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宇文邕這一睡,便睡了兩個日頭。他醒來時,揉了揉發脹的眉心。一起身,榻前的沉睡的女子也跟著睜了眼。
神思不定的宇文邕愣愣地盯著她看了許久,才確定眼前的女子是他心心念念的那個無疑,阿史那扶笛突然慍怒道:“你這個皇帝,不是還要日理萬機的么,你做什么要這么拼命,你要是在我這里有了什么閃失,我該如何向周國的臣民們交代。”
他怔了片刻,突然將她抱進了懷里,他低低笑開來,“我長大了。”
呃?
他輕笑著,聲音堅定溫暖:“我不再只是那個受宇文護擺布的棋子了。扶笛,我會打敗他,奪回我的大權,你跟我回周國,做我的皇后好不好?”
阿史那扶笛氣惱地推了他一把,但是推不開,她惱恨地說道:“我警告你,我阿史那扶笛,不作任何女人的替身。”
“還說我笨。”他的五指穿過她濃密柔軟的發絲,輕笑道,“我若心中還惦記鄭璃,為什么不去鄴城把她奪回來?難道我費盡心思,就只為來陳國尋個替身?”
她有些羞慚,赧然地紅了臉。
這個素來豪放不羈的女子竟然也會臉紅的么?宇文邕吃了一驚,隨即想到:那也只是因為我而已……心中竟然多了分熾烈的狂喜。
很多年都想不起一件事了:他除了是個皇帝,也還是個半大小子而已。
“跟我回周國,恩?”
阿史那扶笛一把推開他,倨傲一笑,“你想多了,我在陳國游山玩水樂得自在,憑什么要回你那個烏煙瘴氣的國家,你那后宮里妃嬪一大堆,可容不下我。”
她慧黠地親了親他的眼尾,“我現在不想走。”
一面親吻他一面拒絕他,這個女子真是……
他苦笑又無奈地說道:“我知道了。”
說到底,還是他的不是,他早就應該把這一切都解決干凈,讓她能毫無顧忌地跟自己走。
“扶笛,至多三年。”他盯著她,“我會打點一切,讓天下所有人都閉嘴,看著我們幸福。”
“看著我們幸福”,夠霸氣,聽起來似乎不錯?阿史那扶笛摸了摸下巴,笑道:“那好啊,你若能做到這一點,再帶著你的鳳冠來迎我回去。”
她笑著跑出老遠,留下宇文邕癡癡傻傻地呆坐原地:她答應了,這是答應了!
又過了幾日,到了桃花競放之時,蘭陵王府里遍植桃樹,如今已是花團錦簇,灼灼其華。
這些日子里高湛果然再沒了任何動作,宮里也不再傳來什么召見的消息了,只是聽說鄭繡身死,倒是令人有幾許遺憾。
而至于放心不下的段懿和宇文慧,如今的感情更是如膠似漆,比起宋熹微和高長恭竟也是毫不遜色。
這時粉色長裙的宋熹微穿林而來,滿肩落紅如雪,馥郁桃花清味中又雜著淡淡的說不出的芬芳,似藥香,又似松香。
長裙迤邐施然前行,她撥開一樹又一樹如簾如幕般的花枝,重林深處,有白衣廣袖玉冠簪發的男子,背影沉凝如畫,凝望著林立千紅負手而立。他青絲如瀑,直垂腰際,又有幾綹不安分的在駘蕩春風里翻卷。
宋熹微淡淡一笑,卻不知背對著她的男子也勾了勾唇角,她輕手輕腳地上前,從身后抱住了他,“長恭!”
這一聲叫得甚歡,甚樂,甚是大聲,本是想嚇他一嚇,他卻輕笑道:“怎么近來無事,竟然變得喜好嬉鬧了?”
雖然白日里久不在府中,可他也聽說了,他的這位王妃這幾日心情頗好,趁著春光明媚,總愛在府中蕩秋千。
其時晨光穿過林梢慢慢地投射過來,將他的一襲白衣染得流光泛金,連衣領及袖口等邊角處的精細描摹的暗紋都覆上了淡暉。宋熹微勾著他的腰,不禁感嘆道:“蘭陵王殿下總是一襲玄衣,走出去高貴又冷漠,怪嚇人的,如今這是打算改換風格了?不嚇人了?”
說罷,身前的男子聲音極低地一笑。
他在她面前,似乎只穿過兩色衣裳,要么廣袂玄袍,要么玉帶素衣,可也的確,這世間除卻黑白,再無可加諸在其身上的其他浮華俗艷的雜色。
高長恭輕聲笑了聲后,忽然又極低地嘆息了下,他慢慢地轉過身來,墨發也隨風飄過她的眼簾,頗是□□。
“你身上好香!”他深深吸氣后,忍不住又吸了幾口,意態輕佻,那勾著唇挑著眉的笑靨映襯著無邊桃色,宛如魅惑之妖。
宋熹微的神情卻有些不自然,咳了聲,挑起了懸于腰間的緋色香囊,笑道:“我特意制的,加了許多味香料,你可喜歡?”
高長恭見她目光晶亮,似乎要討賞的模樣,卻對她方才曇花一現的不自然有些疑惑,因為他了解她多過了解自己,所以知道她是個善于偽裝神色與感情的高手,方才那無心的匆忙的神色,才是她面對他的提問時最真實的表情。可是,她為何那般急切匆忙地變色?
可是沒想很久,他點頭道:“喜歡的,你什么我都喜歡。”一句話惹得她紅了面頰,人面桃花交相輝映,嬌羞可人,他頓了頓,又問道,“你這香囊配了幾個月了吧?”
