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君贈玉簪
八月,京城。
時節將至秋分,北方已初顯蕭瑟之意。
韓府的花園卻別有洞天,池塘里的荷花雖已落盡,一盞盞蓮朵卻正含羞怒放,片片紅粉如少女的面龐。早年間從京郊的山上移栽下來的黃櫨與槭楓木葉正紅,露染霜干,翩翩輕舞。金桂也到了開放時候,陣陣甜香濃能遠溢,隨風撲鼻,入夜更甚。這一派金秋美景果真不枉費園丁們平日里的細心勞作。
不久前,韓府更是得了一件喜事,聽聞已經進宮四年的大小姐云珮,當今的嫻妃娘娘,已懷孕數月,明年開春便能誕下孩兒,為皇上綿延子嗣。這個好消息令韓府上下都興奮不已,云琪的母親韓夫人更是喜上眉梢。雖說大女兒云珮進宮不久就被封了嫻妃,但肚子一直未見動靜,后宮中一向母憑子貴,如今云珮已經懷有龍胎,只待來年生下孩子,無論男女,都會利于穩固她在宮中的地位,對韓太尉的為官之路也會有所幫助。更何況若生下一位皇子,恐怕皇上的恩寵會更甚,韓夫人久懸著的心終于能放下了。
她還記得四年前云珮得知自己被皇上選中即將入宮時的樣子,那時云珮不喜反悲,滿臉淚花的拉住自己的衣角,跪下來求她說:“母親,求求你,我不想進宮,那個地方一進去便終生不得再出來,我只想陪在你跟父親身邊。”
韓夫人自己也是女子,當然懂得云珮心中的擔憂,卻只能嘆息一聲安慰她道:“好孩子,你也要明白我們的苦衷,娘無能,未能為韓家生下男孩,你是長女,便要承擔咱們整個家族的重任呀。更何況皇命難違,你一向乖巧,定不會叫我們韓家為難的,是嗎?”
好在云珮懂事聽話,不過郁郁了幾日,最終還是進了宮。
雖然韓大人沒有明說過,但韓夫人心里明白,自己未能生下男孩,始終是他心中一件憾事。好在她為韓家生養了位娘娘,為整個家族的榮華富貴錦上添花,他們夫妻心中才寬慰許多。眼下只待云琪與云珊日后能得好去處,那她百年之后也能含笑九泉了。
晚飯后韓夫人命人沏了壺茶,說是今年新進貢的秋茶,云琪品著味道香醇便多喝了幾杯,誰料這會兒已近亥時還全無睡意,直到聽見一旁的桂兒哈欠連天了,才方覺夜深。云琪笑著打發桂兒去先睡,自己倒又坐到窗邊發起呆來。
算起來已有將近一月沒有聽見笛聲了,朱子琰這趟遠門出的真是夠遠。不過自己倒是也有日子沒彈琴了,此刻應著大好月色,微風送桂香,再配上一曲美妙琴音,的確是件雅事。于是她索性纖指撥動琴弦,一首《卜算子》潺潺響來——
我住長江頭
君住長江尾
日日思君不見君
共飲長江水
此水幾時休
此恨何時已
只愿君心似我心
定不負相思意
……
因為夜深,琴音襯得這園子里格外寂靜,一曲彈罷,才聽見園子里的秋蟲犀犀鳴叫起來,只不過才鳴叫了不多一會兒,又被一陣樂音掩蓋了。
時隔一月,那熟悉的笛音再次響起,吹的竟也是她剛才彈奏的《卜算子》。云琪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直到又聽了一會兒,終于嘴角上揚,盈滿了笑意。只是忽然那笛聲又戛然而止,這讓她很是意外,要知道朱子琰以前從來都是完完整整的吹完一整首曲子,她凝眉等了好一會,那笛音卻一直沒再響起,這的確不太正常。
正在她疑惑間,樓下響起了敲門聲,大概是見夜涼母親差人送被子來了,云琪原本沒打算理會,卻忽然想起桂兒早已睡下了,只好自己下樓去開門。
一打開門,她呆住了。立在門口的并不是母親遣來的哪位嬤嬤,卻分明是許久未見的朱子琰。此刻他長身玉立,就站在自己的眼前,披著一身月光,俊朗的臉上掛滿笑意,正暖意融融的看著她。
云琪有些恍惚,回過神來忙問道:“怎么會是你?你……回來了?”
