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潛的四師弟，姓陳名書夜，這個名字還是當年北昆侖老掌教在世的時候取的。兩年前楊潛修為盡失后，便獨自一人遠走不列顛。

　　盡管人生地不熟，但好在陳書夜天生是個活絡性子，在不列顛的兩年，混得風生水起。不僅娶了一房洋媳婦，更是和不列顛王儲戴維斯拜了把子，做了兄弟。

　　陳書夜是個孤兒。北昆侖老掌教將他從雪地里撿回來時，才不過滿月。平日里老掌教不甚管事，這北昆侖上上下下吃穿用度都是大弟子楊潛一手操持，連帶著陳書夜等師兄弟幾個都是楊潛一手拉扯大，極不容易。

　　是以當楊潛一個電話打過來的時候，陳書夜絲毫沒有猶豫，將自己身懷六甲的妻子托給戴維斯照顧，自己孤身一人搭乘最快的航班回國。

　　第二日。

　　日頭未上三竿，陽光還不算毒辣，只是微微將人熏出一身薄汗。

　　若不是三日前的靈潮涌動，破開了第三十七個鬼窟，大量的鬼氣噴薄而出，小河山還只是八百里秦川中一個極為普通的山頭。

　　站在半山腰上的楊潛皺了皺眉頭。

　　這次的靈潮有點不同尋常。

　　鬼氣已經濃郁的接近實質，這才走到半山腰，視線范圍便已經縮小到方圓不過一丈。換做往常，即便下到鬼窟最深處，都未必能形成這樣的景象。

　　這里面到底是什么樣的存在？

　　楊潛心頭一沉。

　　楊潛帶著厚厚的心事繼續往山上走去，約摸過了半個時辰才走到山頂。鬼窟的入口正如同一個黑洞一般懸掛在山頂上。周圍原本的警衛已經被李靖提前撤走，楊潛放眼望去，只能看到王獵云和陳叔夜敘舊的身影。

　　楊潛的目光死死盯緊不遠處交談的二人，心中五味雜陳。

　　“大師兄。”

　　王獵云和陳書夜看到了已至山頂的楊潛，面上露出一抹喜色，趕緊三步并作兩步跑上前來。

　　楊潛點了點頭。

　　陳書夜突然哈哈大笑，緊接著王獵云也大笑起來。笑著笑著，眼角都紛紛噙滿了淚花。

　　楊潛默不作聲。

　　不是不想開口，只不過太多的話不知從何說起，更何況眼下還有更要緊的事情。陰風陣陣，惡鬼橫空，不適合敘舊。

　　楊潛轉過身子，穿過亂石小徑，來到鬼窟的入口前，一步邁了進去。頃刻間天旋地轉，眼前又是另一番光景。

　　餓殍遍地，漂浮著的孤魂野鬼數以億萬計。若是如此也就罷了，只不過是數目多了些，盡管殺起來費勁，但好歹是熟悉的場面，三人征戰鬼窟多年，誰不是輕車熟路？

　　但詭異的是，面前這數以億計的鬼魂，不是缺胳膊少腿，便是沒了腦袋，又或者胸口開了一個大洞，漫天飄灑著鬼血。

　　鬼蜮一望無際，比楊潛以往去過的那幾處鬼蜮大了不知凡幾，再加上眼前這幅景象，若要說里面沒有什么可怖的存在就連楊潛自己都不信。

　　收回目光，楊潛的眉頭鎖的更緊。回頭看了一眼身后的王獵云和陳書夜，眼底閃過一抹擔憂。這是北昆侖最后的血脈，倘若折在了這里，北昆侖怕是就要斷了傳承。

　　定了定心神，楊潛引著兩位師弟向前走去。大多數的鬼怪都沒有意識，只是漫無目的的飄蕩著，但也有少數不開眼的鬼怪死后怨氣沖天化作厲鬼，妄圖對楊潛三人出手，皆被王獵云張弓搭箭，輕松射殺。

