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旨意一下,消息傳至尚未摘去敕造榮國府大匾額的賈家,賈璉等人感恩戴德不盡,急急忙忙地籌集銀兩,次日好交罰銀接賈赦回家,并趕在變賣家眷仆從之前把寶玉幾個人贖出來。雖然朝廷并未十分催促他們如此,但賈璉怕夜長夢多,恨不能立時就去交錢領人。
幸虧從賈家出事以來,賈璉一直未被收監,才能留在家里打點外面的事務,也得了黛玉和迎春夫家的幫助,不至于留下一家婦孺惶惶然地不知如何是好。
賈赦和賈璉父子兩個的罰銀是兩萬五千兩,賈蘭、賈寶玉、賈環和薛寶釵的四份贖身銀子是四千兩,寧國府尤氏和許氏婆媳皆是沒入官府為奴,許買賣不許贖身為民,兩人又是一千兩,總共三萬兩之數,而賈赦房里雖有十幾萬兩的東西,銀子卻早就用來償還欠銀了。
賈璉和鳳姐手里只有五六千兩銀子,原本攢著打算給惜春置辦嫁妝的,只有先用來交罰銀,賈母當時分給賈琮五千兩銀子,賈琮也勸邢夫人拿出來。
賈璉嘆了一口氣,道:“這才一萬多兩,差遠了。”
邢夫人以前吝嗇是因為沒有依靠,恨不得攢下大筆銀子來養老,如今和賈璉夫妻情分頗深,素日常得他們的孝敬,她便不像以往那樣了,想了想,開口道:“先拿你們老爺的古董東西暫押一萬兩銀子回來用,我手里攢了二三十年也有五六千兩銀子。”
賈璉搖了搖頭,怕賈赦回來不悅,那些都是他要留給萱哥兒的,道:“竟是不必動用老爺的,等老爺回來見東西少了,只怕又生是非。一會子我當我和鳳哥兒的東西,我們房里剩的東西雖不多,拿古董頭面金銀器皿湊一湊也能押個萬兒八千兩銀子回來。”
鳳姐嫁妝里很有幾件價值□□的笨重東西,其中有一座用上好紫檀花了十年時間才打出來的拔步床,當時留著就是免得讓人覺得他們房里空了,此時少說能當四五千兩銀子。
惜春和巧姐齊聲道:“我們也有好些頭面衣服,拿出去當了。”
至于賈家容易賣掉的商鋪莊田等,他們誰都沒提起一句,那些可是將來度日唯一的進項了,寧可折變頭面衣服,也不能賣莊田商鋪。
邢夫人滿目憐愛,一手拉著惜春,一手拉著巧姐,道:“好好好,都是好孩子,這才是齊心協力的時候。我知道你們怕老爺回來見他的寶貝東西沒了生氣,就依你們的意思,我那里有幾套好頭面也值二三千兩。”
只要一家子平平安安,銀子都是小事,不用抄家入獄,鳳姐暗中不知念了多少句佛,屈指一算還差幾千兩,而且還得打點各個官員,這一兩個月單是打點就花了幾千兩銀子,等到接人贖人的時候不能只準備三萬兩銀子,剩下幾個得意的下人和幾個姨娘也得買下來。
想到這里,鳳姐忽然將手一拍,道:“老爺和二爺的罰銀理當由咱們出,珍大嫂子和蓉兒媳婦是四妹妹念著舊情,別叫人買了她們去作踐,傷及咱們家的臉面。二房里的人憑什么也得我們出?寶玉還罷了,那是二爺嫡親的堂兄弟,我嫡親的表兄弟,其他的和咱們有什么相干?況且都說長嫂如母,其中又有她的親生兒子,該叫她出這份銀子才是。”
邢夫人贊同道:“正是,她陪嫁的東西悉數發還了,當年她的嫁妝里就有咱們家送去的聘禮聘金帶回來,那可是好幾萬兩銀子,這些年她又只進不出,縱使沒了在府里掙的和老太太給的,單這份嫁妝也足夠贖他們那一家子的人了。豐兒,去請珠兒媳婦過來。”
當初,挪到東院里的只有賈母和他們一房的主子,沒有一個下人,榮國府里的下人都被收押在榮國府后面的下人房里,今兒接到旨意才開始造冊登記,登記完了就要作官價發賣,邢夫人和鳳姐的陪房尚未被放出來,還得等一兩日,因此只有小紅、豐兒等幾個早先被放出去脫了籍的丫頭在跟前服侍,林之孝夫婦和賈蕓過來幫著料理家務,連同黛玉送來兩房下人暫給他們使喚,他們一房嬌生慣養的奶奶姑娘們才不至于連一口飯都吃不上。
豐兒答應一聲,帶著婆子去了半日,卻只帶回一千兩銀子。
邢夫人聽了這筆數目,登時吃了一驚,道:“他們一房四份呢,她又是做嫂子的,怎么才給一份的銀子?莫不是她只出蘭哥兒那份,寶玉寶釵和環兒她都不管?”
