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午夜怨魂 下
“我可以在你的房間待一會兒嗎?”八角楓驚惶地懇請道。
“當(dāng)然可以。”卡夫卡看到八角楓面色慘白、雙手微顫著抓著自己的雙臂、兩眼噙淚地哀求著幾乎要跌倒在自己的懷里。他連忙將她攙扶進(jìn)房間,讓她在床沿上坐下,細(xì)聲問道:“你沒事吧?”
“沒事。”八角楓輕輕地說道,“是個噩夢。”
蒼白的夜光透過窗戶投進(jìn)戶內(nèi),在地毯上形成了一塊塊雜亂的暗影。雪花打在窗楞上,發(fā)出了陣陣“撲簌簌”聲,哀傷孤獨的聲音。
“在我小的時候。”卡夫卡圍著一張被子坐在地上,頭靠著床尾說道,“父母常帶我坐一輛橘黃條紋的巴士進(jìn)城看外公外婆。有一次,也是這樣一個下著大雪的夜里,好像是有什么很著急的事情。我們?nèi)ペs這趟巴士的末班車,就在上車的時候,我猶豫了一下,因為我發(fā)現(xiàn)這輛車開過來時,地上是沒有車轍的。就在這個時候,我的父母上車了,門很快就被關(guān)上。后來,他們再也沒有回來過。”
“警察怎么說?”八角楓在床上支起一只胳膊肘側(cè)臥著,將頭枕在手背上問道。
“一起再普通不過的失蹤案件。”八角楓看見卡夫卡的眼神黯淡了一下,隨即又恢復(fù)了常態(tài)。他淡淡地笑了一下,又繼續(xù)說道:“后來我寄宿在外婆家,上了大學(xué),進(jìn)了局里當(dāng)差。”
“你沒想過去找他們嗎?”八角楓關(guān)切地問。
卡夫卡搖了搖頭,苦笑了一下。“沒有記錄,沒有線索,從何查起。”他嘆著,改變了話題,“能告訴我你做了什么樣的噩夢嗎?”
望著卡夫卡凝視自己的眼神,八角楓悠悠地說道:“我曾在一個可以說是世界上最恐怖的地方生活了很久,那個地方讓我痛苦到想要放棄自己的生命。”
八角楓似乎感到疲累了,她索性將身體側(cè)躺了下來,單手將被子向上拉了一下,繼續(xù)說道:“有一次,我終于逃了出來。我像看到救星一樣看到了一條火車的鐵軌。我沖出人群撲了上去,隱約中,聽見有人喊自己。就在這時,一輛火車已經(jīng)開到了我的面前,我就那么呆呆地站在那里,來不及不知所措……”
“后來呢?”
“當(dāng)我醒來時,那輛火車已經(jīng)開走了。但我一直很清晰地記得,那輛火車已經(jīng)開到了我的跟前,我是絕對沒有時間去躲開它的。”想到這里,八角楓的眼睛突然之間冷漠了,“所以后來,我時常會以為自己周邊的一切都不是真實的。”說到這里,她忽然笑了出來,聲音里滿是譏諷,她說道:“或許你也是我死后的靈魂幻想出來的,卡夫卡。”
“那你為我準(zhǔn)備的是個什么樣的角色呢?”卡夫卡突然把臉向八角楓靠了過來。他深情地凝望著她,雙手支在她的枕頭上,好似隨時會將她的臉捧起來。
“不要這樣看著我。”八角楓淡淡地笑道,聲音里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我會愛上你的。”她伸出一支手來拿起了旁邊的另一個枕頭遞到卡夫卡的面前。
接過枕頭的卡夫卡將其往地上輕輕一扔,壞笑道:“你不是個容易愛上別人的人。”
“晚安,卡夫卡!”
“晚安,八角楓!”
卡夫卡睡得并不踏實。隱約間,他老是聽見鼓槌敲在鐵皮門上的聲音,擾得他心神不安。就這么在似睡非睡之間,他猛地被一陣?yán)滹L(fēng)驚醒。眼見房間的窗戶出現(xiàn)了一條縫隙,外面的強(qiáng)風(fēng)順著空隙溜進(jìn)來,將淡藍(lán)色的窗簾高高扶起,又輕輕放下。
卡夫卡轉(zhuǎn)過頭去看八角楓,床上已是空蕩蕩一片。
8
八角楓站在一片黑魆魆的冷山林中。靜謐的林中騰起一片飄飄忽忽的霧氣,她頭頂上盤旋著的烏鴉哀鳴不斷,耳邊傳來一聲聲艷詭的念唱,從一種細(xì)細(xì)的沙啞的嗓音中傳出……
“讓你沉醉在愛情的夢中,深深地下墜,墜入那一片湛藍(lán)的雙眸,睡在這紅唇的芬芳,眠在那如脂的酥胸……”
這歌聲蕩蕩悠悠、飄忽不定,好像一根細(xì)細(xì)的絲線牽引著八角楓,將她帶出了冷杉林,領(lǐng)進(jìn)入了一片繁茂的小鎮(zhèn)。
鎮(zhèn)上燈火通明,到處是掛著幌子的酒館。招攬客人的□□、做著買賣的商戶和穿著體面的富人無不忙忙碌碌,熙來攘往,皆各有去處。
這里空氣異常干燥,炎熱不已,偶然的一陣強(qiáng)風(fēng)襲來,漫天盡是黃沙。
忽的,那歌聲停了。八角楓看到一個拿著鑲金手杖的富人驚訝地看著自己。他的嘴里不停的翕動著,好似在喝罵著什么。就在八角楓猶猶豫豫之間,身后忽然跑來了許多士兵打扮的人。
八角楓知道是沖著自己來的,便只得沖進(jìn)人群,漫無目的地四下逃竄著。女人的尖叫聲、男人喉嚨里的叫罵頓時響做一片。
還未跑幾步,八角楓就被人絆倒在地,她的頭重重地摔在一塊突起的石頭上,她的雙眼立刻便失去了光明。
黑暗中,八角楓無助地向前爬行了幾下,耳邊的嘲笑聲代替了前面的吵吵嚷嚷。
倏的,八角楓的雙手摸到了一道冰涼的鐵塊,那似魔鬼口中的歌聲又響了起來,震耳欲聾。
“八角楓!”
