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槁的臉，清晰的出現(xiàn)在廉價的小化妝鏡子中，鏡面太小了，照不見全臉，只見蠟黃的近乎死人顏色的皮膚。曾經(jīng)明媚晶亮的眼睛深深的陷在暗青色的眼窩中，沒有一絲的活氣。舒曼看著鏡中的自己，輕輕的笑，容顏枯槁，笑容清淡而平靜。

　　她才三十五歲，一年前得知自己患癌時，已經(jīng)是晚期，拖拉了一年，已經(jīng)沒有幾天好活了，人生也沒什么遺憾，就是想在臨死前再見兒子一面。

　　舒曼是個農(nóng)村姑娘，十八歲時，嫁給城市戶口的丈夫，夫家在三線城市開超市，家境不錯，丈夫是獨(dú)生子，十九歲時，她生了兒子，按農(nóng)村的思想，生了兒子，就在婆家有地位了。村里的人都羨慕她嫁得好，命好。只有她知道，她嫁的是個吃喝嫖賭的渣。

　　婚后兩年，公公車禍去世，婆婆沉溺麻將，丈夫在外鬼混，公然帶女人回家，她多說幾句，就拳腳相加。為了孩子，她咬牙忍著，獨(dú)自帶著孩子艱難的維持著超市，還要忍受婆婆和丈夫猜忌的目光，他們總懷疑她偷拿超市的錢補(bǔ)貼娘家，而實際上，總把超市營業(yè)款拿走揮霍的是這對母子。

　　很快超市周轉(zhuǎn)不開，關(guān)門轉(zhuǎn)讓，這對母子開始賣房賣車，曾經(jīng)不錯的家境，就這么敗了，日子越來越不順，母子倆輪番指著她的鼻子罵掃把星，說是娶了她，壞了運(yùn)，家才敗了。

　　當(dāng)丈夫開始打罵孩子時，舒曼沒法再忍了，果斷離婚。帶著兩歲的兒子，凈身出戶。孩子留在父母處，她孤身在外打工，為了給孩子好的一切，她想盡一切辦法拼命的掙錢，嘗遍艱辛，日子漸漸好過了，她才把孩子接到身邊。

　　兒子五歲時，窮困潦倒的前夫找到她痛哭流涕懺悔，然后要求復(fù)婚，而她因為太忙，沒有時間照顧兒子，就同意復(fù)婚，條件是，她在外掙錢，丈夫只要照顧好孩子就行，她每個月會固定給家用。當(dāng)時她想，她再強(qiáng)，也沒法給孩子父愛，親的總比后的好，只要對孩子有好處，她什么都肯做。

　　卻不想，這個決定成了她生命中最后悔的事。

　　本性難改的丈夫在生活有保證后，又開始老一套吃喝嫖賭，沒耐心帶孩子，就把孩子扔到游戲廳里，稍大一些，父子一起泡網(wǎng)吧。她知道的時候，已經(jīng)晚了，兒子已經(jīng)十三歲了，進(jìn)入了叛逆期。

　　而她多年忙著掙錢，和兒子早已生疏。整日里廝混在一起，要什么給什么的父親，在兒子心里，已經(jīng)是偶像加榜樣，明知道兒子這樣下去就廢了，可卻毫無辦法，打不得，罵不得，心里又愧疚，又無計可施，加上工作忙碌辛苦，精神和身體雙重煎熬下，她終于也到極限了。

　　身體不舒服拖了很久都沒空去醫(yī)院，直到暈倒在廠里，才被送到醫(yī)院，檢查結(jié)果出來，肝癌晚期，已經(jīng)擴(kuò)散，醫(yī)生說積極治療還能熬幾年，由著病情發(fā)展，最多活一年。

　　當(dāng)丈夫知道她是癌癥晚期后，立即和她離婚，并且以照顧孩子為由，要走了兩人名下的房產(chǎn)和存款。而她十六歲的兒子，只是猶豫了一下，就跟著父親走了。

