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0 紅木
白汐也不是第一天跨入職場。但她的確是第一次遇到真正難纏的上司。
這么說吧,第一份工作是董家的拍賣行服務員。規模小,事兒少。干活不累,頭上有罩。第二份工作是昌榮閣的鑒定師。這靠手藝吃飯的差事,她干的得心應手。讓所有人都佩服的五體投地。所以,上班哪里真的吃過半分苦頭啊。
但是到了王董事長門下的第一天。王墨林就拿著一大份資料交給她:“按照各個部門上季度的收益狀況,做一個表格給我看。”
于是白汐拿著報表去做了。無奈電腦水平很一般。只用excel做了一個很簡單的表格。弄了柱形圖。這還是在董家,安妮教了一周的結果。然后,她把打印的文件送過去。王墨林當場把文件送進了碎紙機。說:“不做好,不準吃飯。”
她那個囧啊。只能又回頭去做。這一回學乖了,和財務部門取了經,加上了曲線圖,客戶流動,還有資金的進出等細節。
但是送到王墨林處,又被碎了:“你下次再用這種東西糊弄我,這個月工資減半!”
白汐不在乎工資。但在乎自尊心。得了,這簡直是強人所難。只能偷偷回到辦公室,一封郵件發給了謝文湛。附上一個哭喪臉“文湛,我覺得自己很沒用。”十分鐘后。漂亮,嶄新,詳略得當,條理清晰的報表傳了過來。附上兩個字:加油。
她沒油了。但這一次把報表送過去。王墨林終于滿意了。
下午,王墨林接待了一個購置大筆紅木家具的蘇州顧客團。談笑風生間,她站在一旁端茶倒水。送走了客人。王墨林告訴她:“把剛才那個團里所有人的企業,注冊財產查出來。半個小時后送到我辦公室。”說完就不管她了。
……得了。她剛才在端茶倒水。只聽到什么“黃花梨、緬甸花梨、雞翅木”“海南硬木”等專業術語。關于人名,企業,通通沒記住。正在發愁,瞥見屋子里有個光緒年間的紫檀椅子。正是顧客看的樣品。于是請教了椅子。
椅子記性很好,幫她解決了燃眉之急。
“平平淡淡”的一天過去了。白汐幾乎累成了狗。原來這就是秘書,原來這才是上班族!
回到職工公寓,白汐連晚飯都懶得燒了,直接去了九鼎茶館蹭謝文湛的吃的喝的。一進門,就看到謝文湛和一群外國人在包廂茶樓里談笑風生。說的也不知是哪一國的語言。身邊跟著兩個男秘書。仰著頭看久了,不由得佩服起謝文湛來。他每日要處理的事情不知道比王墨林多了多少。秘書都要是男的,才能干得了那么多活兒。
然而,謝文湛始終余出一部分時間,來和她談戀愛。
晚上的時候,他還徹夜不睡。加緊查關于洪秀全盜墓案的一切。
于是,等到謝文湛過來招呼她的時候。心已經軟了許多。任憑他抱著自己上了樓。在電梯里接了個吻,也不算什么。今天,她是不打招呼自來的,不順心的事情說給了他聽。謝文湛只是笑笑,也沒替她罵王墨林是變態。
白汐不樂意了:“文湛,王墨林是不是樂于折磨人啊?第一天上班就把我當牛使喚。”
“白汐,我說過了。你在我身邊是公主。但別人不這么看。王墨林少年喪父,無長輩扶持。商場上,自然處處被同行的前輩所排擠。他能做的,就是一絲不茍地工作。讓別人挑不出毛病。所以才能將家具店經營這么大。”
“說的也是。”白汐釋懷了:“文湛,我得繼續潛伏下去。”
“那你繼續加油。”
