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明宇低頭目光幽沉的凝視著她，這小妮子知不知道，這種毫不做作的嬌憨讓她看起來像個小仙子一樣，每一個親昵的舉動，都強烈的考驗著男友的神經。

　　“心心，這么晚了，你怎么一個人跑到這邊來了。”

　　楚明宇壓下自己的胡思亂想，一手攬著她，一手幫她捋順不聽話的頭發。

　　“我以為你明天回來，想幫你打掃打掃房間。”

　　“和我不用這么懂事！”楚明宇不由親了一下她的額頭：“別累壞了！”

　　“嘻嘻，其實打掃完我還想順便玩一會電腦。”

　　楚明宇不由笑了，到底還是小孩，不會總是端著架子矜持著。要知道，在一開始相處的時候，云繹心簡直有分寸的讓楚明宇頭疼。她總是盡可能地少花楚明宇的錢，能自己做的事從不會大驚小怪的找他幫助，而且，除非自己的小屋停水停電，不然她從不來楚明宇這里享受一下現代化的公寓。

　　楚明宇知道這是西北人特有的樸素的自尊心，十六歲的女孩孤身一人確實不容易，她可以接受自己的陪伴，感恩自己的照顧，但絕不會像風氣使然的那些女孩那樣，整個人依附于喜愛自己的男人身上，這個西北小美女，真是一點點嬌滴滴的脾氣都沒有。

　　但正因為這樣，楚明宇才更心疼她，基本將從小到大對女孩的耐心都花在她身上了。云繹心不愿意去餐館消費，他就買來菜譜自己試著做，居然越做越好了。云繹心衣著簡樸，他就變著法的和她打賭，當然輸多贏少，借機會給她添些換季衣物。在這方面，楚明宇覺得買多少都不嫌多，云繹心的東西真是少的可憐，能穿的出去的就是校服。

　　云繹心的小屋還是木質窗框，冬天為了防風還要塞報紙條，楚明宇真怕把她凍壞了，但這小丫頭說什么也不肯搬到自己設施完善的公寓里去。沒辦法，楚明宇只好拿孩子最容易上癮的事吸引她，教她上網。

　　2004年的時候，家庭電腦剛開始普及，楚明宇在電腦上給云繹心下載各科的練習題，偶爾會給二十分鐘上網時間。就這樣，云繹心逐漸逐漸開始喜歡到楚明宇家里來，雖然大部分時間是來學習，但閑暇的時候上上網、聽聽音樂，還可以看楚明宇搜集的外文經典電影，這些，對小丫頭來說都有著莫大的吸引力。

　　楚明宇有時會甜蜜的沾沾自喜一下，畢竟比她大著五歲呢，管著這樣一個小女友、讓她按自己的思路走，以他的能力還是綽綽有余的！

　　“對了，你到這兒來不是把叔叔一個人扔在家里了嗎？”

　　“爸爸已經走了！”

　　“啊，怎么走了，他不是計劃初七回程嗎？”

　　“單位突然有些事，他下午就走了。”

　　云繹心的眼睛有些失神，父女倆平日里遠隔千山萬水，好容易相見，卻只團聚了五天，她的心里特別難受，下午一個人的時候已經偷偷掉好幾次眼淚了。

　　“走了！”

　　楚明宇的目光慢慢發直，有時候，腦袋開竅就是一瞬間的事，云繹心的回答讓楚明宇心中升騰起一陣異樣的驚悚感。

　　什么樣的事能讓一個千里迢迢來看女兒的父親，在大年初五提前離開？除非，是不想見到自己！而且他是下午走的，巧合的是，今天下午自己偏偏在小區的甬道口見到了自己的父親陳海逸。

　　他的心瞬間凌亂，他不知自己怎么會把陳海逸和云繹心爸爸聯系在一起，也許，是因為他敏感的意識到這兩個人都躲著自己，這兩個人都是謎一樣的存在。

　　“噢，叔叔幾點走的？”楚明宇假裝翻了翻茶幾上的雜志，以掩飾自己的緊張。

　　“兩點。”

　　楚明宇整理雜志的手不由一抖，這和他見到自己父親陳海逸的時間不差幾分鐘。

　　他掩飾的把雜志摞整齊，平靜的說：“很遺憾我沒有趕上，你送他去車站的嗎？”

　　“爸爸不讓我送，因為我一看他坐上火車就會哭。”

　　“那叔叔就自己孤零零的走了？我早點到就好了，可以開車送他。”

　　“那倒沒關系，有個叔叔送他到火車站。”

　　“怎么送，開車？”