怪不得他總覺得鼻尖有一抹似有若無的香味,只是今日更濃了些,以前他沒問,不過是有些犯懶,以為她這女兒心性終是改不了,而他畢竟也很喜歡的。如今,他的隱瞞卻讓他覺得很是奇怪。
宋熹微點了頭,終于扯開了話題,道:“長恭,如今□□正好,花紅千林,不如我們明日出去踏青?”
絲毫沒留意到他異樣的宋熹微還在眼冒晶亮地滔滔不絕地說著踏青之趣,高長恭聽著,卻是在凝神盯著她,若有所思。
晚間,宋熹微默默呆在寢房里,褪了外裳,一個人對著整碗黑如墨汁的藥湯蹙眉。
藥汁極苦,實難入口,她每日也都要忍著苦水下咽。可是想到時辰已經差不多了,她仰頭將那藥水一飲而盡。
實在太苦了,可是放蜜餞進去卻會沖淡藥效,宋熹微將藥碗擱在桌上,又往自己嘴里灌了幾口茶,方才覺得胃里不再那么難受了。
喝過藥之后,宋熹微又急匆匆地欲去收碗,而這時,高長恭已經推門而入。
宋熹微大驚,因為在平日里,他這回應該還在書房里看書,怎么今日竟然來得這么快?
來不及反應,她手中的藥碗就這么掉落在桌上,又滾了幾遭,便骨碌碌地向著鋪著紅毯的地上滾去!而高長恭卻蹙著眉,一個閃身便將藥碗接入了手中,在宋熹微忐忑不安的眸光里,他的眉鎖得更緊,單手執碗放在鼻尖嗅了嗅,登時鋪面而來的藥味便浸了他一鼻孔。
“這是什么,你身子不好?”放下碗,他有些憂色地問道。
宋熹微根本就不知道該怎么跟他說,便順著他話里的臺階回道:“是啊,我最近有些不適,不過也沒什么大礙,喝了藥就好了。”
高長恭嘆息著攬住了她的肩膀,“既然不舒服,為何不早些歇息?這更深露重的,你若再受了涼,這小病也成了大病了。”
竟是這般柔情盡顯,宋熹微愣愣看著他溫和舒展的眉,突然間一股濃濃的愧疚涌上心頭,她摟著他的腰,將頭埋進他寬厚溫暖的懷中,“長恭……你真好……好到讓我真覺得無地自容……”
“又是說的什么傻話?”他的目中柔情蜜意,而眼角的余光掃過藥碗,卻更多了分困惑。聯想起她今早的神色,突然覺得自己的妻子有事情在瞞著他,難道是生了什么大病,怕他擔心所以瞞著他?想到這個可能,他的心再也沉靜不下來了。
翌日,仍然是春光明媚的大好時光,陌上繁花錦簇,春紅林游人如織。青黛色的遠山,湛藍的天,碧色的潭水,如煙霞般綿延明燦的桃花,如珠簾般層疊密布的柳絲,皆是她心向往之。
宋熹微換了身輕松合度的衣裙,喚了兩名小廝,駕著驢車便出門了。
她今日本來心情頗好,但是長恭卻突然有些棘手的公文亟待處理,因而沒有隨她一道跟來,她失落之際便只有邀了宇文慧。
高長恭在府中其實并沒有什么公文,只是知道宋熹微有事瞞著他,他又不好捅破傷了和氣,便滯留府中差人喚了城中最好的大夫來。
昨日那個差點被打破的碗已經被他趁她不注意時留下,今日喚來的大夫倒是個頂頂的杏林高手,只順著碗檐周遭聞了轉,突然睜開眼,有些驚訝地說道:“竟然能配出這藥,這醫術已不再老夫之下了!”
宋熹微以前是周國皇宮的醫女,但醫術到底如何他卻不甚曉得,聽了這話,不禁詫道:“這是治什么的藥?”
說罷他便屏著息等待回答,生怕這大夫回答出什么大病來,可是胡子花白資格甚老的大夫卻搖頭,“這藥,并非能治什么病,而是千萬種藥的配藥,如果與旁的什么輔料融合使用,確有奇效。不過它性平溫和,不會傷身,因而在我們這一脈中已經失傳很久了。”
確實,那藥的配方是宋熹微從周國皇宮里的醫書里看來的,那時候宇文邕因為寵愛她,曾給她的司藥房里添了很多的醫書。而她那時候便已經開始未雨綢繆了,為以防萬一,又覺得那方子甚巧,不傷身且不易察覺,曾偷偷地記背過。
高長恭并不通于此道,聽聞這是配藥,接過碗來又聞了下,稍加揣度后又問道:“若是與香料混合使用呢?”
老資歷的大夫乃是個舉一反三的人物,登時張著嘴,瞪圓了眼睛問道:“郡王所言,可是一味似花非花,似藥非藥的異香?”
“正是。”高長恭點頭,卻見大夫登時嘴都合不攏了的模樣,他頓時有些慌了,“先生,這有什么不對么?”
大夫垂著頭搖晃著,“唉,造孽啊造孽啊,真是避子之藥!”他們這些做大夫的,最不喜歡開的藥便是避子藥和墮胎藥,因為那純粹便是扼殺新生命的虎狼之藥,而他對著這些則更是忌諱。
高長恭突然一愣,陡然地,手心里的藥碗砸在地上摔成了碎片……
(https://www.dzxsw.cc/book/145976/7530980.html)
1秒記住大眾小說網:www.dzxsw.cc。手機版閱讀網址:m.dzxs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