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座敷童與灰眼睛與路邊的占卜師·三
之后的每一天,汀葉都要把八音盒拿出來,上足發條,然后看著里面的小人在音樂里轉轉轉,轉上半天。她覺得自己就和這個小人一樣,這棟房子就是她的八音盒。她轉啊轉啊,就是走不出這里。
那個灰眼睛的年輕人也很久沒有再出現了。
又有一天,一群鬧哄哄的大男人扛著奇怪的機器來了,就像很多很多年以前,那群蓋房子的人一樣。
然而他們是來拆房子的。
汀葉不知道他們用的是什么工具,她只看到很多好大好大的機器被放在房子邊上。然后轟隆隆的噪音炸開來,老房子的墻壁像餅干一樣碎了。
汀葉的小法術要守不住這里了。她縮在壁櫥里瑟瑟發抖,抱著禿了毛的熊,握著她的八音盒。
墻壁被鑿開一個大洞,地板塌陷下去,二樓的房間也搖搖欲墜。汀葉在壁櫥整個掉下去之前帶著她的熊和八音盒跳了出來。
她能夠離開這棟屋子了?
汀葉光著腳踩在鋪滿落葉的地上。四周都是五大三粗的工人,她有些茫然地看看他們,又看看自己出來的地方——原來這棟房子,是這么破,這么舊的嗎?
遠處記憶中的山林不見了,小溪和田野也不見了,變成了寬闊平整的道路。汀葉突然不知道自己在哪兒了,也許她也和那個灰眼睛的男人一樣,不知不覺穿梭了很多個世界?
她抱著熊,握著八音盒,坐在路邊,看著那些男人拆她的大房子。她答應過小姑娘要守著她的家人,還有她的家,可是現在什么都沒有了。
那個家被整個拆掉的之后,汀葉跟著這些人去了他們來的地方。那里有很多高聳入云的大樓,還有開得飛快的四輪車。路上來去的男男女女都穿著奇怪的衣服,不過汀葉倒并不討厭。
汀葉在這個陌生的城市里走了好多天,遇見了很多孩子。他們都大聲地招呼她一起玩,可是她卻怎么也不能像以前一樣開心起來。
每天傍晚,和她一起玩的小伙伴都會被自己的家長陸續接走,又只剩下她一個人了。她站在那些過去從沒見過的大玩具中間,看著遠遠近近的燈火,不知道自己該去哪里。
汀葉慢慢地走在小巷里,走到路燈照不到的地方,掏出她的八音盒,擰緊發條,聽它唱了一首歌。
“哇哦,有點年頭了。”身邊突然傳來一個小小柔柔的聲音。
汀葉被嚇了一跳,猛地回頭,看到一個穿著黑衣服的小姑娘坐在路燈下一張破破爛爛的折疊桌邊,正興致勃勃地盯著她看。她身上的衣服是汀葉熟悉的時代的風格,汀葉差點要把她當成曾經見過的那個人了。
“你認識這個八音盒嗎?”汀葉走過去問她。
黑衣服的小姑娘搖搖頭:“不,我說有點年頭的,是你。”
路燈太暗了,汀葉看不清她的臉,于是打個響指,在食指上點了團小火苗,湊到她面前,想照一照,卻被她像吹生日蛋糕的蠟燭一樣一口吹滅了。
“真是巧,”黑衣服的小姑娘說,“你能看到我,我也能看到你。”
“你是誰?”汀葉問。
“我?我是一個占卜師,”小姑娘說,從手邊的絨布口袋里取出了一副牌,“你可以叫我可洛洛。”
“可洛洛……”汀葉重復了一遍這個名字,努力記住。
“占卜師是做什么的?”她問她。
可洛洛皺了皺眉頭:“你還真是什么都不知道啊,”然后伸手拍掉汀葉要摸她眉毛的手,“占卜師是幫助那些心存疑惑的人,找到正確的方向的。”
正確的方向?她想了想:“我沒有能回去的地方了。”
“這么巧,我也沒有,”可洛洛說,“所以我也沒有地方能收留你。”
汀葉又打了個響指,放大了路燈的光線。她終于看清眼前的占卜師的臉了。和她想象中的完全不同,不甜不純不可愛,雖然看上去還是個孩子,但是眼神兇巴巴的,盯得她有點怵。
“其實你想找的不是能回去的地方,而是在等你回去的人,對不對?”占卜師說。
汀葉不是太懂她的話,不過還是點點頭。一直都是她在家里等著家里的人回來,從來沒有人等過她——不過,她出不了門,也沒有別的地方可以去,所以也沒有必要讓人等。
“這么巧,我也沒有。”
可洛洛沖著她嘻嘻嘻地笑。汀葉也不由自主地笑了。
“沒有人在等我,我也沒有在等人。”可洛洛是這樣的說的。
“那你為什么要坐在這里呢?”汀葉問。
“因為我也沒有別的地方可以去啊。”
汀葉突然靈光一閃,跑到她身邊挨著她坐下。
“那你在這里等我好不好?這樣你就有人可以等,我也有人在等我了。”
可洛洛愣了一下。汀葉看到她眼睛里有一個小小的自己,她想現在自己眼睛里也一定有一個小小的她。
“好啊。”占卜師點點頭答應了。
汀葉又開心起來了。那天起,她每天結束了和小伙伴的玩耍之后,就蹦蹦跳跳地來找這個叫可洛洛的占卜師,挨著她坐在小椅子上,看著她給一些奇奇怪怪的人占卜。有時候可洛洛不讓她坐,她就蹲在邊上,靠在墻上,掛在路燈上……反正她要讓可洛洛一直在她的視線內,好像小貓跟著貓媽媽——不對,是貓媽媽盯著小貓。
終于有一天,占卜師趕她走啦。
“你要在我這里待到什么時候?”送走一位客人之后,可洛洛不客氣地望著她說。
汀葉眨了眨眼睛,不太懂她是什么意思。
“不是說好了,你在這里等我的嗎?難道你不想等我了?”
