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嬴則的命名禮是在內宮中舉行，但天下沒有不透風的墻，再加上嬴駟本來也覺得沒什么大不了的——老婆兒子又不是見不得人的生物，自己寵老婆兒子更不是見不得的事，因此只是兩、三天的功夫，嬴則以嫡子之禮行命名禮的事，就傳遍了整個咸陽宮。

　　春秋戰國與后世明清不太一樣，不講究“皇帝與士大夫共天下”，大臣更像是后世公司打工的職工，而且是不拿股份且隨時可能跳槽的那種，因此嬴駟嫡庶不分，寵愛幼子的事雖然傳進了廣大朝臣耳中，但對于大多數朝臣來說，也就是一個八卦而已，反正都是老贏家的人，誰當秦王吃你家大米了？

　　至于寵妾滅妻、廢長立幼什么的，雖然現在秦國刑上大夫，但游戲規則從來不適用于制訂者，更何況公子蕩也就比公子則大四歲，兩人的年齡也不是天差地別的遠，而君上又正值盛年，也不是明天就要駕崩，等他去見列祖列宗的時候，公子們早已成年了。

　　當然，這個事也并不是沒有人跳出來表示意見的。

　　比如嬴家那些老宗族，他們就跳跳跳的出來了。

　　“各位叔伯，蕩兒也是寡人的兒子，則兒也是寡人的兒子，既然都是寡人的兒子，那寡人對他們一視同仁從無偏袒，又何錯之有呢？”嬴駟皺著眉頭，俊美的臉頗帶著幾分天真，仿佛他真得什么都不懂一般。

　　不懂個屁！

　　站在下方的宗老們，簡直想沖上去噴嬴駟一臉口水。

　　三十幾歲的還裝什么天真無邪啊？你裝你裝你裝！這一套，你十二年前玩過了，不管用了。

　　忍受不了嬴駟老臘肉裝天真傻白甜的詭異畫風，一個白胡子老頭跳出來，開口說道：“君上，公子蕩乃是王后所出的嫡子，公子則不過是庶子……”

　　“不對吧！”嬴駟打斷對方的話，繼續頂著他“天真無邪”的臉說道：“自古以來，只聽說過‘母以子貴’、‘子以父貴’，從未聽說過‘子以母貴’，都是寡人的兒子，寡人公平以待又有何不可？”

　　“公子蕩乃是嫡長，他……”

　　“寡人只是寵兒子，又不是立太子，用得著看什么嫡長嗎？”嬴駟不耐煩的一揮衣袖，伸手指著下方的宗老們，開口說道：“你們到是說說……寡人只是寵個兒子而已，你們為什么要反對？給個理由！”

　　嬴駟說是這么說，但心里卻很清楚。

　　“立嫡以長不以賢，立子以貴不以長”這一套雖然是《周禮》，但主要是儒家的人喜歡遵守這一套，各諸侯國吃這一套的并不算多。

　　不說幾乎每個諸侯國都發生過“廢長立幼”的事，包括楚國在內的諸侯國，甚至還有“立幼”的傳統。

　　立幼，是因為春秋戰國時代戰亂頻頻，一個弱雞樣的王是撐不住江山的，王者不但需要戰功，有時候還需要身先士卒親自上陣殺敵，比如過去的數代秦君，就有不少人是死在戰場，其中就包括嬴駟的祖父，就是死在對魏的戰場上。

　　等老王死去之時，幼子大多正是年富力強的年齡，不但能沖鋒陷陣，當王的時間也會比長子更高，可以減少因王位頻頻移交，而引起社會和王權動蕩。

　　更何況，嬴駟現在還沒打算立太子呢，只是比較寵小兒子，完全談不上什么廢長立幼之類。

　　因此，現在這些宗老們之所以會跳出來，唯一只有一個理由，那就是——就是要跟他頂著干。

　　說起來還是十二年前的仇，嬴駟利用宗老們弄死了商鞅，最后又借口說商鞅是被陷害的，反手把舊貴族給削削削了一遍。

　　雖然從政治上來說，嬴駟經此一事，輕松從權臣手中拿到了王權，但也導致舊貴族的不服氣。

　　就算嬴駟不可能殺過嬴家宗老一樣，宗族也不可能咬死嬴駟，因此他們只能以各種方式給嬴駟添堵。

　　國家大事不好說，怕說了之后嬴駟覺得王權□□涉，一激動之下大開殺戒，但說說秦王私事還是可以的。

　　一來安全，就算把嬴駟氣死了，他也不會因此而大開殺戒；二來這不是國家大事，是宗族內的事，正好該歸他們管。

　　而這個事情上，男女之事又是最能挑出事的。

　　比如現在嬴駟喜歡楚女，宗老就會說寵妾滅妻什么的，但要是嬴駟真獨寵王后，宗老就該說王后是魏女，我們和魏國仇深苦大，你爺爺也是魏人殺的，最主要的是，王后現在人老珠黃，下不出蛋了，君上你要多開枝散葉，保證王族血脈啊。