　　反而是父母弟妹哭成了淚人，砸鍋賣鐵也要救她。

　　活了三十五年，到生命的終點(diǎn)，她才發(fā)現(xiàn)自己錯過了很多。這么多年，為了自以為對孩子最好的一切，她像個機(jī)器人一樣的不知疲累。忘了生命中并不是只有兒子，忘了自己也是別人的女兒，她也有父母親人希望她好的。

　　只是明白的太晚了。

　　舒曼擦掉了沁出眼角的眼淚，吸了吸鼻子，拿起化妝包，在蠟黃的臉上涂上厚厚的遮瑕膏，精心的裝扮了一下，讓臉色看起來不是那么的糟糕。

　　她約了兒子，周末，中心公園的人流如織，舒曼很快就在人流中認(rèn)出了兒子，瘦瘦高高，鶴立雞群般的帥氣逼人，雖還是個青澀的少年，已經(jīng)十分的引人注意了。

　　拉過兒子的手，感覺到他明顯的退縮之意，舒曼緊了緊手，沒讓他掙脫，找了個樹蔭處的長椅，兩人坐著，她側(cè)過身，靜靜的端詳她的孩子，她生命中的最重。

　　“抱抱媽媽，好嗎？”她說。

　　孩子愣了一下，生澀的伸開雙臂，抱住了他的媽媽。

　　母子一年多沒見的隔閡被這個擁抱沖淡了很多。

　　“對不起，媽媽沒能陪你成長。”舒曼靠在兒子懷里，閉上眼睛，腦中浮現(xiàn)兒子幼年，兩人相依為命的日子，她笑了。

　　“崇崇，你小時候很黏媽媽的，又乖又懂事，真是可愛的不行，還記得小時候媽媽帶著你賣煎餅的日子嗎？你才兩歲，話都說不清，就會幫媽媽招呼顧客，真是個好孩子。媽媽當(dāng)時想，我家寶寶這么聰明乖巧，長大一定是個很有本事的人，媽媽現(xiàn)在辛苦點(diǎn)，等你長大了，就能享福了�！�

　　“媽……”少年哽咽的開口，眼淚掉下來，“不要死……”

　　“爸爸把房子賣了，錢都花完了，我已經(jīng)在西餐廳上了三個月的班了。”

　　舒曼聽著兒子的委屈抱怨，苦笑：“寶寶，生活本就不易，媽媽不能再陪你了，以后學(xué)聰明點(diǎn)，多看看書，多學(xué)點(diǎn)知識，誰的生命都只有一次，經(jīng)不起揮霍的。做決定之前慎重的想一想，不要輕率�！�

　　“媽媽，我不想你死�！笔�六歲的少年哭得像個孩子。

　　沒有了媽媽無條件的物質(zhì)供給，跟著爸爸過了顛沛流離的一年，少年已經(jīng)長大了很多。

　　“謝謝你，寶寶。讓媽媽沒有遺憾的離開。”劇痛襲來，舒曼咬牙堅持著從兒子懷里站起來，對她生命中最重要的人展露了最后溫柔的一笑。

　　她知道自己快不行了，告別了兒子，她急匆匆的沒走幾步，就在猛烈的眩暈中控制不住的要摔倒，她倒在了熟悉的懷抱里，耳邊兒子在撕心裂肺的叫媽媽。

　　心好痛，最難割舍的就是骨肉情，不過還好，兒子還有基本的良知，他本性是好的，只是被帶壞了。

　　得知患癌之后，舒曼放棄了治療，只服用大量的止痛藥減輕痛苦。她變賣了她苦心經(jīng)營了十幾年的服裝廠，湊了一筆不算少的錢，分成了兩份，一份留給父母養(yǎng)老，一份給兒子存到基金里。按照她的安排，十年后，會以創(chuàng)業(yè)資金轉(zhuǎn)到兒子名下。