八角楓又一次從夢中驚醒,這一次她感到自己被一種強(qiáng)大的力量拉了起來,卡夫卡的急切的表情出現(xiàn)在了她的眼前。還來不及她多想,一輛極為老式的火車立時從二人的身后疾馳而過。
“快上車!”大夢初醒的八角楓對卡夫卡喊道。
領(lǐng)略了八角楓意思的卡夫卡立刻縱身一躍,與她一前一后跳上了飛馳中的火車上的其中一節(jié)車廂。
9
兩人一上車,卡夫卡便遞給八角楓一把□□。二人決意從車尾起,細(xì)細(xì)搜尋那位潛藏于上的罪惡兇徒。
車廂內(nèi)燈火輝煌,窗上皆掛著酒紅色絨布的簾子,在車子的顛簸中輕輕浮動著。
卡夫卡和八角楓在一排排座椅的中間過道里小心翼翼地穿行著。空氣中彌漫著胭脂與各種酒水的香氣,混合著火車上那特有的悶濕的潮熱,熏得八角楓一陣陣犯嘔。
他們手里各拿的是只有六發(fā)子彈的□□,要在那椅子的各色尋歡的客人與□□中找尋出唯一的異類來。
“他不是這輛車上的人。”八角楓輕聲對卡夫卡說道。其實她無需如此小心,因為車上的人們似乎都沒有注意到他們二人,都只顧著自己在聲聲淫詞艷曲中釋放著身體對□□的種種需要。沒有人看得到他們,亦沒有人聽得見他們所發(fā)出的聲音。
“‘’玫瑰號‘將在復(fù)活節(jié)舉行盛大狂歡,所有消費一律八折“。一條紅色橫幅橫掛在頂棚上,卡夫卡距離車頭只有三個車廂了。他正走到一個獨自坐在空椅上、翹著二郎腿、手拿香煙的棕發(fā)女人前,忽聽見頭頂有一聲細(xì)微的鐵器松動的聲音。”“嗡”的一下!一個巨大的行李架重重地砸了下來,幸虧兩人及時向后退了一步,躲開了。混亂中,卡夫卡和八角楓的槍各響了一聲,那位前面還活色生香的女人頓時化作了一灘污水。他們對望了一番,都明白了那個人就在附近。他們繼續(xù)小心地試探著往前面走,到達(dá)了倒數(shù)第二個車廂。
這個車廂與剛才經(jīng)過的都不同,過道兩旁,是一間間關(guān)著門的包廂。他們兩人分頭,各打開一邊的一個個房間查看,皆無所獲。就在卡夫卡將要走到盡頭,打開了自己這一邊的最后一個房間時,眼見房內(nèi)搖搖晃晃的床上一對男女在交纏上下起伏著,伴著聲聲喘息,這與前面的幾個并沒有什么不同。忽然,卡夫卡鎮(zhèn)靜的眼色里仿佛閃過一道電光,他緩緩地走向那張顛簸的床的后面,一面微微凸起的窗簾引起了他的注意。他本能得將腳步放輕,握槍的繃直的手臂上蓄滿了力量,眼看著自己另一只手就要將簾子掀開了。突然,一個瘦小的人影從那簾子后竄了出來,卡夫卡的槍響了一聲,八角楓的跟著響了兩聲。但他的動作太快了,卡夫卡和八角楓只能緊隨其后追到了最后一個車廂內(nèi)。
出乎意料的,卡夫卡和八角楓一進(jìn)到最后一個車廂里就數(shù)個槍口在對著他們。還未等他們細(xì)想,那些黑布蒙面的人便開槍了。卡夫卡和八角楓本能的回?fù)袅藥讟專鋈唬谒麄兊纳砗笠岔懫鹆藰屄暋?ǚ蚩ㄝp撫八角楓的肩膀,兩個人靠在一邊,這才明白那些人火拼的對象并非自己。玫瑰號上的保衛(wèi)人員轉(zhuǎn)眼就被蒙面人殺了個干凈,他們簡單地整理了下身上衣服的褶皺灰塵,便瀟灑的向著后面的車廂掃蕩去了。
卡夫卡和八角楓清點了一下槍里的子彈。卡夫卡還有兩發(fā),而八角楓只有最后一發(fā)了。就在這時,幾個列車員打扮的人匆匆忙忙地從前面的車廂里走過來。八角楓愣了,她確信自己見過那人群中的一個。那個人正微微地低著腦袋,那極度憔悴而浮腫的面容,高高鼓起的雙頰,空洞無神的眼睛,青筋暴露的額頭。就在剛剛,自己似游魂一般走在那個小鎮(zhèn)上時,一面店家的櫥窗玻璃上倒映出的,不正是這張臉嗎?
