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回 天下是我的,你也是我的
嫁衣如火,鳳眸含笑,眉間一點朱砂痣,丹唇微抿傾人國。
他給了最大的鄭重和用心,這一整日白染都耐著性子遵禮守儀,短暫的相聚就要結束,今夜之后,不會再有陳柔兒也不會再有衛天夙,塵歸塵,土歸土,兩代人的恩怨情仇,就此便是了結了。
天地暢和,陰陽調順,萬物大統,茲有陳氏,溫柔和順,儀態端莊,聰敏賢惠,貞靜持躬,應立位為皇后,正母于天下。
一步一步,帶著滿心的喜悅和一絲不舍,鄭重走到他身旁,與他執手相望,共看天下。
封后大典結束,白染不必參與宮宴,便早早回了布置一新的寢殿。
滿目都是喜慶吉祥,頷首淺笑,這便是大婚了,此后便是夫婦一體,琴瑟和鳴。一萬四千年,她卻還從未參與過一樁仙界婚事,可也是這般繁瑣?可也是這般纏綿紅色?那他這樣的神仙,一身紅衣又該是個什么模樣?重華宮孤寒,往后還是要誆他來靈族常住才好。
屏退了左右,白染細細的撫摸著一件件禮具紅綢,從器具到陳設,就連被子上繡的都是龍鳳呈祥。終于,看到桌上的兩杯合巹酒。
一切為了殿下,已無可拖延。
衛天夙三十多年的人生,不可謂不坎坷,自九歲被送進佛寺里,便不曾想過還有今日。那個小時候倔強的有點怪有點傻的小姑娘,兜兜轉轉又回到了他身邊。一杯杯烈酒下肚,往事一點點的,模糊的跳躍出來。
最開始在顯州,家中雖不如何富貴,卻十分和睦親熱,那時他還不懂,父親對他說全家都要回京居住了,他還傻乎乎的問,住幾日?落雪前可回來?我約了賀家哥哥打雪仗的。
后來父親登基了,周圍一下子呼啦啦的幾十號人前呼后擁,便再不能像小時候一般,與妹妹一左一右的朝他懷里撞去。
那時候他也不很懂何為不祥之兆,何為禍國殃民,母親那樣好的一個人,怎么會禍害了黎民百姓呢?一定是世人都弄錯了,一定是天上的雷公劈錯了人,卻不肯來解釋。
人言可畏這四個字,母子三人領教的結結實實。
妹妹天菁,是父親的掌中珍寶,對著父親母親撒嬌撒癡的,常常仗著是女孩兒叫自己也吃了不少悶虧。可她是妹妹啊,那么小小一個,那么精致的一個姑娘,就那么病死了。那時候的自己是多么無能,若是當初豁出命去求去請,去拿著刀劍逼,是不是便能給她求得一線生機?
可人生沒有如果。
如果有,便不該一錯再錯的放縱自己的情感,我是被囚一生還是稱王稱帝,又有什么關系呢,你這個小傻子,你有你的大好人生,做什么為我丟了一條命。生死一別,你一句話也沒能留下,叫我此后余生百轉千腸,思念成狂。
果然,自己想要的東西便要自己奮力奪取,便要拼了命的去爭去搶,當你豁出命去的時候,老天都拗不過你的。只是說來諷刺,心經佛法層層疊疊的抄錄下來,最后卻做了屠夫劊子手。
可我不悔呀,天下是我的,你也是我的。
待他微微搖晃著步入寢殿時,白染已準備好了一切。命婦女使捧了一應物什進來,挑喜帕,結烏發,生貴子,飲交杯。白染不愿直視他灼灼目光,只一味含羞垂首周全禮儀。
帝后大婚,自然沒有鬧洞房這一說,該退的都已退下了,房中唯有新婚夫婦二人。那杯酒他已一滴不落的喝下去了,大事已成,人間最后的這半個時辰,她忽覺渾身輕松又驀然間心頭無比沉重。
白染起身替他脫去外袍,自己也卸了鳳冠霞帔,龍鳳燭下,一室暖光。
“柔兒,坐吧。辛苦了一天,快墊墊肚子!毙l天夙搓搓粗糙大手,扶她在桌邊坐下。案上幾碟喜餅酒菜,精致又吉利。
白染恍惚落座,拿起筷子吃了兩口。衛天夙將臉湊近了,瞧她細嚼慢咽的樣子甚是可愛,不自覺便露了笑容,忍不住伸了手往她臉上捏去。
見他這般孩童模樣的開心,白染心里仿佛有個小人正拿著刀子一下一下的戳著,羞愧心虛的幾欲落淚。衛天夙一驚,忙松了手。
“是我不好,沒輕沒重的,掐疼了吧。”
冷酷帝王突然對著一小小女子不知所措的樣子著實嚇人,白染破涕為笑,一雙小手卻一把將他雙掌奪了過來,按在自己臉上使勁揉了兩把:“不疼不疼,你隨便掐,我都依你!
