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傅晏的娘
北人素喜闊朗,因此虞家小院說是小,倒也有一溜兒五間坐北朝南的正房,并東西各兩間的廂房。五間正房,中間一間是正堂,西邊兩間是書房。這三間連通一起并未隔斷。東邊兩間則是虞老爺的臥室。
臥室里靠著南墻窗戶盤起一鋪大炕。此時便在這炕上,躺了一個人。
還未入夜,炕上被褥已經被鋪陳好,這人全身躲進厚重的棉花被中,只露出半張臉在外頭,閉目合眼,氣息微弱,似在熟睡。
虞楠裳湊近想細看:約莫是個俊眉修眼的好模樣,不過臉上脂粉擦的有些多,倒叫人看不真切……
“她受了重傷,現在神智還不清醒!庇堇蠣斆艚莸卦竭^虞楠裳坐到炕沿上,恰截斷她審視的目光。
“?”這話把虞楠裳對這人容貌的注意力轉移開:“怎會如此?”
“嗐,作孽啊!庇堇蠣數溃骸八小溃嗄。家里父母不慈,為了些許銀錢,把她給賣進了青樓。她倒是個有骨氣的,說什么也不肯賣身。那青樓老鴇就往死里打她折磨她。要不是她今天尋了個空子跑出樓去撞見了爹,怕此時已經是一具尸體啦!”
虞老爺聲情并茂,把自己說的都要落淚。他伸袖子擦擦眼角,又切切地道:“所以囡囡爹真不是想對不起你娘,爹真不是想納妾,只是可憐她,囡囡你不要怪爹爹不要誤解爹爹……”
呵呵爹爹你哄小孩兒呢,我還不知道你。虞楠裳看著她爹眨巴眨巴眼睛:真對人家姑娘沒意思會把人安排在自己臥室還讓人用自己被褥?以前類似事兒又不是沒有過,那年冬天在街上見著餓暈的紅娘子,怎么就說自己家不方便,特特送到林大娘家去請林大娘照顧?
不過虞楠裳倒不是不肯讓他爹納妾!班镟镆埠偷套h過多次了,爹爹早該給囡囡找個新母親,給囡囡添個弟弟。爹爹只是不聽,F如今這燕娘倒是和爹爹有緣。照爹爹剛才說的,她品行也不錯,堪為良配——只可惜到底是從青樓出來的,又是這般無媒無聘入了門,只能做妾了。總而言之,爹爹納了她,囡囡高興還來不及,哪里會怪爹爹!”
然而虞老爺還不肯就范:“爹爹絕沒有那般心思!等她身子將養好爹就送她走……”
“好了人都進你被窩了,爹爹還想始亂終棄怎地?這事兒就這么定了!等她身子好些我們就擺酒!”虞楠裳習慣了作自己爹爹的主。
倒把個虞老爺驚的鳳目圓瞪:“什么進被窩?什么始亂終棄?囡囡你都哪里學的這些野話?囡囡你學壞了!”
便在此時,那燕娘動了一下,痛苦地呻/吟出聲——那聲音嘶啞的很,完全沒有女子的輕柔。虞梅仁眉心就跟著跳了跳,忙解釋:“她上過吊,嗓子傷著了。”“?”虞楠裳大為憐憫:“她還傷著哪兒了?爹爹能治嗎?還是要去請胡叔叔過來給她看看?”
才高八斗的虞老爺是懂醫術的,造詣還不低,不低到什么程度呢,便是現如今的太醫院院正大人胡大文對他也是服氣的。他擺擺手:“外傷已經處理過了,內傷得慢慢養著。我寫個方子,你去看看咱家里的藥材,應該差不離都有!闭f著喚蘇子取了紙筆來,就著炕桌寫起來。
虞楠裳對醫術這塊只是一知半解,看看她爹寫的,知道一些藥材是補血益氣的。因此拿了方子到東廂房的內間查找,果然藥材是齊備的。當下便在外間廚房的火爐上煎熬起來?纯磿r候也差不多了,又洗手系圍裙準備起晚飯的餃子來。
“姐姐,老爺有了新姨娘,是不是就會不疼咱們了?”蘇子一邊盯著煎藥一邊問虞楠裳。
“當然不會,有了新姨娘,合該是多了一個人疼咱們才對。”虞楠裳找出了和面用的大陶盆,然后用一個葫蘆鋸成的瓢往盆里舀面。
“可是,綢緞莊的王小哥兒跟我說,他們爹爹自從納了姨娘之后,有什么好東西都只往姨娘屋里送,不給他和他娘!碧K子還是憂心忡忡,小小的腦瓜緊緊皺起。
虞楠裳噗嗤一笑:“王小哥的爹王掌柜那是個什么德行,能跟爹爹比嗎?”
