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0章:
尤二姐進門后,薛蟠越看越愛,越愛越喜,不僅天天在一處你恩我愛,顛鸞倒鳳,而且早將香菱和外面常來往的錦香院云兒一起拋到了腦子后頭,每日命香菱帶著小丫頭服侍尤二姐,又拿緞子叫香菱給尤二姐做衣裳鞋襪。樂—文
薛姨媽和寶釵都不在意,反倒是寶玉黛玉等人心疼呆香菱,尤其是黛玉,教香菱作過詩詞,又知香菱的來歷和命運,心里十分擔憂。
沒想到的是,尤二姐性情溫柔,非尖酸刻薄之人,倒是待香菱極好,視如姐妹。
三日后薛姨媽打發薛蟠去料理生意,尤二姐獨自回娘家,正逢尤三姐嫖了賈珍并將之攆出去,聽尤二姐說薛蟠已有一妾,生得好齊整模樣兒,又讀書識字,溫柔嫻靜,尤三姐吐了一地瓜子皮兒,道:“姐姐你糊涂了不成?咱們金玉一般的人物,都叫這一群現世寶白玷污了,一個丫頭在跟前礙眼,姐姐叫姐夫把她打發出去就是,留在跟前作什么?”
尤二姐笑道:“香菱倒是個好的,她比我先進門,又和府里的姑娘們有交情,哪有我說話的余地?沒的叫老奶奶心里厭我。”
雖只兩三日,尤二姐已察覺到薛姨媽和寶釵重香菱而輕自己。
尤三姐冷笑道:“怕什么?姐姐不趁機弄倒了她,等姐夫日后想起她再叫姐姐你反過來伺候她?到那時,有姐姐后悔的時候。將來姐夫再娶親,不知道又是怎樣的大鬧,不知誰生誰死。再說了,什么先進門后進門?姐姐是明堂正道地進了門的,姐夫難道不該惜福?”
尤老娘在一旁點頭,十分贊同,道:“趁著顏色正好,先攏住姑爺的心。”
她今年三十余歲年紀,風韻猶存,十多年前她喪夫,帶著一雙如花似玉的女兒嫁給了尤老頭,又將兩個女兒送到賈珍夫妻跟前,憑的就是母女三人天生的美貌。
尤二姐滿臉扭捏,羞澀地道:“大爺待我極好,如魚得水,如膠似漆,哪一日不說同生共死?我所求不過如此罷了。才進門三天,已經做了不少新衣裳鞋襪,大爺還說,回頭就叫人給我打新首飾。倒是三丫頭,娘和姐夫商議商議,揀個人家將她聘了罷。”
聽她這么說,尤老娘深以為然。
尤三姐正嗑瓜子,不由得出起神來,繼而道:“哪里就說到我了?姐姐雖有了好處安身,媽卻沒有,我豈能自尋歸處?”
尤老娘卻擺了擺手,道:“不必說我,你們姊妹倆都有安身之處,我便有了地方安身。三丫頭,你姐姐說的不錯,她已經有了人家,你也該考慮終身大事了,憑著你兩個姐夫的顏面,還怕找不到好人家給你?”
尤二姐也在旁邊苦勸妹妹聽話,話里話外都說出嫁了的好。她有了薛蟠做終身依靠,便認為尤三姐也該找個依靠,一輩子的事情才算完了。
尤三姐垂頭思索半晌,滴淚泣道:“我不是那等愚人,如何不知姐姐待我的心意?既然媽和姐姐都有如此期盼,我確該尋一個歸宿了。然而,終身大事,一生至一死,非同兒戲。我如今改過自新,只要我揀一個素日可心如意的人方跟了他去。否則,哪怕他富比石崇,才過子建,貌比潘安,我也瞧他們不上,我瞧不上,也是白過一生。”
尤老娘聽完,笑嘻嘻地道:“這還不容易?就依照你的模樣兒來看,天底下的男人都任憑你揀擇。你覺得誰好就是誰,回頭叫你兩個姐夫給你保媒去。”
尤三姐說姐姐知道,誰知尤二姐搖頭說想不起來,尤三姐只得道:“是柳湘蓮。”
乍聞柳湘蓮三字,尤老娘和尤二姐都是一怔,母女二人齊聲道:“柳湘蓮?你怎么就看上他了?猛一聽,都記不起是誰。”
尤三姐方提起六年前一事,自那日初見心里就有了他,道:“聽說他不在京城,不知道什么時候才回來。他一年不來,我就等一年;他十年不來,我就等十年;若是他死了再不回來了,我就剪了頭發去做姑子,吃齋念佛,以了此生。”
尤二姐聽得驚心動魄,沉吟道:“除了六年前老娘壽辰上見過,此后再沒見過他,和他家又無來往,三丫頭你怎么知道他現今不在京城?”