　　同時她留了一封信，在她死后，會由母親轉(zhuǎn)交給兒子。里面有她所有對兒子想說的話，對生命的感悟，對兒子未來的簡單規(guī)劃，以及……濃濃的牽掛。

　　像這樣的劇痛眩暈對舒曼來說，已經(jīng)是家常便飯了。她每次都以為自己再也醒不過來了，可好多次她還是在疼痛中漸漸清醒。

　　這一次，她預(yù)感自己是真的要走了，可慢慢的，她發(fā)覺自己又有了知覺，而且，這一次居然沒感覺到任何的不舒服，就像是過去健康時每天清晨醒來一樣。

　　睜開眼睛，她看到漫天的桃花，粉紅粉紅的，濃郁的桃花香充斥在鼻端，一切似曾相識。

　　夢？還是幻覺？

　　“咔嚓”“咔嚓”

　　幾聲輕微的快門聲響起，舒曼本能的朝著聲音來源看去，不遠(yuǎn)處的桃花樹下，一個二十出頭，長得挺帥的男人正站在樹下，手中舉著一個看起來很專業(yè)的單反相機(jī)，鏡頭正對著她的方向。

　　對上她疑惑的視線，年輕人笑著朝她揮了揮手，落落大方的朝她走來。

　　這時舒曼才發(fā)覺自己坐在一株桃花樹的樹枝上，背靠著粗壯的主干，雙腳懸空，等等，她發(fā)現(xiàn)了不對勁的地方。

　　剛剛掃過腳時，她看到自己穿著黑色的布鞋，媽媽做的那種黑色條絨布鞋，這種鞋，她只在少女時穿過。視線緩緩的掃過扶著樹枝的手背，皮膚光滑細(xì)膩，絕不是絕癥病人的手，甚至不是三十五歲的女人該有的手，這是一雙少女的手。

　　“嗨！需要我?guī)椭鷨�？”年輕的男人站在樹下，朝著舒曼伸出手。

　　“幫助什么？”舒曼怔了一下，她這會兒無心理會這個年輕人，她想搞清楚自己怎么了。

　　“幫助你爬下樹呀！”年輕人指了指她，“難道你不是下不來朝我求救？”

　　“什么？”舒曼看了看地面，距離她坐的位置差不多有一米多高，她朝著年輕人擺了擺手，輕輕一躍，跳下了樹，踩在松軟的地面上，她感覺到一絲熟悉的愜意感，她似乎想起來這里是哪里了。

　　小舅舅承包的桃園，十多年前。

　　“謝謝，我不需要幫助�！笔媛鼘δ贻p人笑了笑，轉(zhuǎn)身離開。

　　憑著多年前的記憶，舒曼在桃林中穿梭，身后的腳步聲始終不緊不慢的跟著，她停下來，轉(zhuǎn)身問：“有事兒嗎？”

　　“沒事，桃林太美，我想多拍幾張照片�！蹦贻p人若無其事的回答，舉起了相機(jī)，咔嚓咔嚓的拍了幾張，表情動作十分自然，沒有絲毫窘迫感。

　　“哦，那你拍吧。"舒曼點(diǎn)點(diǎn)頭，轉(zhuǎn)身繼續(xù)走。

　　又走了一會兒，舒曼看到不遠(yuǎn)處的小水泥房子，終于確定這里就是小舅舅承包的桃園。十多年前，她還是少女時，每到春天桃花盛開的時候，她就到園子里疏花賺錢，對這里很熟悉。

　　這個桃林小舅舅只做了幾年，她十八歲嫁人那年，園子換了承包人，改建成了工廠，難道她回到了十八歲？

　　身后始終跟著她的腳步聲在她停下后，也停了下來。

　　“要拍照嗎？我可以幫你拍�！蹦贻p人很熱情的看著她。

　　“今年是九八年還是九七年？”她問。

　　他愣了一下，回答：““九八年，農(nóng)歷三月二十七日�！�

　　“謝謝，我不拍照。”舒曼客氣的笑笑。

　　“我叫衛(wèi)崢，保家衛(wèi)國的衛(wèi)，崢嶸歲月的崢。你呢？”衛(wèi)崢跨前一步，縮短了和舒曼的距離。

　　舒曼后退了一步，笑了笑，沒有回答。


　　(https://www.dzxsw.cc/book/145958/7529531.html)


1秒記住大眾小說網(wǎng)：www.dzxsw.cc。手機(jī)版閱讀網(wǎng)址：m.dzxsw.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