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臥梁

　　燕馳飛雖有一身好功夫，但赤手空拳之下，也沒有絕對把握贏過十個帶著武器的官兵。何況那些人之前已經(jīng)講得明白，上鋒有令，嚴(yán)查亂黨，寧枉勿縱，就算今日殺錯了他，也不過是照章辦事，根本不必?fù)?dān)心有人追究。

　　他沒輕易動手，只好聲好氣地解釋：“眾位大哥，這是個誤會，他都說他喝醉了，你們怎么肯定他說的不是醉話呢？”

　　楊旗長反問：“他醉不醉不緊要，且看你怎么證明你的身份。”

　　燕馳飛笑言：“我姓燕，家住晉京青龍大街燕國公府，這里有印鑒為證。”伸手去袖中摸世子印鑒，不想?yún)s摸了個空，他臉色驀地一沉，眼神鋒利地掃向吳愈。

　　吳愈站在官差身后，右手攥握成拳，見狀高聲道：“他不是，燕國公府家的公子與我同在翰林院任職，我怎么會認(rèn)不得人。”

　　對于官兵們來說，吳愈的話不能全信，燕馳飛的話則是全然不信。他們個個右手緊握刀柄，雙眼幾乎一瞬不瞬地盯著燕馳飛伸在袖子里的那只手，說是掏憑證，卻半天不見動靜，也不知是否暗藏了什么武器。

　　那些亂黨他們領(lǐng)教過，膽子大，連皇帝都敢刺殺，根本就是亡命之徒。官兵們都是有家小的，誰也不愿豁出命去掙營生，這會兒不幸碰上了，他們腦子里想的全是“先下手為強，以多勝少”之類不講究卻很實用的辦法。

　　一直隱身在巷子里，暗中跟隨燕馳飛的羅海見勢不妙，踢翻身邊竹簍，又拔劍對墻砍刺，錚錚聲響，聽起來似足有人動武交手。

　　羅海本打算引那隊官兵前來查探，好讓燕馳飛趁機離開，而且分散了人數(shù)，兩邊各自動起手來贏面也大得多。想不到楊旗長十分謹(jǐn)慎，并不指揮屬下離開，反而吹響脖子上垂掛的竹哨。

　　哨音尖銳急促，劃破靜謐的夜空。

　　燕馳飛前世帶兵多年，深諳軍隊中傳遞消息的法門，楊旗長吹出的頻率一短兩長再兩短一長，正是召喚弓箭手前來，不問情由，斬盡殺絕之意。

　　棲霞山一帶不久前才發(fā)生過皇帝遇襲之事，守備至今甚為森嚴(yán)，弓箭手來得極快，整齊劃一的腳步聲響徹長街。

　　羅海見勢不妙，也顧不得燕馳飛吩咐過不許他現(xiàn)身，直接撲出去對楊旗長一行人動起手來。燕馳飛趁機拔地而起，躍上路旁屋頂，衣紙長箭恰在此時破空而至，“哧”一聲射入他后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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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棲霞寺。

　　孟家法事連續(xù)三日，每晚子時結(jié)束時，由子孫后代一起跪叩九九八十一次為結(jié)束。

　　孟老夫人自從病后，已數(shù)月未曾如此晚睡，這會兒強打精神，一直撐著，眼見孫子孫女們叩完了頭，仍不叫他們起來，當(dāng)著一殿僧侶的面訓(xùn)話道：“你們是兄弟姐妹，血脈相連，互為依靠，唯有團(tuán)結(jié)一心才是正道，能令祖先安息，求得佛祖保佑，家族日益興旺。最忌有人為一己之私算計同胞，你們年紀(jì)雖小，但個個都讀書學(xué)史，沒親眼見過至少也在書上看過，但凡那些世家大族，大多都是從內(nèi)部爭斗開始走向衰敗。前車之鑒，引以為戒，若讓我知道誰犯了這等毛病，決不輕饒，知道了嗎？”

　　孟珠等四個齊聲應(yīng)是，孟老夫人這才放話準(zhǔn)他們起身。

　　半夏第一個沖上來攙扶孟珂，其余三人向來康健，長跪叩頭后雖然疲累，卻也不至于需要旁人借力才能站起。只是孟珠不知怎地，將將站直正要走開，竟無端端地摔了一跤，孟珍就在她身旁，連忙來扶：“阿寶這是怎么了，難不成祖母一番訓(xùn)誡太過振聾發(fā)聵，竟令你連尋常走路的力氣都失卻了？嘖嘖，手掌都被石磚擦損了，真是可憐。”

　　孟珠沒好氣地推開她：“姐姐總是讓我對什么叫做惡人先告狀的理解更深刻。”

