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說，男人是不能慣著的吧。”

　　伊南娜毫不留情地吐槽著烏魯克的主神，看著她因為圣婚的禮服而惆悵不已。原本不是什么大事，但是追究其根源……

　　“完全能看出這個人無視我的意見對吧？”

　　雪萊嘆了口氣。

　　“那又如何。”伊南娜翻了個白眼：“你在之前就應(yīng)該想到過這個結(jié)局吧。”

　　“想到是想到，只是沒想到能真的這么悲慘。當(dāng)想象和實際撞上了之后，我發(fā)現(xiàn)我果然還是接受不了的。”銀發(fā)女人看著天空：“以前我或許還要擔(dān)心下長老會結(jié)盟之類的問題，但是現(xiàn)在恩奇都出現(xiàn)之后……”

　　“……覺得自己沒用了？”

　　伊南娜噗嗤一笑。

　　“那又有什么關(guān)系，反正是早晚的事兒。畢竟人類不可能一直需要神的啊。”

　　雪萊側(cè)過頭看著她，坐在草地上長發(fā)及地的女神粲然一笑。

　　“這不是很正常的嗎，你看之前，人類按照神的教導(dǎo)生存，然后回饋神的恩惠。”

　　彼時天地初開，即便是神明之間爭斗亦不休不止。神仙打架之后受苦受難的永遠(yuǎn)都是剛剛開蒙的人類，而不依附于神，人根本無法經(jīng)受如此殘酷的考驗。

　　但是人類歷經(jīng)一代代延續(xù)，情況卻改變了。

　　“最開始連用火都需要一步步交的，可是現(xiàn)在呢。”

　　伊南娜抬起手：“他們建造了美輪美奐的神廟，知道用水淹過土地后使其能夠更加肥沃，還無師自通地知道了如何挖掘水渠。以前恩利爾和恩基的洪水和暴風(fēng)雨讓他們肝膽俱裂，但現(xiàn)在呢？”

　　她促狹地積極眼睛：“即便再來一次大洪水，也不可能像上次那樣了，對吧？”

　　而這只是其中一方面而已。

　　“即便是我現(xiàn)在能做的也已經(jīng)少了。以前人們向我祈求愛情，但現(xiàn)在他們自己就有各種求偶的方法，哪還用得著我出手——但是他們自己不知道這一點，依然對著我許愿罷了。”

　　也躺了下來后，伊南娜拉著雪萊的手。

　　“他們是真的越來越厲害了，你看絡(luò)繹不絕走進(jìn)烏魯克的商人，他們甚至能騎著駱駝，從遠(yuǎn)東運送昂貴的木材到這里，又將烏魯克的甘甜的椰棗帶回去——如果不是因為他們我都不知道棗子還可以曬干了吃。”

　　她笑了起來：“我真的很喜歡人類啊，這無窮無盡的創(chuàng)造力，即便是神都無法企及。原本將他們創(chuàng)造出來，不過是因為神的私念，可是人類啊……”

　　縹緲的聲音如同輕紗。

　　“他們正在從仆從，變成這個世界的主宰。”

　　雪萊靜靜地聽著伊南娜的感慨，晃了晃被她握住的手。

　　“我大概知道為什么，我們兩個會這么要好了。”

　　“那不是當(dāng)然的嗎。”伊南娜接了下去：“我們兩個，都是最事不關(guān)己的存在啊。”

　　就是這樣。

　　因為將自己摘了出去，所以最能夠看清事物運轉(zhuǎn)的規(guī)律。

　　天玄地黃，宇宙洪荒。

　　初始終結(jié)。

　　在所有事情一開始的時候就注定了要滅亡的結(jié)局，這世界上一切的事物都無法逃脫，即便是神也歸于此道之中。

　　在這個地方久了，雪萊想著自己小時候提到死亡就萬分惶恐的狀態(tài)就覺得好笑，因為……

　　“誰都要死的嘛。”

　　她安慰著因為養(yǎng)的野雞死掉了的恩奇都：“不要哭啊。”

　　悲傷的少年心中的愁緒依舊無法被驅(qū)散，但他本能地抱著雪萊不肯放手，仿佛依靠著她就能夠壓下因為死亡而被喚起的不安。

　　雪萊覺得他真的很像她小時候的樣子，放軟了聲調(diào)。

　　“都會死嗎。”