蘇子想想王掌柜那腸肥肚滿神氣萎靡的樣子,愣愣點點頭:“是不能比……”
“再說了,”面分量足夠了,虞楠裳一只手倒水一只手攪和著面:“咱們家里賺錢的是誰啊?是姐姐我啊,爹爹敢不疼咱們,咱們就不給他吃飯!”
不給吃飯這強有力的威脅可比德行這虛無縹緲的東西可靠多了,終于逗得蘇子小姑娘歡顏再開。
那邊屋里,虞老爺拉起“燕娘”手腕,切切脈搏,又俯身在“她”耳邊輕喚:“殿下醒醒,晏殿下?可能聽得到我說話?”
昏迷著的燕娘,準確地說是當今皇帝的三皇子傅晏,此時并不能聽到虞老爺的話,他的腦海中,一遍又一遍地回放著數個時辰之前發生的事情。
雕琢著蓮瓣紋飾的白玉碗,溫潤放光。這溫柔光芒映的碗中的褐色湯水似乎也沒那么難以下咽了。
“我兒,這是母后親自下廚為你燉的參湯,快喝了吧。瞧瞧你,瘦的只剩下骨頭了,可見那北疆不是人呆的地方。”端著湯水殷殷勸誘他的,乃是這皇朝最尊貴的婦人,當今皇上的中宮娘娘,傅晏的親生母親。
傅晏默不作聲地接過參湯,只垂眸看著并不著急喝;屎蠖硕ㄉ,又道:“我已求了你父皇,這次回來就不回去了。你也大了,早該娶妃成家了。是你父皇不好,把你耽擱了這些年!
“兒臣惶恐!备店痰。
“你不知道,你父皇這兩年經常提起你,提起當年在東宮時的往事,言語間不乏悔意。”皇后道。
傅晏修長劍眉驚詫挑起:“是嗎?父皇,還記得東宮往事?”
“那是自然——快喝啊,再不喝涼了!被屎蟠叽偎,親拿起湯匙送至他手中——她動作比之平日急躁了些,湯匙碰到玉碗,發出清脆的響聲。
傅晏順從地舀起參湯,送往口中。沾唇之際卻又停頓:“父皇,都提起什么了?”
“?”雙目緊盯著湯匙的皇后一怔:“提、提起你最喜蹴鞠,你和你皇爺爺蹴鞠,一腳把鞠踢到你父皇臉上,踢破了他的鼻梁……”
“那個時候,母后總是給兒做牛乳羹,讓兒吃了長力氣。”憶及往事,傅晏神色柔和了不少。又看了看那參湯:“既是母后給兒的,無論是什么,兒都是愿受著的。”
皇后聽了他這話終究按捺不住面露驚慌之色。
只是驚慌而已嗎……傅晏笑笑,把那勺湯喝了。
湯一落肚,立刻就有劇痛襲心。
傅晏踉蹌站起,玉碗被帶落于地,碎成無數塊。
“看來,兒這次真的不用走了呢。”傅晏擦一把嘴,看看掌心血跡,笑容依舊淡定安寧。
“晏兒,你不要怨母后,誰叫你惹了你父皇的忌諱呢,”皇后捂著心口站起,向遠離他的地方退去:“母后沒有辦法……”
“我不怨你……”傅晏顫抖著扶住桌子支撐身體:“只是從此以后,我再不欠你們什么了……母后……娘!”
皇后聽到這最后一聲呼喚,眼睛閉了閉,伸手捂住嘴,快步離去。
而數十黑衣黑甲的帝王親兵龍鱗衛從她離開的門戶涌入,持刃指向傅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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