可洛洛嘆口氣,像個大人一樣揉了揉額頭:“可是你天天來找我,我有等你的必要嗎?”
是……這樣的嗎?
“而且,那個你在等的人,已經回來了,”可洛洛說,“現在被等的人變成了你,你就別在這里浪費時間了。”
汀葉愣住了。她自己都忘了是不是還在等著什么人,她只知道小姑娘的家人不見了,家被拆了,她答應過要守護的東西都沒有了。現在還有什么人會等著她呢?
她從路燈上跳下來,沖到可洛洛面前,一把抓住她的手。對方卻使勁甩開了她。就像好多年前,那個小姑娘甩開她的手一樣。
汀葉看到她摸出一張牌。牌面上有一棟大房子,還有綠草茵茵的花園,一個帶著紅帽子的小男孩抱著一個插著百合花的大金杯站在草坪上。他面前站著一個比他年幼的小女孩,正笑嘻嘻地伸手去接他遞來的金杯。
“等待這種事,只有等到了,才有價值,”可洛洛說,“快回去你原來的地方,不要讓別人失望。”
“然后呢?”
“然后她就回到了原來的房子的廢址,看到那個灰眼睛的穿越男站在廢墟上等著她。”我說。
“然后呢?”
“然后……她們就一起玩啦,可能一起穿越了拯救一個個平行世界什么的。”
“占卜師呢?”
“她還在原來的地方,給奇怪的客人占卜啊。”
斯芬克斯打了個哈欠,咂咂嘴:“這個結局好像冷掉了的烤翅。”
這是什么奇怪的比喻?而且這家伙應該沒吃過烤翅吧?
我點擊保存,然后把剛寫完的這一章發到了存稿箱。
“這個故事還沒有完。”斯芬克斯說。
這個故事已經完了,因為之后的座敷童子已經和小巷里的占卜師無關;她們會在各自的世界線上繼續行走,去觸發更多的不同的故事。
在高考前的一個月,我又撿起了當初用過的網文賬號,隨寫隨發一些奇怪的故事。照舊是沒有什么人看的,反正我也只是胡亂寫寫。
座敷童子的故事在占卜師亮出“圣杯6”之后戛然而止,因為我的考試開始多了起來,沒有什么工夫寫東西了。而被一輪又一輪的模擬考來回碾壓完之后,我的腦子也再榨不出什么汁了。
我想差不多就把那個故事坑了吧,然后在這天晚上點開了網站后臺。
如果這是一部菜鳥成神的勵志劇,那么現在的劇情應該是我發現自己隨手寫的小說點擊上萬,一夜成名;如果這是一部寄情于文的青春偶像劇,那么現在的劇情應該是有一個美少女在留言區表示希望能和我私下交流探討一下結局問題。然而兩者皆非的本文的男主角點開后臺之后,發現每一章都多了兩三個點擊,最后一章有一個留言。
每天上班都看到老板在裝死:你知道的比我想得要多。
……這是誰啊?ID比留言還長呢。我滾了一下鼠標,看到他在下面又自己加了一條回復。
每天上班都看到老板在裝死:不過我猜你寫不出結局了,哈哈。
我看了一下這條留言的時間:8點56分,距離現在三小時。搜腸刮肚地想了一圈,我也猜不到身邊有誰會說這樣的話。
“你確實寫不出了吧。”斯芬克斯說。
大概吧。
我不想寫完結局,不單單是因為考試太忙,我是真的不知道該怎么把這個故事繼續下去。
有始有終的等待才有價值,等到了的終點才是圓滿。我不知道那家伙的等待是否實現了,只能這樣希望,希望她在街頭的守候沒有落空。
但是我的故事里的占卜師的等待,恐怕會沒有結局。
“那個座敷童子是誰?”斯芬克斯突然說。
“嗯?”
“是占卜師小姐嗎?”
“哦……是啊。”
“穿越的男人是誰?”
“是那個灰眼睛的I國人。”
“大房子里的小姑娘是誰?”
“不知道啊,大概還是她吧,另一個她,我瞎編的——話說你問這個干嘛?”
斯芬克斯沒有理我,繼續發問:“拆房子的人是誰?”
“……哪有那么多是誰啊,非要說的話就是那些大壞蛋吧。”
“在等著座敷童子的人是誰?”
“是那個穿越男啊,我不是說了嗎?”
“街頭的占卜師是誰?”
我不太想說話了。
斯芬克斯又問了一遍:“街頭的占卜師是誰?快回答!”最后三字里帶了點怒氣。
“街頭的幼女占卜師是你,對不對?”
“……對。”
沒錯,就是這樣。我沒有人可以等,也沒有人在等我。曾經讓我等待的人現在已經回去了她應該去的地方,希望她能見到她想見的人。
我突然覺得胸口一熱,金色的光點像飛塵一樣從我體內散出。耳邊響起一聲獅吼,一頭獅子在光芒中從我體內躍出。
斯芬克斯轉過身來,甩了甩腦袋,抖擻翅膀,用金色的眼睛正視著我。
“最后一個問題,”它的聲音與往日無異,但語氣意外的肅穆,“你的愿望是什么?”
“我想從這里出去。”可洛洛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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