尤三姐低頭道:“有幾回大姐夫在我這里吃酒,偶然提過柳湘蓮從軍之事。”
尤二姐了然,和母親相視一笑,道:“難為你的眼力,果然不錯,六年前就能看出柳湘蓮是人世間第一等標致人物,堪配你的品貌。他家又窮,不然不會在咱們老娘做生日時扮小生唱戲,能得妹妹這樣一個老婆,不知道幾輩子積的福。等我回去跟你二姐夫說,媽就去大姐姐那里和姐夫說,兩邊使力,必然能讓妹妹如意。”
尤老娘猶豫道:“就是柳湘蓮家窮得狠了,你跟了去必定吃苦。”
尤三姐卻道:“窮怕什么?有錢的又有幾個好的?從前的丑事也不必再提。我就覺得柳湘蓮好,心里只有他一個,旁人再有錢都難進我的心。”
尤老娘母女二人素知她的性子,見她執意嫁給柳湘蓮,只得依從。
尤二姐詳細盤問了一回,回家便與薛蟠說起,道:“如今我已有了依靠,只剩我娘家妹子一人,我和我媽都想給她尋個人家,只怕得勞煩姐夫和大爺了。”
彼時她穿著大紅小襖,散挽著烏云,滿臉都是春、色,越發顯得標致異常,薛蟠心里愛得不得了,聞言笑道:“我當是什么大事,你放心,明兒我就去找珍大哥哥,奶奶只需說這人是誰,余者嫁妝等物都交給我來置辦,咱家最不缺的就是銀子。”
尤二姐十分歡喜,道:“不是別人,乃是柳湘蓮,不是他,三丫頭就不肯嫁。六年前我們老娘家里做生日,請了一起串客,其中就有他,當時扮作小生。”
薛蟠猛地跳起身,道:“你說是誰?”
尤二姐見他聲色非比尋常,納悶道:“這是怎么了?我說的是柳湘蓮。”
薛蟠氣道:“就是聽到了柳湘蓮三個字我才氣惱!那年我把他當作戲子,隨口調笑了幾句,他可倒好,痛打了我一頓,幾天都起不來!我倒是想找他的晦氣,偏生馮紫英一干人都護著他,反來說我的不是。小姨子別人沒看上,怎么就看上他了?雖也是個標致人,到底冷心冷面,最是無情無義,府里除了寶玉和秦鐘,他就沒和別人好過。”
他說完,氣呼呼地坐下,忽然道:“對了,柳湘蓮早定了親,我那小姨子怎么嫁給他?聽寶玉說,柳湘蓮不知道怎么發了財,就聘了陳家的小姐為妻,沒成親的原因是去年一年不得筵宴音樂,二則他自己跑去從軍打仗了,至今未回。”
尤二姐吃驚道:“柳湘蓮已經定了親?我們怎么沒聽說?”
薛蟠數落一通,氣也消散了幾分,看著尤二姐道:“你們和他非親非故的,怎么會聽說這件事?柳湘蓮又不是什么達官顯貴,定個親也鬧得滿城皆知。”
尤二姐急道:“三丫頭可如何是好?她就只看上了柳湘蓮。”
薛蟠莫名其妙地道:“我怎么知道?小姨子看上了,總不能逼著人家柳湘蓮退了親轉過來娶她。再說了,我知道的不多,你們要想知道詳細,明兒找寶玉問他去,他和柳湘蓮好,柳湘蓮的事情他都知道,就是現在,都有書信來往。”
尤三姐性子烈,尤二姐十分擔憂她知道后不知怎生了結,意欲再問,薛蟠已經猴急地摟著她求歡,哪里給她開口的時候,一夜顛鸞倒鳳,自不必多說。
次日尤二姐起來,打算回娘家報信,薛姨媽要帶她去給賈母請安,忙先擱置下來。
正值姊妹們都在賈母房中請安說笑,見薛姨媽領著一個標致小媳婦進來,賈母就知道是尤氏之妹,嘴里卻道:“這是誰家的孩子?倒生得好齊整模樣兒。”
薛姨媽笑道:“這就是我們蟠兒才納進門的孩子,老太太瞧瞧長得俊不俊?”