“沒規矩,什么你呀我的,都是做皇后的人了,以后人前可不許這樣了。”衛天夙也被白染逗笑了,強忍著板起臉來訓她,寬大手掌卻在她光滑臉蛋上摸索個不停。
“今夜便讓柔兒放肆一回吧。”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白染穩了穩心神,有幾句話,她想問一問。
“陛下,若是當初您與靈素姑娘逃出生天,此后在顯州做對平凡夫妻,日夜為柴米油鹽操勞忙碌,你可愿意?”
“自然愿意。”
“陛下,若是如今,要您拿拼了命奪取的江山去換回靈素姑娘一條命,此后再無這權勢富貴,只做一生一世一雙人,你可愿意?”
衛天夙漸覺怪異,卻依然答道:“自然愿意!
“陛下,若是天道不公,又待如何?”
“天道無情,吾必逆之!
“陛下,對無情之人,如何?”
“任其清凈。”
“陛下,對癡情之人,如何?”
“永不相負!
五問五答,心中了然。白染慢慢靠近他懷里,不是七殿下仙氣繚繞的清甜氣味,不是白衣少年孱弱清凈的紙墨味道,是將軍帝王的堅硬厚重,是心魔,是孽緣,是末路。可眼下是柔情,是纏綿,是對他不住。衛天夙從來都沒有錯,是沒有余地。
胃里一陣絞痛,口中有腥甜的味道。白染伸出細白手臂緊緊的環著他,按下一身劇痛,輕輕喘息道:“若你我只是個凡人,我必一生相伴。可你要的我給不了,王靈素和陳柔兒都給不了。今生是我對不住你,可你要相信,我是真的,我是真的……”
衛天夙漸漸也支撐不住,吐出一口血來,心知不好,狠狠推開懷中的陳柔兒,不可置信。想要支撐著去質問她,卻見她眼角濕潤,已再無氣息。
龍鳳花燭猶自燃燒,一室喜紅一雙人,卻再無凡間余生情緣,人世深情夫妻。
天應五百七十六年秋,帝后大婚之夜,武帝衛天夙,皇后陳柔兒,雙雙崩逝。
三月后,昭帝衛天雍登基。此后百年,天應重歸平靜,四海統一,天下歸心。
無色天輪回閣往生陣里,白染從塵世中一腳踏出,心中惴惴,匆匆忙忙便想離去,剛行了沒多遠,便被一只白皙手掌扣住了肩頭。
僵硬的轉過身來,白染堆出一個討好的笑。
無塵緊緊擰著眉頭,不說話,只是瞪著她。
曉得他也許會不舒服,不高興,但沒想到他會動怒生氣,解釋的話在肚子里思量了好幾回,最終還是垂頭喪氣的不敢吱聲。
無塵卻突然一把將她扣在懷里,不見風輕云淡,他摟緊了這個膽大包天的人兒,是失了態的君子,既怒又憐。
“我從來都知道我沒有地位,沒有依靠,沒有許多資源和人脈,但我還有這一身修為,還有骨血性命可以與天爭命。我不要你為我以身犯險,你可聽明白了?苦海爭渡,我不值得,你不能舍出自己,你可聽明白了?往后日子,我會護著你的,從很久之前,到很久之后,我都護著你的。”
他從未這般鄭重叮囑,也從未這般大膽行為,一字一句砸下來,聲聲如雷,劈在她心頭。
白染卻突然想起了少時的一件小事,那時候她不過四千多歲,還是小小一個真仙,修煉無趣,便偷偷帶了弟弟去大荒邊緣玩耍,遇見了一條白蟒,那白蟒已修行數萬年步入金仙境界,妖獸大多修行艱難故而戰力常常超越境界,肉身強橫無比,很難對付。
那次,她真是使盡了渾身解數才帶著弟弟逃出來,靈力耗盡之下甚至不惜燃燒了精血,她護得弟弟毫發無損,自己卻滿身的露骨傷痕,回到族地時,眾人都夸她小小年紀便有其父風采,天賦驚人。就連一向嚴厲的父親也眼含驚喜,只簡單斥責了兩句。
她本做好了被狠狠懲戒一番的準備,卻沒想這般簡單逃過,又想想自己方才的風姿的確神勇,一時也頗驕傲,哆哆嗦嗦捂著駭人傷口不敢叫別人瞧見,卻在焦急趕來的母親的溫暖懷抱里全線崩潰,滿腔的驚恐和委屈如決堤洪水般涌出來。那是她第一次與這般強大的兇獸對戰,身后是孱弱的幼弟,退無可退,她其實恐慌極了。
回憶如流云飄散,胸中熾悶不已,灼的人喘不過來氣,那痛楚鋪天蓋地襲來,一時淚飛如雨,白染伏在無塵肩頭放聲痛哭。兩番轉世,凡間沉浮三十載,傷心的幸福的訣別的重逢的等待的失去的,全都化作滿腔的委屈,和著眼淚在他懷里發泄出來。
其實我是害怕的,我沒有那么大膽的,可是我更怕失去你,我只是個修為尚淺的小神女,我沒有師父那般通透世情,我看不穿,舍不得,也放不下,實是個凡人一般的執著糊涂蟲兒。
殿下,有你這句話,前塵往事,我們都不去在乎,此后余生便都是你,生是你,死是你,一見情衷,白染不改初心,仙途漫漫,唯爾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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