　　恩奇都垂下眼簾：“全部嗎。”

　　“嗯，全部。我也會。”

　　剛剛松下來一點的手臂再度箍緊，勒得雪萊差點一口氣沒能上來——在她半死不活的時候金毛王拿著泥板走了進(jìn)來，看到此情此景下意識舉起了泥板想扔過去，但在最后一刻還是放下了。

　　“吾友。”青年語氣不太和善地說：“本王建議你先放開雪萊。”

　　這才解決了主神的危機(jī)。

　　王對于他摯友的苦惱也是剛剛聽說，蹙著眉想了想轉(zhuǎn)頭看著雪萊。赤紅色的眼睛對上赤紅色的眼睛，兩個人對視了片刻后，王勾了勾手指。

　　雪萊蹭了過去，被捏住了下巴。

　　“明日圣婚，不要賴床。”他想起了發(fā)起床氣的主神的德行：“本王不想在這一天一開始，就看到你身為神明而丑態(tài)百出的樣子。”

　　白皙的皮膚上蹦出了一個十字，雪萊打掉了王的魔爪。

　　“那你自己婚去。”

　　她全身心地哄騙著涉世不深的恩奇都，最后成功地用圣婚時的熱鬧場景將消沉的少年的興趣提了起來。

　　“大家還會互相潑酒嗎？”淺綠色的眼睛在陽光下閃閃發(fā)光：“聽起來如此有趣。”

　　為什么雪萊只覺得潑酒會讓衣服變臟所以很麻煩？！

　　“雪萊，我可否也與你一道如此嬉戲？”恩奇都躍躍欲試：“那場景一定非常美妙。”

　　美妙在哪里啊？！

　　“吾友，本王勸你打消這個念頭。”王的嘴角噙著輕笑：“你眼前這個高高在上，不惡而嚴(yán)的女神，只要沾了哪怕一滴酒，整個圣婚就全完了。”

　　吉爾伽美什毫不留情地揭短。

　　“誒……”

　　恩奇都的兔子耳朵垂了下來：“……這樣啊。”

　　“其他城邦的使節(jié)會前來管理，本王怎可能讓這個不成器的家伙在所有人面前失態(tài)。”王皺著眉：“若是神都無法高高在上，人們又如何崇敬膜拜。”

　　雪萊本來想發(fā)火的，但是想想吉爾伽美什雖然嘴上不留情面，但是的確說得沒錯。

　　女神發(fā)酒瘋什么的……呵呵。

　　但這并不影響她時候甩臉子給他看。

　　“過來。”

　　雪萊裝作沒聽到，化成蛇形趴在冰涼的石頭上看月亮。王許久不見回應(yīng)，將視線從泥板上抬起來，語氣開始不善。

　　“雪萊。”

　　蛇的鱗片在皎潔的月光下如同水面一樣，泛著粼粼的波光。王最終耗盡了他的耐心，站起來將盤成一團(tuán)的蛇拎了起來。

　　“又想跟本王鬧什么脾氣。”

　　誰能想象得到這算是示好的態(tài)度啊喂！！！

　　蛇首扭了過去，細(xì)長的蛇信垂下來偶爾抖動一下。青年的手剛好能握住蛇身，于是他就干脆帶著雪萊回到了他的位置，然后將雪萊往腿上隨意放下。

　　“如此也好，恰巧本王覺得暑氣難耐。”

　　蛇身冰涼黏膩的感覺其實并不能討得他的喜歡，但能感覺到手中的蛇身一僵，王的目的已然達(dá)到。王的手指擦著蛇首，在它還心神不定的時候拿起她，貼近自己的臉。

　　“你現(xiàn)在連蛇也不放過了嗎……”

　　手指及時地推在了王的胸前，主神狼狽不堪地往后仰：“簡直難以置信！”

　　環(huán)著她的腰的金毛看著她上氣不接下氣，胸腔先是微微震動，最后放聲大笑。

　　“……你知道嗎。”雪萊認(rèn)真起來：“你現(xiàn)在越來越讓我覺得討厭了。”