賈母叫鴛鴦拿了眼鏡過來戴上,上下打量尤二姐一番,笑道:“果然是個極齊全的女孩子,模樣兒俊得很。進門也有幾日了,怎么今兒才帶過來給我看?鴛鴦,拿一些東西來賞給她,不然珍兒媳婦來了,說我小氣。”
鴛鴦拿了一匹尺頭和一個小金錁子過來,薛姨媽和尤二姐連忙拜謝。
鳳姐嗤笑一聲,高高吊著兩道柳葉眉,斜眼看著眼前這個險些成為賈璉之妾的女子,笑道:“姑媽,大兄弟越發沒有成算了,正經媳婦沒娶,什么臟的臭的都往屋里帶!仔細好人家的女兒知道他左一個又一個地在屋里放人,不肯與姑媽家結親。帶來也便罷了,又不是香菱這樣惹人憐愛的女孩子,哪里就值得大張旗鼓地弄!”
尤二姐頓時紫漲了臉,不知如何是好。因薛姨媽尚未給她指認眾人,她也不知道說話的神妃仙子是誰,只覺得面上作燒,十分難堪,手腳都沒地方放。
薛姨媽道:“鳳丫頭,瞧著你大兄弟的面兒,你說話也該軟和些。”
賈母笑道:“姨太太還能不知道鳳丫頭的一張嘴?又是個醋罐子醋甕,旁人多看璉兒一眼,她都有本事把人弄到跟前打一頓罵一頓。虧得璉兒性子好,越發比從前明白人事了,跟前又有一兒一女,由著她胡鬧。”
尤二姐聽到此處,方知她是賈璉之妻王熙鳳,料想是賈珍做媒之事泄露了給她知道,故她針對自己,遂低著頭,一聲兒都不敢吭。
寶玉心有不忍,忙以別事岔開。
尤二姐感激地看了寶玉一眼,緊接著尤氏來了,方能從容告退,和薛姨媽回家。
尤二姐害怕鳳姐之威,尤氏也曾因賈珍又給賈璉做媒被鳳姐指著鼻子罵,去薛家探望尤二姐后,叫她日后沒事別進賈家院落園林中,尤二姐急忙遵從,回娘家再見母妹,也不敢提起,怕爆炭似的妹子知道后惱了,去找鳳姐算賬。
從尤二姐口中得知柳湘蓮的信息,尤老娘和尤三姐不由得都怔住了。
半日后,尤三姐顫聲道:“柳湘蓮已經定了親?定了誰家?咱們這些年怎么就沒聽到一絲兒風聲?他家里窮,哪里來的本錢定親?”
尤二姐嘆道:“我托大爺問了寶玉,原來是在娘娘省親的前一年,柳湘蓮和衛若蘭、馮紫英、陳也俊、韓奇等王侯公子合伙做生意,借的本錢,事后翻了兩倍的利息,就置辦了房子地,他姑母給說的親事,說的是陳也俊陳公子的堂妹。”
尤三姐只覺得心如刀割,頓時淚如雨下。
見此情狀,尤老娘忙和尤二姐一起解勸道:“事已至此,你就收心再看別家罷。”
尤三姐不肯,道:“我認定了他,豈能朝夕之間就有所更改?旁人哪怕再好,都不是我心里的他。我必要親眼見了他,問個明白。”
尤二姐道:“他已經定了親,你便是見了他又能如何?難道讓他退了親事來娶你不成?”
尤三姐泣道:“我癡心待他六年,不信他是冷心冷情之人,只要他心里有我,便是為妾為奴婢我都心甘情愿!”
尤老娘和尤二姐無可奈何,只得依她。
尤三姐拿著手帕拭淚,忽又道:“二郎定的是哪個陳小姐?”