　　“好像是，我聽到爸爸說讓他把車停在東面的甬道口。”

　　“叔叔朋友開什么車？”

　　“這我就不知道了，明宇哥，你問這個做什么？”

　　“沒什么，就是了解一下叔叔在C市有什么樣的朋友。心心，我發現個問題，到現在我還不知道叔叔長什么樣子，他是一個怎樣的人！對了，我平時總是叔叔、叔叔的叫，都從來沒想過問問他的名字，叔叔的名字是？”

　　云繹心愣愣的看著楚明宇，楚明宇也認真的看著她，心心一向有什么說什么，但這一刻，他看得出她遲疑了。為什么，自己爸爸的名字有必要對男朋友隱瞞嗎？如果是，這該是一件多么古怪可笑的事。

　　“心心，你爸爸的名字，你還要好好考慮一下再告訴我嗎？”楚明宇慢慢的問。

　　“不是的，我回來的時候，我也不知為什么，爸爸囑咐了我一些事，最重要的一件就是，不要和任何人提到他。”

　　“心心，這不是很奇怪嗎？我覺得，只有逃犯，才會這樣要求家人。”楚明宇吞吞吐吐的說出自己的疑惑。

　　云繹心的小臉一下子漲的通紅：“不會的，不會的，爸爸在西北是國家公職人員，負責核基地的環境治理，不可能是什么逃犯。”

　　“那這是為什么？”

　　“我也不知道，不過，爸爸說以后會告訴我的。”

　　“我們之間也要這么保密嗎？”楚明宇深深的凝視著云繹心。

　　云繹心為難的抬頭看著他，她還是頭一次在楚明宇平素生機勃勃的眼睛里看到失落，她不由一陣愧疚，到底是十六歲的小女孩，容易被愛情的魔力左右，此刻，父親的叮囑剎那間被她丟到了腦后。

　　“是不應該對你保密，我爸爸的名字是陳海逸。”

　　“陳海逸！”楚明宇一字一頓的緊緊看著云繹心，年輕的他，頭一回有了五雷轟頂的感覺。

　　“我就知道你會驚訝，我是隨媽媽姓的。”

　　楚明宇以巨大的意志力控制著自己的表情和身體，他不想嚇壞云繹心，因為他的腿在抖、身體在抖、嗓子在抖，渾身上下，都像沁在了冰窟窿里。

　　“我不驚訝，因為我也隨母姓。”

　　“那好巧啊！”

　　楚明宇凝視著云繹心那張嬌俏清純的小臉，痛苦的視線都模糊了，這么讓我心動到無以復加的女孩，會是我的妹妹？陳海逸，陳海逸，陳海逸，我想殺了你！

　　“楚明宇你怎么了！”云繹心還是注意到楚明宇的異樣，神情一下子倉皇起來，這是不是恰巧驗證了爸爸的忠告，不許和任何人提到他。

　　“沒事，心心我肚子疼，去趟衛生間。”

　　“嗯！”云繹心心神不寧的站在客廳中央，呆呆的看著衛生間的門，就像是一個做了錯事的孩子。爸爸千叮嚀萬囑咐不許透漏他的個人信息，甚至為她杜撰了一份應付別人詢問的說辭，可是，對楚明宇，她真的說不出口。

　　現在看到楚明宇的反應，雖然不知為什么，但云繹心惶惑的意識到，也許爸爸的顧慮是有道理的。

　　衛生間里，楚明宇雙目赤紅的凝視著壁鏡中的自己，一天之中，打擊如此之多，讓這個從小到大都鐵骨錚錚的男孩幾乎承受不住。

　　他不敢相信電視劇里的狗血劇情會發生在自己身上，一天之中，他故去了十幾年的父親死而復生，明明認出了自己的兒子，卻使了個金蟬脫殼之計避開了他。緊接著，他發現這個薄情寡義、枉為人父的男人居然是女朋友的爸爸，那么，他和云繹心就很有可能是親兄妹。

　　這也就解釋了陳海逸為什么要避開自己，為什么當年要和媽媽離婚，也解釋了陳海逸為什么一聽到他的名字就會把女兒托付給他，因為，這本來就是一對同父異母的親兄妹！

　　可想到這，一股令人脊背發涼的怒氣突然充肆了楚明宇整個身心。

　　陳海逸，你怎么敢這么做？當年的事暫且不說，如今，你在明知道我是作為一個愛慕者出現在云繹心生活中的時候，你居然還放任我們在一起，如果一旦我們做了什么出格的事，你讓我還有何臉面活在這個世界上。