　　再望前走了一段路，算上之前，楊潛三人已經往前推進了數里。莫說是激烈的廝殺，就連正兒八經的廝殺都還沒發生過。就在楊潛駐足準備思考緣由的時候，前方的鬼怪突然騷動起來，隨后這騷動如同平靜湖面上蕩漾開的漣漪一般，迅速蔓延開去。

　　楊潛抬眼向前方看去，只見一道手臂粗細的金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向著自己飛來，沿途有那來不及避開的鬼怪，都在與金光觸碰的剎那，化作陣陣青煙。粗略估計，就這片刻，便湮滅了近百萬亡魂。

　　金光帶走了百萬亡魂的同時，依舊去勢不減，直直撞上了楊潛。

　　那一刻，楊潛的腦海中閃過無數稀奇古怪的畫面。

　　這些畫面中，有那百萬丈高的虬首巨人手持大斧破開混沌，有那人身蛇尾的女子煉化五彩石補上天頂巨窟，有那人皇奔波十三年治理大水堵住四海驚濤，也有那從石縫里蹦出的猴子一根鐵棍打了個天翻地覆……

　　當楊潛再睜開眼時，眼前的場景又變得不同。那數以億計的鬼怪連同著陳書夜和王獵云，不知去到了哪里。抬眼望去，這片鬼蜮仿佛重新歸于混沌，充斥滿了死寂，除了那個僧人。

　　楊潛定睛一看，不遠處的一座破敗小廟中正端坐著一位青年僧人，看他年紀不過是二十三四的模樣，因為是盤坐著，楊潛看不太出身量，一身潔白的僧袍套在身上，憑空添了幾分神圣。僧人臉上掛著一絲淡淡的笑容，一雙炯炯有神的眸子正打量著楊潛。

　　楊潛眼角的余光掃過僧人身后的破敗小廟，原本神壇上的神像已經碎了一地，香爐、木魚這些物什隨意扔在地上。

　　就在此時，那名僧人突然動了，手中的念珠輕輕捻動著，慢慢直起身，向著楊潛走來。

　　楊潛目光一怔，趕緊側過身來，待到僧人走到面前之后，連忙雙手合十，向僧人行了一個佛禮，口中唱道，“大師。”

　　“施主有禮了。”

　　僧人回了一禮。

　　楊潛默不作聲，只是靜靜地看著面前的僧人。

　　時間不知道過去多久，猶如一個世紀那樣漫長，就在楊潛已經漸漸有些不耐煩的時候，面前的僧人突然開口，“施主難道不好奇為何會來到此地？”

　　楊潛扯了扯嘴角，心想你倒是說啊！雖然心中腹誹，但嘴上仍舊是一片和氣，“不想知道。”

　　僧人聽了楊潛的回答，笑得更加開心，上上下下打量著楊潛，就像是在打量一件有趣的物什。

　　“那你想知道些什么？”

　　僧人問道。

　　“我想知道的你便知道？”

　　楊潛翻了一個白眼。

　　“自然知道。”

　　“那你能說？”

　　“知無不言。”

　　“真的？”

　　“出家人不打誑語。”

　　楊潛怔怔地看著眼前的僧人，仿佛要從那張始終掛著笑容的俊美臉上看出花來，就這樣看了半晌，才又開口問道，“你是誰？這個世界為什么會變得這樣？我們該怎么辦？”

　　說完，楊潛仿佛擔心僧人不能明白似的，補充道，“我說的是陽間。”

　　僧人仿佛早便看破了楊潛的心思，應道，“你后面兩個問題說來話長，貧僧也只知一二。”

　　“別打岔，我問了三個問題。”楊潛的目光深深地掃了一眼僧人，說道。

　　“貧僧，地藏。”

　　“可是‘地獄不空，誓不成佛；眾生渡盡，方證菩提’的那位？”

　　“正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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