他低沉的聲音里飽含溫柔:“今日白天回來的,本來想著你已經睡了,方才聽見了琴聲,知道你還沒休息,便過來看看你,這幾日過得可好?”
“嗯,還好。”云琪點點頭,問他道:“你呢?”
他也笑著點頭,一只手伸向云琪,攤開,手掌上臥著一支碧玉簪子,簪頭上精雕一朵玉玲瓏,下墜著幾顆珍珠,月光下瑩瑩透著淡光,很是精致。
“前幾日路過江南偶然見的,當下就覺得很適合你,喜歡嗎?”朱子琰望著她,眸子里閃動著亮光。
云琪自然喜歡,目不轉睛的打量著這支玉簪。達官貴人們向來喜歡用金銀打造飾物,來彰顯貴氣,但她卻鐘愛玉石,溫潤剔透,知人冷暖。眼下拿起這只碧玉簪子,在秋夜里它卻并未寒涼,還帶著朱子琰手上的溫度。
她有些不好意思,慚愧道:“可是,平白無故的怎能收你的禮物,況且我也沒準備什么回禮。”
朱子琰一笑:“美玉贈佳人,是人人樂見的美事,你若是想謝我,就時常戴著些它,別讓它受冷落就好。”
“嗯。”她點點頭,也回他甜甜的一個笑容。
兩人立著說了一會話,云琪覺的有些不太妥當,人家大老遠的送她禮物,按道理她應該邀他一坐,但夜深人靜的,她又是個未出閣的少女,若就這樣請他去房中,斷然不合禮法。難道去園子里找個廊亭歇息?暗夜幽幽的倘被巡防的家丁們撞到就更不合適。
正在猶豫間,朱子琰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指著落月小樓的屋頂說道:“想不想再試一次居高臨下?”
這倒是個好主意,云琪雖已在這住了四年,還從沒上到過屋頂,她滿眼興奮的望著他點點頭,于是二人故技重施,轉眼來到了落月樓的青瓦上。
云琪自出生就長在韓府,今夜從房頂上瞧這花園卻還是頭一回。與白日里不同,夜色中所有的花草樹木亭臺樓閣都被蒙上了一層暗影,皎潔的月光一灑,一切都像披著一層銀白色輕紗,呈現著別樣美態。
“云琪,”朱子琰輕喚她的名字。
“嗯,”她歪頭看他,:“怎么了?”
他嘴角輕揚著笑:“剛才那首《卜算子》是什么意思?”
她一愣,結巴道:“沒……沒什么意思啊,你這樣問我,你自己剛才不也吹了一遍?”
他笑著又追問道:“那你是想彈給誰聽的?”
她臉紅了一下,反問道:“那你又是想吹給誰聽?”