““就是他!”八角楓大聲嚷道。
槍聲隨之響起,是八角楓的。但見那人此時已走到車頭門前,雖中了一槍,但應(yīng)該還不是要害,只見他倏地一下便竄進(jìn)了車頭。隨之而來的,是火車劇烈地?fù)u晃震動了起來,所有的門窗都被打開了,沒有站穩(wěn)的八角楓被狠狠地甩出車外。而此時的卡夫卡已經(jīng)穩(wěn)穩(wěn)地拉住了車頭的門把手。他對恰巧抓住門柱、緊緊帖附在車廂外部的八角楓只撇了一眼,便毫不猶豫地對著自己面前的門把手開了一槍。跟著,又一聲干脆的槍聲響起了,八角楓知道,都結(jié)束了。
但是火車并沒有停,那個不朽的怨魂似乎在最后一刻將這輛列車的速度加到了極限。八角楓緊緊地閉著雙眼,不敢看腳下冷冰冰的銀白色的軌道。無數(shù)的場景在她的身后變換著,靠在港口上的裝滿了奴隸的船只、在揮舞的皮鞭下走進(jìn)礦洞的一個個瘦弱的工人、無數(shù)個繁華奢靡的小鎮(zhèn)、一具具堆在山崗上的任禿鷲蠶食的尸體,一座宏偉壯觀的羅山城建成了,揮舞著彩旗的市民興奮地將偉大的羅斯將軍的雕像在中央大樓前推舉起來,讓他永遠(yuǎn)的注視著羅山城的堂皇富貴,永不磨滅。
“快跳車!”卡夫卡將頭從車門里伸出來,對著八角楓大聲喊道。
其實八角楓就緊挨在車門靠左的一邊,但是過往的恐懼讓她偏偏不敢挪動半步。卡夫卡急了,他眼見列車已經(jīng)自尾部起如塵煙般消散,而車頭在一陣劇烈的火花中,已經(jīng)開進(jìn)了他們的世界,那車水馬龍的喧囂、往來交錯的公交線路、坐落在李莉絲河上的閃耀著五彩燈光的維卡大橋以及那中央大樓前剛換了第一班崗的保安隊的警衛(wèi)。
“快跳車!”卡夫卡已經(jīng)將身體完全站了出來,在暴風(fēng)中與八角楓一樣拉著門柱,腳踩在踏板上。
八角楓覺得那聲呼喚是從很遠(yuǎn)的地方傳來的,呼嘯的狂風(fēng)仿佛將她的靈魂也吹走了,她完全感覺不到自己的存在。忽然,一道溫暖的身影將自己環(huán)繞起來,她仰起頭來,淚花充溢了雙眼。
“那是昨天的故事。”卡夫卡凝視著八角楓,聲音里滿含著溫柔,“都結(jié)束了。”
八角楓只覺得自己癱軟在了卡夫卡的懷里,任由他抱著自己躍下那急速地奔赴毀滅的“玫瑰號”。
一番眩暈跌撞之后,八角楓感到自己確確實實地落在了雪地上。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新鮮的空氣,睜開眼睛,卡夫卡就坐在自己的身邊,正驚愕地望向遠(yuǎn)處。
肆虐了一夜的風(fēng)雪停了,月亮正悄悄地在西方隱去,大地被籠罩了一層淡淡的藍(lán)灰色的薄霧。坐落在羅山城中央?yún)^(qū)的政府中央大樓外聚集了鬧哄哄的圍觀人群,忙碌著的消防士兵和警察在事故現(xiàn)場往來交錯地走著。一輛只有在歷史課本上出現(xiàn)過的火車車頭停靠在那里,羅山城的象征-羅斯將軍像被其攔腰截斷……
10
“檔案01:根據(jù)羅山城的記錄歷史,在建城前的開礦期間,火車妓院只存在了3年就因為大量傳播了梅毒和天花被取締……在羅斯將軍像前的火車頭里發(fā)現(xiàn)了一具長約1.6米的白骨……
西元1990年1月27日,八角楓報告”
鈴……
“羅琳的尸體被盜了。還有,她母親在昨夜心臟病發(fā)去世了。”“
“明天我們見面談吧。”
“好吧。晚安,八角楓!”
“晚安,卡夫卡!”
“做個好夢。”
“你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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