尤二姐回答道:“這卻不曾聽你姐夫說,你若想知道,著人去打聽也容易得到消息。你打聽這些作什么?難道你去找人家算賬?”
尤三姐道:“我想見一見是什么樣的人,竟有幸和二郎定下姻緣。”
尤二姐屢勸不得,唯有找薛蟠幫忙查明。
打聽到陳小姐僅是陳家旁支的女兒,其父母年邁,其家里清寒,又無姊妹弟兄,而且其父是個瘸子,在陳家族學里教書,并沒有別的本事,全靠陳家嫡支接濟度日,聞得他們無權無勢,和陳也俊已是堂族,尤三姐立刻就要見陳小姐。
疾風率先得了消息,可巧衛若蘭值班不在家,他咬咬牙,遞了消息給陳也俊。
柳湘蓮是衛若蘭的好兄弟,臨走前再三拜托衛若蘭留心陳家之事,也托了陳也俊一回,這件事總得叫陳家知道,以免尤三姐找上門來,陳家三口不明就里。
陳也俊聽得目瞪口呆,謝過疾風,忙帶他去見柳湘蓮的岳母。
陳父在學堂里教書,陳母正在家里教導女兒出閣后如何管家理事,如何應酬交際,忽聞陳也俊登門,親自請進來,聽完疾風所述,母女兩個人都和陳也俊一樣,驚訝不已。陳姑娘終究是未出閣的女兒,聽時也是躲在屏風后頭。
陳母細問尤氏姊妹之事,笑對疾風道:“多謝哥兒來告訴我們這個要緊消息,怪道二郎臨走前跟我們說,有什么解決不了的事情去找衛公子,不負兄弟情義。”
說完,又問疾風道:“哥兒確定那尤三姐會登門拜訪?”
疾風撓撓頭,回答道:“十有八、九罷,不然他們打聽府上地址人物性情做什么?據我們打探來的消息,這位尤三姐性子厲害著呢,最是無恥老辣,憑是風月場上的老手,在她手里都得吃虧。”
陳母聽了,十分道謝,等陳也俊和疾風走了,便在家中坐等尤三姐。
約莫過了三五日,尤三姐果然來了,指明拜訪陳姑娘。她并不是一個人來的,和她一起的還有自己老娘,一共母女兩個。
這幾年柳湘蓮對岳家和未婚妻都非常盡心,不在京城也有書信來往,陳姑娘心中已惱尤三姐多時,陳母卻叫她坐著,命人請了尤三姐母女進來,舉目一望,心想怪道她有那樣的底氣,倒真是一個古今罕有的絕色。想到這里,陳母淡淡地道:“姑娘是何人?不知到我家門上所為何來?”
尤三姐剛進門就見到坐在老婦身邊的一名絕色標致女子,穿著銀紅紗衫,白綾繡花裙子,其標致竟似不在自己之下,不覺一呆。
聽到陳母問話,尤三姐反倒遲疑起來,尤老娘則干脆利落地道明身份。
陳母開口道:“我們家和賈家向來沒有來往,作為賈將軍的岳母和小姨子,來我們家做什么?且還指名道姓地要見我家姑娘。”
尤老娘抹淚道:“都是為了我這個苦命的女兒。”絮絮叨叨地說出尤三姐心意,又云聽說柳湘蓮定了親,想來看看是什么樣的姑娘。
陳母冷笑一聲,道:“這可真是天大的笑話!真該叫外面的人都進來聽聽,你們家姑娘看上了我家姑爺,就上我們家門求我們來成全?想叫我們家退親,你們姑娘好嫁過去?憑什么?就憑你們家姑娘模樣兒標致,就能理直氣壯地過來?快別癡心妄想了。難道你們家姑娘看上我家姑爺,我家姑爺就必須娶你們家姑娘不成?天底下哪有這樣的美事。你說你們家姑娘癡心待我們家姑爺六年,六年前怎么不提結親?不過,若是守身如玉我也能高看一眼,偏生享受風花雪月五六載,想收心了就想起我們家姑爺來,真當自己是天仙下凡?快別來惡心人了,別說我們姑爺如今大有長進,便是窮得很,也沒有你們這樣侮辱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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