但是第二天去上班。情況并沒改善。反而更糟了。王墨林明天要出差談生意。要求她安排日程表。白汐看了下計劃書,都暈菜了。一天之內,上海,深圳兩地跑。而且晚上還要回來開會。水陸空各種交通工具,通通由自己安排。
更絕的是,中午吃飯談生意的大酒店,要求提前訂好包廂。
同時,要把王墨林吃的藥,會議的資料也帶著。公文包塞的是滿滿當當。
好不容易安排完了日程。她就去電腦上訂機票。卻發現頭等艙和商務艙都沒了。回去告訴了王墨林。王墨林不屑一顧:“這是你的事情。秘書得負責董事長的日常安排。”沒辦法,很沒骨氣又打了電話給謝文湛找外援。
不一會兒,系統傳來消息兩張頭等艙機票到位。
到了第三天一大早,白汐六點就起床來干活了。安全上了飛機。她還得到了一份特制的海鮮大餐和一份哈根達斯。謝文湛怕她太累了。
于是,在外開會的一天,各種精彩,忙得她是腳不沾地。
然而更缺德的是晚上。晚上的南京祿口機場人來人往。打不到車,王墨林不同意坐地鐵或公共汽車。她只能站在路邊半天,攔車。
到了公司,王墨林說會議遲了。這個月的工資扣一半……于是到了第四天的時候,白汐覺得大概要辭職了。
她是全國數一數二的鑒定師,妖怪界難得一遇的大美女。靠臉靠知識吃飯的人。現在感覺成了跑腿的狗腿子,這也太掉價了。
然而,就在這時候。奇跡,哦不,運氣來了。
這一天,有人過來將家里的老式家具送到王氏紅木家具城處理掉。聽說年代很久遠,王墨林親自來把關了。要知道,古董家具比新做的紅木家具要受歡迎多了。假如家里擺一張明代的圈背椅,那文化氣氛一下子就提升上去了。
所以,王家的家具廠,也做舊家具的買賣生意。而且收購的價值都不菲。
白汐也跟著去了。只看那人擺上來一套一套的紅木家具。年代各不相同,桌椅凳,一應俱全。都是老皮殼的花梨木材料。
王墨林先來到一張紅木寬邊方桌前。只見桌面是三拼木板,嚴絲合縫。冰盤沿、束腰、牙板、四腿滿雕枯枝梅花,工料奢侈致極。遂點了點頭。把她叫了過來:“當我的秘書,不僅要會干活。也要會認東西。現在,我來教你……”
“不用教。”白汐一口氣報了出來:“明代黃花梨滿浮雕梅花紋寬邊方桌。材料是海南黃花梨。因為木色金黃而溫潤,心材顏色較深,呈紅褐色。和海南黃花梨一致。非越南黃花梨。東西很好,很開門。年代到得了萬歷。”
王墨林愣住了,他咳嗽一聲。蒼白的臉色,卻浮現一絲紅潤。眼中微露驚艷。
而那送東西的老大爺,也豎起了大拇指:“姑娘,好眼力。我家祖先是明代嘉靖年間南京的戶部侍郎。正是和萬歷朝更替的時候上任的。”
王墨林又指了一張小床,問道:“那這東西,你給說說。”
她只掃了一眼:“這叫做羅漢床。功能類似沙發,主要用來待客和小睡。這件羅漢床的三面床圍均為獨板。制作工藝叫做百寶嵌,先是在板材上開小凹槽,然后鑲嵌各種材質作為裝飾。百寶嵌是晚明時期最流行的奢侈品裝飾技藝。”
“不錯!小姐知道的比我們本家人都透徹啊!”
王墨林的臉色更添了一絲紅潤。似乎連氣兒都順了些。又問道:“那這幾件呢?”
她走上前去:“這幾件到不了年代。我猜老先生家清代或者民國的時候中落了。用不起海南黃花梨了。所以改用越柬紫檀家具。和海南黃花梨相比,就差遠了。而這一件三彎腿方桌,材料是磚紅心的大果紫檀。屬于民國產品。最后這一件褡褳式五屜寫字臺,材料是廉價的非洲刺猬紫檀。我猜年紀和您的孫子差不多。”
“對,對對!這一件是班門弄斧嘍。其余的東西還好吧?”
