嗎,從前我也是有過念想的。最初我想知道母親的下落和事情,盼了幾千年,子卿娘娘將未歡送過來,告訴了我當年一些事情,也算了了我的心愿。”
“后來我想成年,成年就一定要下凡一次,我就可以走出重華宮看看,一世輪回過,我從未覺得如此真實的活過。后來父帝派我去人間巡守,我私下里是開心的,但是漸漸我就明白,總是待在人間,我就不能好好修行,也就不能飛升上神,得到真正的自由。”
他的吻夾帶著他的話落在她耳邊,癢癢的,可白染聽著他低低傾訴,卻是安靜了下來。
“那時候除了你的事,我就想飛升上神,未歡說,三界眾生皆知,上神為天,一旦功成,他便不能再這般囚我。”
白染抬起頭來,一下下親吻他嘴角,又貼住他的唇,廝磨著安撫他的心:“實力為尊,即便父子君臣,也不能逆勢而為,你說的對,上神是自由的。他不能再毫無緣由的囚你。”
無塵笑了一下:“也不能阻我與你成婚。”
“但或許,從此三清天之上,再沒了你的一席之地,你做了這個選擇,便是不能回頭。”白染突然神色一暗,抿了抿唇,“你真的可以嗎?背棄他,和自己的生身父親永世隔心,千年萬年的冷下去。”
無塵眼中光芒一閃,默了許久。
“我曾對父帝有過許多期盼,但最后也都成了空。”他幽幽道,“還是很小的時候,身上的寒氣濃郁,我還不能完全煉化,我凍的渾身發抖跑到父帝的寢宮前,卻連門都進不去。我那時候也很出格,鬧過,哭過,喊過,最后被大天妃下面的仙侍帶回去,然后重華宮的宮門上就落了鎖。”
停頓了片刻,想了想又說上一句:“那鎖,我后來修煉了千年,才掰斷。”
他聲音清淡,說的就像是旁人的故事,白染聽的心驚肉跳,忍不住紅了眼眶。
“我真的不明白,天帝怎能如此對待自己的親生骨肉。”
無塵搖了搖頭:“或許我們的年齡還太小,不會知道神仙到了他那個年紀他那個位置,還會不會在乎骨肉親情這些東西。”
白染皺眉,忽然道:“無塵,你說,他這樣待你,會不會不是出于冷情或恨意,而是…怕?”
無塵一愣,放開她:“怕什么?”
“怕你的天賦。怕你有朝一日會搶了他的位置。”白染盯著他漆黑雙瞳,輕聲道。
眸中顏色幽深幾分,然不過一個瞬間罷了,片刻后無塵便是失笑一聲,捏了捏她的臉:“在你助我之前,我是個什么天賦?是永遠無法成神的。即便現在找到了癥結所在,父帝也從來都明白,我有多想離開那三清天是非地,有多想逃離一切,逃離他。我這樣性格的,最恨束縛,又怎么會想要那個牢籠般的位置。”
他聲音越說越淡,卻是真將白染勸服住了。
她點了點頭,突然壞笑一聲貼緊他,小手指順著他衣襟探進去作怪搗亂:“最恨束縛么,我可不管,你如今是后悔也晚了,兩心佩已將我們牢牢拴住,除非你身死道消,否則一世都別想離了我。”
目中灼灼,他低嘆一聲,忽然有些明白那些為了情意歡好而荒廢所謂正途的凡人。他如今看她,怎么都愛不夠,一瞬間只想這樣天長地久的纏綿下去,什么修行,什么大道,忽然就淡了許多。
明心殿內,一室生香。而乾玄宮外,卻是一路凄涼。
嚴曼兒抱著一壇靈釀,眼神迷離,搖搖晃晃,夜晚的風微涼,恰到好處吹過來,叫她想哭也落不下淚。
她應該徹底死心才對,看到今日那景象。
可心上疼的難受,擠滿了各樣情緒,扭曲著就像要便成一只怪物。
白墨體內一粒金色珠子散出迷蒙霧氣,艱難的壓下紅塵道的酒氣。他蹙眉看著前方那個踉踉蹌蹌的紅衣女子,心中無奈。
腳下一磕,連人帶酒摔在地上,心傷之時毫無防范,鋒利的瓷片便割開她雪白手掌。嚴曼兒坐在地上,愣愣的,半晌沒動。
白墨遲疑了一下,走過去將她扶了起來。
雙指一夾,他動作很快,一下便拔出嵌在掌心的碎瓷片,白墨捏著她的手,沒抬頭。
“疼嗎?”
朦朧中,嚴曼兒看著一身銀灰道袍的白墨,點頭:“疼。”
白墨抬眉看了她一眼。
“很疼。”她又說了一句。
白墨微微蹙眉,伸手在儲物戒中掏出一瓶藥液。
“為什么會這么疼?”嚴曼兒卻忽然把手抽出來,握在他臂上,鮮紅的血液印在他袖上成了一小團墨色的污點。
白墨抬起頭,仍舊只是看了她一眼,便又扯過她的手,瓶身一傾,倒上了藥液。
嚴曼兒看著掌心傷口一點點愈合,忽然落下淚來,看著他:“可我還是很疼。”
螳螂捕蟬,黃雀在后,隱在后頭的遲晚晚看著這一幕,不知為何,突然就有些氣悶。
“疼就吃藥。”白墨淡淡說了一句,松開她的手。
“無藥可醫。”嚴曼兒提起裙擺,搖搖頭便又往前走去。
白墨站在那兒,就這么看著她還沒走上兩步又是身子一歪差點摔倒。
他覺得實在好笑。緩緩走上去:“前邊樹林里有個涼亭,我帶你去休息一下吧。”
也未等她同意,只是這么說了一句便扶住她手臂朝那里拐過去。
遲晚晚暗罵一聲,這小子想干嘛,絕對沒安好心,于是亦緊隨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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