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點吃力地把姚錦梓從地上拉起來，他的手十分冰涼，我連忙把身上那件大毛斗篷脫下來，裹在他身上。唉，冬天穿得暖暖的衣服脫下來，誰都會覺得更加寒冷，我哆嗦了一下，對斗篷很有些不舍，只好安慰自己說人家更需要。

　　他冷冷地任我忙乎，不過，那件斗篷帶了我的體溫，十分溫暖，裹上他身體的那一刻，再怎么也不能阻止細(xì)微的舒適和放松的表情從他年輕俊臉上一掠而過。

　　斗篷是為我量身定做，穿在他身上就短了一大截，他又沒穿鞋，小腿和雙腳都光著，想來已經(jīng)凍麻了，我轉(zhuǎn)身對下人喝道：“愣著干什么？去拿衣物和鞋來。”

　　下人們鼠竄而去。

　　我手腕一痛，一扭頭發(fā)現(xiàn)他死死捏住我腕子，真的很痛，好像要折了一樣，我忍住痛，皺眉說：“做什么？很痛，放手！”

　　他不理會我，狠狠瞪著我的臉：“究竟怎么回事？你的玉蛛功呢，張大人？”

　　我心頭一緊，急促的說：“你想死嗎？還是連你弟弟都不顧了？還不放手！”

　　果然他弟弟是他的罩門，他一下就被我成功轉(zhuǎn)移了注意力，放開我手腕，一下揪住我衣襟，低吼道：“你把他怎么了？”

　　我無奈地嘆了口氣：“不是說去敷藥嗎。”

　　他將信將疑看著我，搞得我實在很無力。幸好這時下人們把衣服和鞋都拿來了，我便讓開，讓仆人服侍他一一穿好，穿到最后剩我原先的狐裘，下人詢問地看了我一眼，我點點頭，示意也給他穿上。不料穿的時候那家伙居然手一擋，將我的狐裘揮落在地上，冷冷說：“不必。”

　　我的小帥哥還挺有骨氣，我又好氣又好笑，不過我向來不和青春期的叛逆小孩一般見識，所以我好脾氣的微笑了一下——雖然不知道在他眼里是不是奸笑——，舉步走出去，示意他跟上來。

　　走兩步停下，那個又臭又硬的石頭還在原地待著，一臉不豫，神色冷漠，完全沒有跟上來的意思。

　　呵，還挺大男子主義嘛。

　　沒關(guān)系，我不跟他計較。

　　我微笑地看著他說：“麻煩你跟我到書房來一下。”那家伙才不情不愿，一副慷慨赴死的架勢跟了過來。

　　我們在仆人小廝們的簇?fù)硐乱宦纷叩綍�房門口，我在門口停下，讓他先進去，然后對跟著的仆役們揮手說：“你們都散了吧，該干什么干什么去。”

　　踏進書房，覺得氣氛有些怪異，姚錦梓那家伙昂然站在花架和書架的中間，既不看人，也不看書，臉色不但很臭，而且目光呈四十五度往前上方延伸，全然不顧小綠崇拜的目光一直死死追隨他，小臉興奮得發(fā)紅……

　　小綠？對了，那小家伙也在，已經(jīng)換了一身新衣裳，整個人透著興奮勁兒。看到我，連忙搶上前要磕頭，被我攔住：“得，得，”我笑說，“老是磕頭，別把小腦袋瓜子碰笨了，——往后請個安也就是了。”

　　“大人，”小綠扯著我嘰嘰喳喳，“錦貂哥哥也老來書房嗎？我以后常能見到錦貂哥哥嗎？我還是第一次這么近看到錦貂哥哥！——錦貂哥哥是我從小的偶像，他那時候從皇宮的城墻用輕功翻出來，整個人好像會飛一樣……那么多人齊刷刷喝彩……”

　　這孩子一點都不怕我。

　　不過，為什么伶俐的時候伶俐，傻的時候卻這么傻呢？這時的姚錦梓豈會愿意聽人提他的風(fēng)光舊事？

　　“好了，小綠，你話太多，”我打斷他，“你去看看紅鳳，叫她給你裁兩件新衣裳，置兩套文房四寶，以后你就是我的書童了，得識幾個字才好。”