　　“哦？”

　　王的笑意未曾停止：“本王倒是不知道，我城邦的主神何時對我青睞有加過。”

　　“你小時候就很萌啊，”雪萊舉了個栗子：“還會叫我雪萊大人的，除了最開始的時候，一直都是禮貌又聰明，經(jīng)常讓其他神有一種‘這個王一定會很合我等心意’的錯覺。”

　　注視著她的眼神一閃，撫著她尾骨的手向上挪動。

　　“錯覺？”

　　“你不乖這件事我從一開始就知道，但你裝得好對我又沒壞處，我就沒在意過。”

　　她被他按到懷里。

　　“結(jié)果現(xiàn)在當(dāng)著我的面就敢說我的壞話。”

　　雪萊甩了甩自己的尾巴，打定主意今天晚上不變回來了。

　　“烏魯克的王啊，”她抬頭，湊到他耳邊：“對神如此不敬，你可有接受懲罰的覺悟嗎。”

　　“嘖。”

　　吉爾伽美什知道她想干什么了，下一秒就打算把她丟到地上。

　　不過想想明天的儀式，王就忍了下來，然后詳細(xì)思考著讓恩奇都替她的可行性。

　　他謹(jǐn)慎地想到了任何可能，最后還是覺得得先安撫主神——而與此同時，主神正在百無聊賴地甩尾巴，甩著甩著就甩到了他眼前。

　　王下意識地當(dāng)成襲擊物接住，在捏斷它之前發(fā)現(xiàn)了不對，手上的力道減輕了九成。

　　“你……”

　　他本想斥責(zé)她，但立刻就發(fā)現(xiàn)了雪萊的不對勁。

　　那咬著下唇，眼神飄忽的樣子不太對勁，刻意移開的視線和僵硬的身體……

　　“……放開。”

　　她裝得不錯，聽起來很正常，但語音語調(diào)還是于平時的理直氣壯有著太過明顯的不同。王的眼神一黯，將她摟得更靠近自己。

　　“若是本王不放又如何。”

　　說話的時候，同時加重了些握著她尾巴的力道。

　　果然聽到了雪萊抑制不住的哽咽。

　　“……我錯了。”

　　感覺不對之后主神認(rèn)錯得毫不含糊，可憐巴巴地抬頭誠懇地看著他。本來以為能夠得到理所當(dāng)然的原諒，但是……

　　“神之存在，本就毫無過錯，理應(yīng)本王賠罪才是。”

　　王的眼神如同醇美的酒液，看得雪萊一身雞皮疙瘩。

　　“若雪萊喜歡幼年的本王，本王改為當(dāng)時的態(tài)度也未嘗不可。”

　　“不不不用了……”

　　“這種事如何能半途而廢。”

　　他緩慢地揉捏著蛇尾，那一貫讓他頗為不喜的觸感如今也無足輕重了。

　　“只是雪萊，”沙啞的聲音如同羽毛般讓人發(fā)癢：“你似乎忘了本王說過的話。”

　　主神腦子里一團(tuán)漿糊，身體軟得如同沒有骨頭。

　　“本王曾經(jīng)立誓，總有一天——”

　　他帶著惡意地笑著。

　　“——本王會讓你哭喊著求饒的。”

　　雪萊想起來了。

　　但是這是幾十年前的事情了啊喂！

　　可她所有的吐槽都沒能說出口，耳邊只有王像是命令又像是哄騙的聲音。

　　“快，給本王哭出來。”

　　禽獸。

　　這個男人的暴行讓主神對其失望透頂，而其充沛的體力讓主神詛咒了一萬次如此祝福她的同事——她睡著的時候天都快亮而醒來的時候太陽才剛升起來。

　　當(dāng)然這不是最主要的事，最主要的是……

　　她推著一旁還在熟睡的金毛。

　　“出大事了，起來。”

　　半睡半醒的年輕王者抱著她的腰，下意識地往上摸去，被半路狠狠地拍了手背。終于意識到不對之后睜開眼，王的眼睛里也帶著憤怒。

　　現(xiàn)在知道什么叫起床氣了吧。

　　雪萊板著臉，指著北方。

　　“基什打過來了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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