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餐廳里遇見陸辰，宋秋曼也同樣吃驚。

　　她剛在電話里下了“后無會期”的狠話，馬上命運女神就給他們牽線搭橋，感覺比“后會有期”的時間間隔還短。

　　他們的餐桌挨得很近，只是之前都沒注意到。宋秋曼看到一位同陸辰頗為相像的中年男子，也猜出了是陸辰的父親了。她隔著兩位大叔與陸辰相望，好是尷尬。

　　瘟神！

　　小瘟神！

　　宋秋曼心里瞬間反應出了這幾個字。她想拔腿離開，可正事還沒有辦完。

　　宋秋曼的姐姐為了兒子上重點小學，痛下決心要賣房子買學區房，而沈主任是宋秋曼以前工作中認識的，正好在教育口工作，主要負責招生的，宋秋曼想打聽政策上的情況，順便拉拉關系。

　　為了孩子的前途，家長都有點盲目性，宋秋曼也一樣，為了她姐，為了學區房的真金白銀，為了可愛的小外甥的美好未來，怎么也得和沈主任聊出點有用的內容再放他走嘛！

　　起初他們談的挺順利，馬上就要進入正題的時候遇到了陸辰一家子，宋秋曼皺了下眉頭，真夠倒霉的。

　　她見沈主任和陸父關系很好，對方又一直朝著她看，出于禮貌也打了聲招呼。

　　一位美麗高挑的女性出現了，陸家人也猜測起來，沈主任離異好幾年了，莫非這位是……

　　下一秒每個人的臉上都堆起了笑容，親切友好，又各懷心思。周太太想的最多，沈主任這幾年順風順水往上爬，將來她家的瑩瑩上學還要靠沈主任關照呢，想到這兒，她有意試探了句。

　　“這位是……”

　　沈主任馬上介紹起來，看得出來他對宋秋曼也很有好感。

　　“我的一位朋友，當年我們學校做宣傳的時候認識的，宋秋曼。”沈主任介紹起美麗的姑娘也頗為得意，倍兒有面子，“我們正在聊為教育機構做宣傳廣告的話題，小宋很有想法的，非常優秀。”

　　宋秋曼謙虛地微笑示好，有意避開陸辰所在的方向，希望不要露出想翻臉的破綻。經沈主任的贊美之詞，陸家人更是認準了她會是沈主任的女友候選人了，周太太趁熱打鐵介紹起她的孩子們，女兒陸瑤，過生日的小女兒瑩瑩，還有被遺忘在角落里的——悶頭吃著飯的——陸辰。

　　“他是陸辰，這孩子不太愛說話。”周太太一帶而過。

　　宋秋曼故作自然地回禮，她對陸辰是無話可說，可看看飯桌上的氛圍，竟然覺得這家人對陸辰的態度和她相比，也是半斤八兩了。

　　其中最明顯的就是周太太，她介紹女兒的時候，都是用的“我女兒”“我寶貝”，唯獨到陸辰的時候輕描淡寫地來了句“他叫陸辰”，關系一下子就疏遠了。再看看餐桌上用餐的排位，陸辰也是與家人隔開距離。

　　宋秋曼隱隱感覺到家庭關系的緊張感了。

　　從始至終周太太都在大力推薦自己的女兒，十歲多正是準備上中學的時候，那些區重點，市重點學校挨個羅列給沈主任，尋求指點。

　　沈主任不慌不忙，像周太太這樣急于給孩子鋪墊未來的家長他見多了，只要一有機會，她們就把問題全拋出來，等著權威人士解答。

　　“老陸，咱們今天不聊公事了好吧，下次單約個時間重點聊聊瑩瑩上中學的事情，你看行不行？”沈主任和陸父商量著，實則就是想把話題推掉。

　　周太太也不傻，馬上意識到她為了女兒的事情太著急了，改口道：“我呀，就是太愛女兒了，三句話離不開上學、成績，還有前途。”為了轉移話題，她就沖著宋秋曼客套了幾句，“讓宋女士見笑了，你這么年輕可能不知道，作為一個媽媽，孩子的事情比天都大呢。”