　　小綠樂傻了，連忙答應(yīng)著打著虎跳往外竄。我目送他的身影離開，又四下張望，以確定沒有人。

　　會不會有擅長潛蹤的高手埋伏呢？我底下要說的話可不能落進第三個人的耳朵……

　　“如果你是看有沒有人偷聽的話，我可以告訴你，沒有。”清澈微冷的聲音突然在我身后零距離響起，結(jié)結(jié)實實嚇了我一跳。

　　我驟然轉(zhuǎn)身，差點撞到他。

　　“嚇?biāo)牢伊恕！蔽也蛔杂X輕嗔他，一手撫胸。

　　大概這個動作和話語都太女性化了些，他有些瞠目不知所對。

　　我連忙放下手，露出我招牌的溫柔，篤定，漫不經(jīng)心的微笑，據(jù)說我們?nèi)ψ永锖芏嗳丝吹轿疫@個美麗的招牌笑容都會出一身冷汗，回家還可能做惡夢，他們非常沒有品位地管之叫“惡毒算計的魔鬼笑容”，我當(dāng)然是不同意的，他們只是條件反射而已，笑容本身是沒有算計的含義的，并不影響其審美價值。

　　不知道這個笑容移到張青蓮這個大惡人臉上是何許效果？

　　——我的美少年雖然英勇，一臉視死如歸，卻也不覺后退了一步。

　　討厭，和那些人一樣！我有這么可怕嗎？

　　我追上那一步。

　　美少年沒再退，卻皺眉冷聲說：“你要說什么就說，靠那么近干嗎？”

　　唉，不愧是我看上的人，連做這么討厭的表情說那么討嫌的話時都俊美得叫人心跳！

　　我正了臉色，說：“其實我今天是想跟你談個交易，一個絕對對你有利的交易。”

　　“交易？”他現(xiàn)在臉上的表情就算不是免談，也可以翻譯為“我絕對不會相信你”。

　　“不錯，交易內(nèi)容是我給你去掉你的鏈子，好好對待你和你弟弟，而你呢，要給我賣命三年。這三年里，你要聽命于我，當(dāng)然，我不會讓你作違背你的良心和原則的事，你則要忠于我，不出賣我的秘密，自然更不能傷害我。”

　　“給你賣命？”美少年不屑的冷笑，笑容在反復(fù)宣告四個字：癡人說夢！

　　這反應(yīng)早在我意料之中，我胸有成竹地肯定他沒聽錯：“不錯。”

　　“我有什么好處呢？”無比譏誚的語氣。

　　我深深凝視他，不語。

　　沉默是很有力量的，每一個優(yōu)秀的演員，演說家和煽動者在充分發(fā)揮言語的力量的同時，都應(yīng)該擅長利用這種力量。

　　姚錦梓畢竟還嫩，雖然冷漠如故，已經(jīng)有他心中的焦躁不安泄露到周圍的氣壓里。

　　我抓住了他心底最軟弱的一瞬間，開口字字斟酌地說：“我會給你最想要的東西，——三年一到，我的命就是你的。”

　　他睜大了雖然歷經(jīng)痛苦而變得深邃，但畢竟年輕明亮的眼睛。

　　我趁熱打鐵，語氣沉重凝滯：“三年后的今天，這顆大好頭顱我雙手奉上。到時看你是要一刀砍下祭奠你父親也好，喜歡零碎剮我個三天三夜也好，都隨君之好了。”

　　面對這樣離譜的話，他震驚動搖，不過拒絕相信。重新擺出那種譏誚的冷笑，他說：“你以為我會相信這種騙三歲小孩都沒人信的話嗎？”

　　“你以為我會用這種騙三歲小孩都沒人信的話來騙你嗎？”

　　“你大概是想讓我暫時恢復(fù)武功，去幫你做死士，暗殺某個棘手的政敵吧？”

　　我嘆了口氣：“我已經(jīng)說了，不會讓你做任何違背你的原則或良心的事。”

　　“我憑什么相信你？”