他抬頭望著夜空,輕聲道:“我只為一個人吹過笛,自然是吹給她聽的。”
她嘴角向上彎起,片刻后也學著他的語氣,道:“我也只彈給一個人聽。”看著他轉頭望向自己,咳了一聲,低頭輕聲道:“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
她只管低著頭,他只管望著她。
并坐一會,寒意漸來,云琪因剛才一直在房內并未穿厚外衫,朱子琰便脫下自己的外袍替她披上,外袍上還帶著他的體溫與氣息,云琪心內暖意濃濃,彎起的嘴角上笑意更深,不知不覺間,頭歪向了他的肩膀。朱子琰輕輕一顫,笑意也更濃了。
更深夜寂,樓頂上的兩人并肩而坐,聽著園子里的犀犀蟲鳴,云琪覺得,雖然天上月亮尚未圓輪,此刻她心中卻十分美滿。
直到聽見外面街道上隱約的打更聲,兩人才恍然發現已經子時,朱子琰起身作別。
云琪脫下外袍交還給他,輕聲道:“謝謝你的玉簪,我很喜歡,還有這個。”
外袍領口處沾染著云琪的淺淺發香,朱子琰伸手接過,忽然想起什么,對她關切道:“過些日子京城可能會有事情發生,外面會亂一些,你千萬不要像上次一樣獨自出門,不□□全。”
云琪點頭,他笑著又深望了她一眼,轉身向外走去。
這夜,有碧玉簪陪在枕邊,她睡的別樣香甜。
轉眼中秋。
往常的中秋韓府與普通百姓家過的并沒什么兩樣,皆是全家團聚在一桌,晚飯過后一起賞月,倒也其樂融融。
今年的中秋卻有些特別,因嫻妃娘娘有孕,皇上龍顏大悅,體貼嫻妃入宮后幾年未得與娘家團聚,為彰顯皇恩,特地在皇宮內舉辦宴會,邀韓府家眷與諸皇室宗親,共度佳節。
酉時過半,天色已黑。
皇家內宮果真不同于別處,各處宮殿檐廊亭臺樓角處,宮燈盡數高掛,燈火輝煌與天上圓月交相輝映,盡顯繁華。
小妹云珊纏了母親好久,韓夫人始終不答應帶她一起來,只說道:“今日去皇宮赴宴不比在家里,容不得你胡鬧!”眼見她一臉不高興又哄道:“放心,等你長姐誕下皇子,以后進宮的日子多著呢,母親一定帶你去。”寬慰了好久,云珊才悻悻找老祖母玩去了。
于是韓家今晚進宮赴宴的只有韓肅夫婦與云琪三人了。
晚宴設在御花園中景色最佳的涵瀅殿里。殿前盈盈一汪湖水,映照天上圓圓明月,清風徐來微泛波瀾,燈火投影流光溢彩,美不勝收。
出門前,韓夫人特地派了幾名婢女為云琪梳妝,道是皇室宴會不可輕視。婢女們忙活了好久,終于將她裝扮妥當。抬眼望去,傾國傾城的佳人不可多得。
這會兒打從云琪跟隨父母一進到殿里,所有人的目光都齊齊落在了她的身上,她頂著一身的灼灼目光微笑頷首,頗有些不自在。
好在不久,皇上與幾位娘娘都進了大殿,眾人便把目光都投向了他們。因是家宴,皇上與皇后共坐中間,嫻妃雖坐皇上的側方,但也離得很近,看得出近來圣寵正濃。許久未見姐姐,云琪仔細望著她,嫻妃現在雖有孕在身,卻仍難掩國色天香的秀麗容貌,除過孕肚隆起,依然身材纖細。母親韓夫人年輕時也是數一數二的大美人,才能生出這樣絕色的幾個女兒來。姐姐也看到了他們,眼中流露欣喜表情卻仍含蓄,遠遠的對著他們輕輕點頭,眼框略有些微紅,云琪余光中瞥見母親似乎也欲泛淚,忍不住心中一陣嘆息。
皇上入座后,神色威嚴的朝殿內掃了一圈,看見坐在父母身邊的云琪,也驚艷了一回,問道:“這可是韓肅家的次女?”
父母與她三人立即起身俯首,父親低頭道:“回圣上,正是臣的次女云琪。”
皇上面露笑意:“幾年未見,也出落成一位美人了,韓卿好福氣啊!”
父親馬上恭順道:“小家碧玉令皇上過獎,微臣不敢當。”
皇上呵呵一笑,示意他們坐下,又轉向鎮遠侯裴崇處問道:“今日怎么沒有見到安樂?”
鎮遠侯也趕忙起身,回道:“小女安樂今日身體抱恙,故不能前來。”
“如此那就讓她生休養吧。”皇上語罷抬手示意。
晚宴正式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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