豐兒脆生生地道:“我去時珠大奶奶房院的封條已經揭了,看守的兵丁只將珠大奶奶的嫁妝東西按冊留下,余者和二老爺二太太那里的東西一起裝車運走。旨意下來時,珠大奶奶就從后院下人房出來回到自己院落了,正看著陪嫁仆從收拾剩下的東西,沒幾日府邸可就要被收回去了。我說咱們一房正在收拾頭面衣服準備折變了,贖人的銀子實在不夠,想請珠大奶奶湊些出來,可是珠大奶奶只給這么些,在我跟前說她一肚子苦黃連水,進門后攢下來的梯己連同老太太給蘭哥兒的都被抄走了,實在是拿不出更多的銀子。”
鳳姐不怒反笑,道:“太太,二爺,聽聽,這才是咱們府里尚德不尚才的第一賢惠人活菩薩呢!我就知道她舍不得出錢贖買其他人。”
賈璉嗤笑道:“咱們家敗落了,他們留著銀子以備日后家用,免得老來受貧,雖說是在情理之中,但是人生在世最不知禍福如何,總該積些陰德才是。罷了,蘭哥兒他娘不肯出錢,咱們就湊一湊,總能湊出三五千兩銀子。”
一語未了,黛玉打發紫鵑過來,道:“姑娘聽說了朝廷對府上的判決,好歹都保住了性命,特地打發我來問二爺和太太奶奶,罰銀和贖人的錢夠不夠,不夠的話晚上使人送來。”
鳳姐忙道:“夠了,夠了,已經湊夠了,很不必林妹妹再出錢。”
邢夫人也說道:“正是這個話兒,你們姑娘是出了閣的姑奶奶,她舅娘哥哥嫂子尚在,不曾被抄沒家私,她舅舅有十幾萬的梯己,哪里用得著她出錢?別叫她夫家生出不滿之意。何況,這一兩個月以來都是你們姑娘管著我們吃喝用藥請大夫,又派人幫她哥哥打點,聽他哥哥使喚,又打發兩房下人過來伺候我們,就是親女兒也沒有幾個能做到這樣。我們若再貪心不足,事事依賴你們姑娘,竟是連自己都看不起自己了。”
紫鵑笑道:“姑娘打小兒在府里長大,比在自己家過的日子都長些,哪里能不聞不問?這些都是姑娘該做的。姑娘說,現今守孝,不好出門來探望老太太和太太奶奶們,特特命我送上各樣補品,請老太太和太太奶奶們好生保養,明兒再請太醫過來給老太太和老爺診脈好放心,有什么解決不了的事情只管打發人去說一聲,凡是力所能及的決不推辭。”
鳳姐道:“知道了,回去告訴林妹妹,這樣的結局已是心滿意足了,也沒有什么解決不了的事情,請她放心。我們這里正忙著,就不留你了。”
紫鵑方將帶來的東西和鳳姐交割明白,告辭回去,豐兒送她出門。
邢夫人等紫鵑走后,聽鳳姐說自己深明大義,便含笑教導璉鳳惜巧道:“咱們家落得這樣下場,老爺和璉兒起復極難,一則老爺已逾花甲,原本就沒有實職,二則璉兒沒有功名,是捐的虛銜兒,若想重振祖宗榮光,只能靠萱哥兒發奮,幸喜他不像老爺和璉兒,讀書的本事極好,又聰明伶俐。因此,凡是咱們能自己解決的事情就別勞煩林丫頭,平時不給她添煩惱,她也明白咱們的識趣明理,將來拜托他們照應萱哥兒才好開口。”
鳳姐暗道邢夫人精明,哪有素日的愚頑吝刻?分明想得十分長遠。就像邢夫人說的,他們現在自己解決眼前的大小事情,不去打擾黛玉,黛玉自然記著他們的好處。將來有要緊事情請求時,凡是黛玉力所能及的定會盡心而為。