　　“因為你和你弟弟的命都握在我手中，你別無選擇，只能相信我。”我聲音輕柔，內(nèi)容卻致命。

　　但沒等他反應(yīng)，我語調(diào)一變，正色說：“不過，這一次，我會遵守承諾。我張青蓮雖然不是好人，卻一定會遵守自己簽訂的契約。”

　　我說的鄭重誠懇無比，態(tài)度頗有幾分凜然，叫最懷疑的人也會有幾分動搖，他用漂亮的鳳目緊緊盯著我，視線在我臉上逡巡，想找出說謊的痕跡和幕后的真相。

　　他失敗了。

　　考慮了一下，他謹(jǐn)慎的說：“我要先知道原因。”

　　呵呵，就等你這句呢！否則我悉心想好的說辭豈非白費了？

　　我踱到窗前，低頭，讓風(fēng)吹動我未束上的鬢邊發(fā)絲，沉吟不語，營造出內(nèi)心舉棋不定掙扎不語的景象情態(tài)。

　　不過，姚錦梓的道行也不至于低到連這樣都沉不住氣的地步，并沒有催促詢問，只靜靜等待。我只好自己開口：

　　“……這件事，除了你之外，不可以有第三個人知道……我的玉蛛功……你也知道，并不是很好練的武功……”方才聽他提起張青蓮練的勞什子玉蛛功，正好現(xiàn)學(xué)現(xiàn)賣，這武功的名字全然不像□□長拳，形意拳，易筋經(jīng)這樣童叟皆知，定是邪門的冷僻功夫。

　　我的美少年冷哼了一聲，意思是何止是不太好練。

　　我幽幽一嘆，“這幾年來，我已經(jīng)走了岔路，走火入魔的狀態(tài)，早就出現(xiàn)過了……我的記性出了問題，經(jīng)常明明很重要記得很清楚的事都忘得一干二凈，這種情況，日益加重……我，今天早上醒來，我竟不記得枕邊人是誰，連你的名字都不知道了……”

　　說到這里，美少年雖喜歡扮酷，也不由大吃一驚。

　　我臉上出現(xiàn)悲切之色：“更可怕的是，我的武功本身，我也忘了…………這樣的事，我，我很害怕……我私下知道，自己已經(jīng)沒幾年好活的了，既然如此，我就拿著沒幾年的命交換，把我的秘密告訴你，一來會使我心中恐懼憂愁少減，二則你手段高強，智勇雙全，也是一大助力……”

　　唉，小男孩就是經(jīng)不起捧，那家伙本來面上還有疑惑之色，大約想問我為什么選他而不是紅鳳或其它心腹之類的問題，被我一吹捧，反倒覺得我如果不選他而選別人才奇怪呢。

　　現(xiàn)在換他踱步了，這邊踱到那邊，那邊踱到這邊，速度還很快，我的優(yōu)點并不包括耐心，不禁頭疼起來。不過幸好他終于停住了。

　　“……當(dāng)初你為了捉住我，使了多少心機計謀，死了多少手下死士……如今你放開我，我武功一旦恢復(fù)，你府里再沒人治得住我，你不怕我殺了你，搶了錦楓走？”

　　怕，當(dāng)然怕，我最怕就是這個！

　　我臉色卻很鎮(zhèn)靜，胸有成竹地笑笑：“當(dāng)然怕，所以，好叫你知曉，我已經(jīng)有了完全準(zhǔn)備，倒讓你失望了。”

　　他臉色臭下來，狠狠盯住我，沉聲說：“你干了什么？”

　　“嗯，前些年曾有個苗疆的客人，送過我一個小玩意兒，那個蠱很特別，對宿主沒什么傷害妨礙，但是，一旦原主人起了念，就算遠(yuǎn)隔千里，也能取那個宿主性命。……方才，紅鳳去給錦楓治傷，只怕不小心把那個蠱也混進去了。”

　　我的美少年勃然大怒，粗魯?shù)囊话丫咀∥乙陆螅瑲獾迷挾颊f不連貫了：“你……你竟敢！……”

　　聲勢有點嚇人，呵呵，不過可嚇不了我！如今局面完全在我掌握之中，é！

　　我既不驚慌，也不生氣，溫柔地看著他，柔聲說：“我當(dāng)然敢的，你也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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