“很不錯。”
送走了老先生。王墨林喊她去了辦公室。一進門,他就咳嗽起來。她去倒了水,拿了藥。王墨林仰頭吃了,良久才緩和過來。語氣極冷:“白汐,想不到你還臥虎藏龍啊。這么精通古董,來我這里當個秘書。是什么意思,嗯?”
上揚的語氣,明顯是質問。還摻雜著對她身份的質疑。
“沒什么意思。想必王姐都跟您說過了。我跟過至尊行的謝董。謝董是大鑒定家。在他手下工作,必須得會一點這方面的門道。”
她的目光,又憂傷起來:“當然,人往高處走。謝董不要我了。我就另謀高就。”
王墨林點了點頭,卻是收起了之前的倨傲神色:“那以后,秘書的工作我分給其他人做。你替我看木材,看貨源。出了錯,拿你是問。”
“謝謝董事長。”
出了門。白汐松了一口氣。總算是在王家站住腳了。又看到林宗哲站在走廊上鬼鬼祟祟地朝自己揮手。于是走了過去,看到他懷里放著一個小照相機。更是笑了。林宗哲為了“調查”王家,還真是拼了。已經開始拍照取證了。
“你這幾天,查到什么了?”她把包放在水池的玻璃邊沿上。
“查到了。王墨林前幾年經營不善的時候曾經出手過一批古董。年份大概是清代的。我猜,那一批東西會是從洪秀全墓里盜出來的。”
“是嗎?”她也上了心。
晚上回去的時候,她就委托謝文湛查了這一條消息。謝文湛發過來幾幅圖片。她看了看,心里有數了:“不對。這些古董年份是清代的不錯。但工藝是北京工,徽州工。洪秀全紀念館的東西我看過。基本上是蘇州工,無錫工。”
因為洪秀全掠奪的是江南,浙江等地人民的財產。按理說,家具不會是北京,安徽工。這批倒像是專項收藏。所以她猜,這大概是王墨林這些年收購到的老舊古董。分批送到拍賣行拍賣。但是與洪秀全的盜墓案,根本沒關系。
第二天上班,白汐就跟林宗哲說了這個結果。林大記者嘆了一口氣:“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得了,我再另辟蹊徑。”
看人倒霉,很開心。白汐很開心地進了董事長辦公室。卻看到王墨林桌上擺著三四盒藥。朱紅的藥丸就這么隨便擺著。好像他一次性吃了很多。眼風上移,王墨林的臉慘白慘白的。清瘦而指節分明的手,有一搭沒一搭地敲著桌沿。
翡翠扳指,敲打著桌沿。“噠——!噠——!”有下沒一下。
白汐有點擔心了:“董事長,您沒事吧?”
王墨林抬起頭。外表看起來好像病弱不堪,但眼里不經意流露出的精光讓人不敢小看:“在我的店里,別跟男同事眉來眼去。聽到沒有?!”
“什,什么?!”
“你和新來的那個小林認識?!”王墨林站了起來。踱步來到了窗臺前。窗臺下面三層,就是他們昨晚聊天的水池。陽光灑在窗外的法國梧桐樹上。透出一點光澤,灑在他黑玉般的烏發上:“昨天,你們好像聊的很開心。”
她終于明白是什么事了:“對,我們以前登山的時候認識的。他是蘇州人,大學畢業。”
王墨林置若罔聞:“白汐,你是個人才,我很賞識你。但你也得明白,公司有規定。不準談戀愛就是不準。你要是和他再單獨往來,你們兩個就可以走人了。”
男子單薄的背影,卻仿佛有很高大的威嚴。
白汐覺得莫名其妙。不過點了點頭:“董事長,我記住了。下次不敢了。”
“有什么事情,要談找我談。”王墨林又加了一句。這句倒把她給弄糊涂了。但接著,咳嗽聲響起。王墨林又吞下了一粒藥。<!--ov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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