　　老天爺，世界上真有這么喪心病狂的父親嗎？

　　已是深夜了，楚明宇花了很多時間才消除了云繹心的疑惑，看著云繹心被子中睡得沉沉的笑臉，楚明宇痛苦的好象整個人都不存在了。

　　楚明宇輕身輕腳的穿好衣服，他是沒有見到陳海逸的機會，可是，他知道他的電話，他一定要把事情問個明白。

　　只是想到打電話這個念頭，楚明宇的心中就要爆炸了似的，這個電話必須出去打，否則，他那壓抑不住的憤怒一定會把房蓋掀開的。

　　北方的夜晚冷的讓人直打哆嗦，可是，楚明宇似乎全身都燃燒著火焰，他撥手機號的手指顫抖著，不是因為寒冷，而是因為憤怒。

　　電話接通了，楚明宇深深吸氣：“過年好陳叔叔！”

　　那邊一片沉寂！

　　“叔叔，我們談談吧！”

　　半晌，電話那邊一聲悠長的嘆息：“心心還是告訴你了，這個傻孩子！”

　　“你到底搞什么鬼？有你這樣的父親嗎，你知道我對心心……”楚明宇突然間大聲的質問他，與此同時，不爭氣的眼淚一下子就涌出了眼框。

　　“別激動好嗎？”陳海逸匆忙打斷他，他的聲音深沉的讓人心痛：“你和心心不是兄妹！”

　　楚明宇大口大口急促的呼吸著，可陳海逸的后一句話讓他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啜泣聲：“你給我解釋解釋，到底是怎么回事？”

　　“孩子，世界上我最對不起的就是你，但心心的事你不要顧慮，她是別人的女兒，和我、你，都沒有血緣關系。”

　　楚明宇悲喜交加的哽咽著：“真的？”

　　“真的！我發誓！”

　　“可是我的事呢？所有人都告訴我你死了，為什么？你把自己的兒子拋棄了，卻將其它人的女兒養大，這是怎么回事？”

　　“都是陳年舊事了！心心的媽媽是我的初戀，你可能聽她說過她哥哥的事，她媽媽有心臟病，劇痛之下意外去世，那個時候，如果我不管心心的話，心心就只有被送到孤兒院去了，她才一歲。”

　　“那我們家不可以收養她嗎？你為什么從此渺無音信，人人都告訴我你死了！”

　　陳海逸沉默了一會，似乎有難言之隱，不知道該不該說。片刻，他刻意避重就輕，避免提及楚明宇其它的親人：“如果我可以將心心收養，我也不愿意離開我的兒子，從小，你就是我的翻版，如果你能想起小時候的事，你應該知道爸爸有多愛你！對不起兒子，當年的阻力太大了，我只好離開了你，和你相比，心心沒有除了我之外任何一個親人的保護。”

　　“是我媽不同意？”

　　“不全是，這樣吧明明，等心心高考回青海的時候，你和她一起回來，爸爸原原本本都告訴你，好嗎？”

　　明明是楚明宇的小名，很多年沒有人這樣叫了，這句明明把他的心叫的五味雜陳

　　“你今天下午為什么避開我？”

　　“我有點急事，這些年，我一直在尋找心心的哥哥，我有一個公安局的好朋友，一直在幫我，今天又有了新線索，我們是去一個地方認人。”

　　“那你就，你就眼看著我認出了你！”楚明宇不禁有些哽咽：“還開車跑掉？”

　　“對不起兒子，當時我不想把事情都挑開，怕影響心心高考前的情緒，你現在已經是一個有擔當的男子漢了，試著理解一下爸爸！”

　　“你還是我爸嗎？這些年，你都在哪里？”

　　“我不期望你能原諒我，但我永遠是你爸！”陳海逸的聲音沙啞而低沉。

　　楚明宇被這句語調平靜卻蘊含著巨大酸楚的話突然戳中了淚點，他抑制著自己的哽咽：“陳海逸，從你拋棄我的那天起，我就沒有爸爸了！”

　　說完，年輕的楚明宇淚流滿面，將手機狠狠的向黑暗處住宅樓的墻體扔過去，他什么都看不見，只聽到手機在墻體上破碎的聲音。

　　寒冷的冬夜，小區中的路燈映照著灌木叢光禿禿的枝葉和樹根處寂寞的雪堆，和空中大年夜絢麗的煙火形成截然不同的對比，就像此刻楚明宇喜憂參半、慶幸與憤怨皆有的心情。

　　這個二十出頭的英俊大男孩邊流淚邊向自己發誓，他是個頂天立地的男人，這一輩子都不會像今天一樣跟個孩子一樣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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