鳳姐笑贊了幾句,道:“太太說得極有道理,若是遇到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兒就要找林妹妹幫忙解決,時間長了,別說林妹妹,就是我心里也厭惡。”
邢夫人頷首道:“你們明白就好,咱們此后本分做人,千萬別惹是生非。”
賈璉和鳳姐、惜春、巧姐站起身,齊聲應是,其實就是沒有邢夫人的提醒,他們也不會事事依賴黛玉,畢竟那不是長遠之道。
他們正收拾東西,準備送去當鋪,又命打點行李準備搬離榮國府,藕官過來道:“太太、二爺、二奶奶、四姑娘、大姐兒,老太太擔心銀子不夠,特地吩咐我來告訴二爺,先將老太太留作日后喪葬之用的銀子拿去把老爺和寶玉他們贖回來,不夠再當房里剩的那些東西。”
如今在賈母跟前服侍的就是藕官和蕊官,她們兩個你恩我愛,都不愿嫁人,尚住在黛玉給寶玉的那座宅子里,聞聽賈家出事,忙過來道惱,帶來晴雯等人給的東西。那時下人都在關押之中,賈母跟前除了忠順親王網開一面留了鴛鴦,再沒有一個丫鬟可用,她們感念寶玉對自己的恩德,知道寶玉最惦記著賈母,便都留下來伺候賈母。
鳳姐一怔,道:“老太太不能說話,怎么說了這話?”
藕官道:“鴛鴦姐姐將外面的旨意告訴了老太太,好叫老太太知道大家平安,說到老爺和二爺被罰銀,又得用銀子才能贖寶二爺他們回來,老太太急得很,恨不得掙扎起身,我們大家猜測好幾樣意思,請老太太眨眼睛來說是否,才得了老太太這樣的吩咐。”
鳳姐本想說賈母年紀大了,又病成這樣,不必用她的東西,轉念一想,此時不用,等寶玉回來,賈母少不得改變主意留給寶玉,畢竟先前分給寶玉的都被抄了。
于是,她便催促賈璉去拿銀子搬東西。
從賈母上房挪回東院的時候,賈母上房沒有遭到查抄,分家后剩下的東西又不多,忠順親王便由他們搬回東院,現今都在賈母所居的臥房里。
賈母手里還有一萬兩銀子,加上賈母留下的幾副頭面和陳設東西也當了一萬多兩,總計兩萬六千兩,竟不必賈璉夫婦典當東西,連邢夫人和賈琮那些銀子都沒用就夠了,順順利利地接回了賈赦,贖回了寶玉、賈環、寶釵和賈蘭,以及幾個姨娘和幾房老實厚道能干的下人。
賈赦等人并沒有回榮國府的東院,而是徑自住進鳳姐已經命人收拾安置妥當的三進院落,距離衛家不遠,極清靜雅致的一處所在。
榮國府很快就會被朝廷收回,賈赦索性就不回去了。
賈璉早起帶上銀子去接賈赦贖寶玉等人時,鳳姐已帶賈母邢夫人等搬到了新居,黛玉迎春湘云等都派人送來喬遷之禮,也打發不少下人來幫忙搬家,不到半日就將房舍安排得妥妥帖帖,諸事料理得井井有條,仿佛未曾經歷過風雨似的。
這時候才看出人心,黛玉、迎春兩家和湘云一家自不必細說,就是昔年被打發出去的丫鬟諸如晴雯芳官等,也都湊錢將茗煙卍兒等人買了下來。
寶玉慘然一笑,道:“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
他和寶釵無處可去,暫時被安置在賈母院落里的東廂房內,撥了兩三個小丫頭服侍,獨賈母十分不放心,即使口不能言身不能動,仍舊示意鴛鴦讓藕官和蕊官去伺候寶玉,藕官從前服侍過寶玉,自然知道寶玉的喜好。