　　“我理解，我理解。”宋秋曼趕緊做出善解人意的反應，“我雖然還沒有成為母親，但是特別理解作為家長為了孩子的苦心。”

　　中規中矩的客套話，連宋秋曼自己都沒太走心，卻變成了無形的刀片，刮進了一旁裝死的陸辰耳朵里，碰觸了他的內心。

　　陸辰清楚地記得宋秋曼說過她有一個孩子，還說晚上要回家陪孩子。他相信了，他的印象中宋秋曼是值得信任的，并且確定無疑，他真的不太懂為了推辭應酬女人偶爾會用的小借口。

　　現在宋秋曼又說她沒孩子了，當著這么多人的面輕易說出口。陸辰詫異地注視著宋秋曼，從她的臉上找不到任何愧疚，難道掩飾了一個孩子的存在就是這么輕描淡寫的事情嗎？

　　一瞬間，陸辰的思緒在極度擴張，仿佛看到了一面鏡子，鏡子里面的父親眉開眼笑，對著一桌子豐盛的菜肴，父親會覺得一家團聚其樂融融吧，連陸辰自己都覺得看上去很溫馨，可心里的烙印無時無刻在提醒他，后母在飯桌上已經不止一次提起過，父親再婚的時候，沒有和對方提到他的存在。

　　這是后母經常掛在嘴邊上的事情。陸辰每次都默不作聲，好像并不在意，可只有他知道，在睡前，在空無一人的房間里無法入眠時，他又何嘗不會去想，如果父親當時和后母說明了他的存在，也許就不會有今天的家庭了。

　　父親是說謊了，可就是忽略了他的存在才迎來了今天的幸福生活，這是一道沒法判斷對錯的題。陸辰對著想象出來的鏡子，鏡子里可以看到所有人，唯獨沒有他自己。

　　所有人都在營造出的和諧氛圍內，宋秋曼客套地奉承了周太太關心子女，周太太喜歡她貼心的迎合，力圖把她和沈主任湊在一起。

　　“你們就不要再開小宋的玩笑了。”沈主任笑言著，“小宋是職業女性，事業在上升期，和她談孩子的教育還太早了。”

　　“是太早了。”宋秋曼迎合著，“不過沈主任您是教育專家，今后我遇到問題還得向您請教呢。”

　　官面話說的極其自然，一群社會人士司空見慣了，卻冷不丁冒出了一句涼颼颼的話語戳破了其樂融融的局面。

　　“你為什么要說慌。”

　　話音剛落，所有人愣了一拍，他們機械地轉過頭，看向了餐桌的一角，是陸辰冷冰冰的容顏。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會沖動，會破口而出，他只知道，當年父親就是這么隱瞞自己的存在，而宋秋曼正對應上了自己的父親，而沈主任正對應上了他的后母，他們各有目的，但被隱瞞存在的孩子，真的很可憐。

　　可憐，這是陸辰小時候最禁忌的詞，可他卻報復性的說了出來。

　　“你的孩子真可憐。”

　　這句話在眾人聽來同樣無厘頭，卻像一枚重磅炸彈，炸出了聯想。

　　宋秋曼莫名奇妙，一時間沒想起來曾經和陸辰說過的話。

　　“你在說什么！”她壓下了眉頭，態度冷漠起來。

　　“你們認識？”沈主任問道。

　　“認識，我和陸辰實習的公司有過接觸，但我和他不熟。”宋秋曼口氣算不上友好。

　　陸家的人感覺出尷尬的氣氛了，陸父趕緊救場，他厲聲呵斥著陸辰。

　　“辰辰！別再胡說了，去給宋女士道歉！”

　　誰知陸辰早已離開了席位，悄無聲息地往門口走去，臨走前只撂下一句話，像是對宋秋曼說，又像是對父親在說。

　　“承認自己的孩子，就那么讓你蒙羞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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