　　反正理都在宗老們嘴上，好壞都讓他們說完了，嬴駟只能憋屈的忍著。

　　這一忍，就忍了近一年。

　　轉眼，嬴則已經一歲大，能蹦能跳還時不時會往外冒幾個字的熊嬰兒了。

　　“抓周？”嬴駟一手拿著盤子，一手拿著小勺，嘴里含著豆腐，口齒不清的說道：“聽上去很有意思的樣子，你跟寡人說說，這抓周到底是個什么東西？”

　　“抓周就是在孩子周歲的時候，將筆啊墨啊紙啊算盤啊官印啊珠寶啊針線啊之類的東西放到孩子的面前，然后讓他去抓。在我們那呢，有一個說法，說孩子抓周時抓到什么，長大就會喜歡什么做什么……”

　　抓周源起于南朝，最早可追溯到三國，春秋戰國是無論如何都找不到記錄的，因此羋婧不得掰著手指，很認真的為眼前的先秦老古董舉例道：“比如抓到算盤的孩子以后肯定能賺大錢、抓到筆墨的孩子讀書好、抓到官印的孩子能當官、抓到弓箭的孩子肯定武勇過人……不但男孩子有說法，女孩子也有，類似抓到針線的孩子女紅好……”

　　“聽上去很好玩，但是一點都不靠譜。”嬴駟搖了搖頭，往嘴里又塞了一勺豆腐，“怎么能用一次抓周定了孩子的終生呢？”

　　“圖個喜慶熱鬧好玩嘛！”羋婧應道。

　　見嬴駟還是一副不以為異的模樣，羋婧立刻將整個身體湊到嬴駟身上，雙手伸出，如水蛇般抱住嬴駟的脖子，聲音嬌媚的說道：“君上……君上……君上上……”

　　“好好好！抓抓抓！”嬴駟邊吃著豆腐，邊無可無不可的點了點頭。

　　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夫人喜歡玩就讓他玩好了，省得這敗家娘們總趴在自己身上，影響自己吃東西。

　　只是嬴駟本以為，既然自己都點頭答應了，這敗家娘們就該走開，不要影響自己吃東西了，誰知羋婧走是走了，卻把順手把嬴駟手上的豆腐也端走了。

　　“喂！你干嘛去？寡人還沒吃完呢！”嬴駟來不及抹嘴，起身追上媳婦，拉著媳婦的衣袖說道。

　　“吃完？”羋婧一臉氣憤的回過頭，用恨鐵不成鋼的表情看著嬴駟，手指戳戳嬴駟的胸口，大聲的說道：“嬴馬四！這份雞汁豆腐可是你兒子的晚飯，你吃完了，你寶貝兒子吃什么？”

　　“和寡人一起吃你啊！”嬴駟本能的回了一句很黃很污的對白。

　　羋婧臉上一紅，又氣又羞又說不出話，只能狠狠在嬴駟腳背上一踩，“老不羞！不理你了！”

　　“哎喲……婧兒……等等……你等等寡人……這份寡人都吃過了……拿給則兒吃怎么合適？你再給則兒做一份就是了……”嬴駟抱著腳，非常沒形象的在羋婧身后單腳跳著，追著正氣紅著臉往前走的羋婧。

　　不要怪嬴駟沒有形象，而是自從嬴則可以開始加輔食之后，羋婧對于嬰兒食物研究，那可是下了一萬分的努力——如果她當年拿出這份苦心去研究數理化，別說是大學了，連博士后都拿下來。

　　在這樣的努力下，羋婧的手藝那是越來越好、越來越棒，縱然只是一道簡單的雞汁嫩豆腐，也能吃得人口水直流，恨不得化身小寶寶。

　　一開始的時候，因為小嬰兒發育不完全，吃的東西還是以軟爛為主，所以雖然羋婧做的飯菜很好吃，但嬴駟一個正值壯年的成年男人，是不會對這種八十歲沒牙老太才會喜歡的食物感興趣的。

　　可現在不一樣了，一歲的小嬰兒在飲食上已經越來越接近大人，雖然不能吃辛辣刺激的食物，但不需要再像以前那樣吃米糊糊了。

　　軟飯、面包、面條、通心粉、薯類，這些都進到嬰兒的食譜里。

　　這道雞汁嫩豆腐就是羋婧最新研究出來的一道菜。

　　手工細磨磨出來的嫩豆腐，快速在開水里焯上一次，去掉豆腐的腥味后切成丁；雞肉和香菇一并炒熟，再加入羋婧用蝦仁、魚骨等物精心烹調的高湯，勾芡，最后將芡汁澆在豆腐上。

　　散發著誘人香味的雞丁混合著綠色的蔥末，則如同黑幕中的星星一般，肆意又張揚落在雪白的豆腐丁上，湯汁從豆腐丁頭底流下，完美的流過每一塊豆腐，最后在盤底匯集成一個小湖。

　　吃上一口豆腐，只覺得味道清甜至極，毫無半分豆腐的豆腥味；喝上一口湯，湯味不濃不淡，口齒間卻有滿滿都是鮮甜。

　　嬴駟本來不想的，但無奈的是自家夫人的手藝越來越好了，好得他不得不拉下面子來搶兒子的飯食。

　　這么小的孩子，嘗得到什么味道？給他吃不是暴殄天物嗎？浪費！

　　更何況……反正搶了他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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