　　她話音將落未落，就聽孟老夫人重重地咳嗽一聲，伴著拐杖“篤篤”敲在地磚上的聲音，似足警告。

　　兩人立刻噤聲不語。

　　孟老夫人經(jīng)常來棲霞寺祈福還愿添香油，老方丈與她熟識，這時見孟家姑娘出了事故，也不待她們請求，便主動吩咐小沙彌取生肌膏給孟珠送去。

　　那生肌膏是老方丈親制，藥性極佳，據(jù)說不管多嚴(yán)重的傷口，薄薄涂上一層，立刻便能止血生肌。

　　不過寺廟里的生活平靜無波，小和尚們平日里受的傷，最多不過是砍柴扎了刺，切菜跺了手，從來沒有人傷勢嚴(yán)重到需要動用生肌膏。小沙彌只知道上次方丈獻(xiàn)過一盒給遇刺受傷的皇帝，如今只剩下一盒，他年紀(jì)小，眼界不寬，又寶貝師傅的東西，難免有些抱怨：“只是擦破皮，也值當(dāng)用這種好東西，真是浪費，阿彌陀佛。”又說，“一年才制得兩盒，這回全沒了，阿彌陀佛。”

　　說還說，仍舊照足吩咐從方丈房里博古架的暗格里取了藥盒。

　　小沙彌離開后，梁上躍下一個人來，他落地輕巧，身姿矯健，暈黃的燭火映在他刀鑿般的輪廓上，更顯得那雙鷹一般的眼眸銳利冷冽。

　　燕馳飛來此也是為尋生肌膏。

　　他與羅海雖各自逃脫，卻都受了傷。尤其是羅海，那些官兵出手毫不留情，他身上有兩處傷口幾近致命。

　　羅海前世為了護(hù)衛(wèi)燕馳飛而死，那時他們身陷絕境，無計可施，今次燕馳飛定要救他，連自己的箭傷也來不及治，便連夜上山到棲霞寺來找生肌膏。

　　那些官兵還在大張旗鼓的搜查他們，燕馳飛不愿牽連別人，本想暗中將藥帶走，不料遍尋不至，這會兒眼瞧著小沙彌把藥拿走了，便潛行跟了上去。

　　孟家安置在一個兩進(jìn)的小院里，女眷住后院，孟珽帶著家丁護(hù)院們住前院，小沙彌送藥只能送到前院門口，有個小廝接了藥盒，到二門上求守門的婆子找丫鬟來取。

　　紅蕎來得很快，接了藥回西廂去，待要推門，忽然覺得余光瞥見一道黑影閃過。她嚇得幾乎跳起來，轉(zhuǎn)身四下查看，卻什么也沒有，連樹枝都未曾晃動一下。東西廂連正房都還亮著燈，院子里還點著石燈籠，燈火通明，有什么也瞞不了人，紅蕎覺得自己定是眼花了，撫撫心口安安神，便進(jìn)屋去。

　　孟珠的傷說輕卻也不輕，大殿石磚粗糲，她整個手掌都磨破了，而且小臂外側(cè)也有傷，傷口雖不深，卻血糊糊一片甚是嚇人。紅蕎幫她上完藥，又用細(xì)棉布仔細(xì)地把手掌和小臂的傷處都裹了起來。

　　處理好傷口，粗使丫頭也在梢間里備好洗澡水。

　　孟珠由紅蕎扶著，光潔如玉的小腳踩著紅木鼓凳，沒受傷的手攀著澡桶的邊緣，稍稍用力一躍，輕巧地翻進(jìn)了氤氳蒸騰的洗澡水中。

　　今日在大殿整日，寺廟里的香火氣味沾了一身，十分嗆鼻。這會兒便顯得平日里用的蘭花香胰子味道太清淡，孟珠便吩咐紅蕎：“去取桂花香的來。”

　　紅蕎放下絲瓜絡(luò)，轉(zhuǎn)身出去時還不忘叮囑孟珠：“姑娘把手舉高些，傷口千萬別沾水。”

　　孟珠嘴里應(yīng)著，懶洋洋地在澡桶邊緣靠好，被熱氣熏蒸得舒服地吁了一口氣，這才又把右臂再往頭頂舉了舉，帶得右邊腰線往上都露在水面外。

　　“吧嗒”，一滴殷紅的血珠落在水面。

　　孟珠閉目養(yǎng)神，并未發(fā)現(xiàn)異常。

　　待她打著哈欠睜開眼，那小小的血珠已經(jīng)融進(jìn)洗澡水中，無影無蹤。

　　“吧嗒”，又是一滴血珠落下，不偏不倚正打在孟珠臉頰上。

　　濕乎乎，熱烘烘，還有點黏膩。

　　孟珠伸指一摸，見到指尖染紅，是血。

　　什么東西？難不成房梁上有死老鼠？

　　她嚇得一個激靈，慌忙抬頭往上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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