寶玉洗完澡出來,藕官一面給他梳頭,一面絮絮叨叨地道:“珠大奶奶在府里是出了名的賢德,比璉二奶奶的名聲好了十倍,底下都說她和氣,都說二奶奶心狠手辣,誰知大難臨頭珠大奶奶竟只顧著自己和兒子,對公婆妯娌都不聞不問。蘭哥兒被贖回來只給老爺太太磕了頭,就被昨兒搬出去府的珠大奶奶打發人接走了,珠大奶奶連面兒都沒露。”
蕊官也道:“可不是,真真是無情無義的人。府上何曾怠慢過他們娘兒倆?守寡原是她命苦,老太太心疼她,月錢年例都是上上份兒,誰又輕忽過他們?只是蘭哥兒在府里不如二爺尊貴得人意罷了,可別人連蘭哥兒都不如呢,她就能狠下心腸,這樣回報。聽說,珠大奶奶的嫁妝都發還了,官差仁慈,只搬了不在嫁妝單子上的東西,沒動其他,哪怕沒有太太說的幾萬兩銀子東西,也很夠贖人了,偏偏她就看著璉二爺和璉二奶奶東拼西湊,連老太太都把喪葬銀子拿出來了,獨她只給一千兩銀子贖蘭哥兒,一文錢都不肯多出。”
寶玉呆呆地看著鏡中形容消瘦的自己,長嘆道:“竟是別怨恨大嫂子。大哥哥早早就沒了,大嫂子心里頭苦了十幾年,只有蘭哥兒一個指望,素日省吃儉用把錢都攢著給蘭哥兒。如今老爺太太犯了大罪,不日就要流放,蘭哥兒讀書科舉的前程沒有了,大嫂子進門后攢下來的家業都沒抄沒了,將來吃住用都要花錢,自然要為日后打算。大嫂子出銀子替我們贖身打點安置是她的好處,不出銀子也在情理之中。”
藕官道:“話雖如此,到底說不過去。璉二爺和璉二奶奶還是隔房的哥嫂呢,哪個不比她盡心盡力?她不管叔叔妯娌也罷了,怎么連公婆都不管了?哪怕打發人給二老爺和二太太送一件衣裳一個饅頭,也是她的孝心到了。”
這時,聽到窗外有人說話,由遠及近,蕊官探頭一看,道:“二奶奶帶著那年在咱們園子里任由人取笑的劉姥姥來了。”
寶玉走出門,果然看到鳳姐和劉姥姥一面說話,一面進來。
劉姥姥看到寶玉,忙過來請安,道:“見過寶哥兒,寶哥兒身子可還好?”
寶玉一把扶住她,道:“姥姥快別多禮,我哪里擔當得起。姥姥怎么來了?算一算好些年頭沒見了,姥姥的頭發竟白了好些。”
劉姥姥顫巍巍地站起身,咧嘴一笑,道:“我都快八十歲了,頭發不白豈不是成了老妖精?人人見了不得嚇一跳。我瞧著寶哥兒竟比往日瘦了好些,可見是吃了大苦頭,我心里疼得慌。那年寶哥兒給我一個茶杯,我心里都記著呢。”
說著,嘆道:“我們前幾日才聽說府里的事兒,把我嚇得什么似的,恨不得生一對翅膀來看府上怎么樣。要不是府里那年給我們那么些銀子東西,我們家哪里有今日的豐衣足食?板兒因著這份恩典念了好幾年書呢,在我們村里是一等一的人才。我心里記著老太太太太奶奶姑娘哥兒們的好,昨日緊趕慢趕地進了城,聽說朝廷罰了府上許多銀子,又要用銀子才能贖哥兒奶奶,我就直接回家籌集錢,今兒把家里能用的錢都拿過來了。誰知我到了府門口才知道那么大的一座府邸都被朝廷收回去了,我一路上問到了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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