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贖身
許優回家時許府已掌上了燈。
馬兒累得趴在馬廄不愿動彈,喂草料也不肯吃。
大半日的時間里,許夫人幾度懷疑在華韶事情上的處理方式錯了,或許張公公提出想要那丫頭時自己該為寶貝兒子爭取一下,只要不娶進門想怎樣由著他便是了。
“公子回來了。”門外的小廝跑進來報。
許夫人撇開想扶著自己的丫頭婆子,往門外趕去,許優見了母親所有的委屈一涌而上,幾個大步撲到許夫人懷里。
“娘親。”許優比許夫人足足高出兩個頭,卻難過得像個受了欺負的孩子不顧眾人在旁伏在母親肩上大聲痛哭:“她走了。”
“那么喜歡么?”許夫人抱住兒子,“你難過幾日,待遇到真心相愛的小姐便會好了。”
許優失望地松開母親:“您早點歇息吧!”
“這……”許夫人看著兒子回房的背影嘆著氣。
回房見了許明憲也沒有好臉色:“咱兒子居然為了那種女人和我這個當娘的鬧脾氣。”
許明憲放下手中的公文,道:“別別別,您客氣了,那祖宗是您親手慣出來的,您居功至偉,我可不敢認這個兒子。”
許夫人氣得更厲害了,起身捻滅了燈:“我睡覺了。”
“哎呀!”許大人驚呼道:“我公事還沒處理完呢!”
“到書房去,別在這兒煩了。”許夫人背過身睡覺。
許大人知夫人是真動了氣,摸黑到床上,哄道:“夫人。”
背后冷不丁傳來許明憲肉麻的聲音生生嚇了許夫人一大跳:“你想嚇死我給誰騰位置不成?”
“說話越發難聽了。”許大人不再理她。他想起去世多年的亡妻,那個隨著銀華郡主的出現意外猝死的性格溫和品性良善的女人。可笑的是娶她時自己心里其實百般不愿意,待人真的去了倒一直惦念著。
玉香院里。
春紅巴望了一下午,幾近深夜才看到吳公子站在玉香院門口遲遲不愿進來。
春紅叫丫頭去請,丫頭回話:“吳公子說很想小姐,但家道中落,前段日子情況更壞了,連進門的銀子也沒有了。”
“你去我房里多取些銀子給公子送去,請公子來院里說話。”春紅遠遠望著春日寒夜只著了單衣的吳公子心疼得顧不上旁人,趁著鴇母不在的功夫回了房。在園子里小心地四下張望時正遇上往大廳里走著的秋齡同翠兒。
春紅與翠兒對視了一眼,都莫名心虛起來。
秋齡笑臉相迎道:“春紅姑娘不在前邊兒陪客人急急忙忙回來干嘛呀!”
春紅沒理她,加快腳步往自家院里走去,一邊走一邊擔心著吳公子進來時被秋齡看到又嚼舌頭。
秋齡對著春紅的背影啐道:“不要臉的浪蹄子,打量著誰不知道她是忙著偷人去似的。”
翠兒沒有搭話。
秋齡將怒氣轉到翠兒身上:“把我說的話仔細記著,得了空趕緊去春紅那里告我去,不要臉的東西。”
見了吳公子,春紅忙遞上提前燙好的湯婆子:“公子捂捂手,雨后幾日回涼得比秋天時寒氣還重了。”
吳公子接過湯婆子,道了謝。
春紅轉臉問丫頭:“來的路上沒遇到秋齡吧?”
丫頭緊抿著嘴點點頭。
春紅放了心:“那就好,我是真怕她了。”
丫頭開口解釋道:“奴婢是說,遇到了。”
吳公子見二人神色不安,問道:“秋齡姑娘怎了?”
春紅讓丫頭出去,對吳公子道明了原委。
吳公子愧疚地說:“也是怪我無用,連想見姑娘一面還得勞煩姑娘破費才進得這玉香院的門。”
春紅這才想起來,關切地問道:“公子對丫頭說前些日子情況又壞些了?”
“嗯。”吳公子惆悵地說:“家中養不起下人,便把能賣的賣了,能送走的也都打發了,沒人守屋,有一夜遭了賊,我寧死也舍不得當掉的祖輩傳下來的幾件值錢物件兒全被盜了去。”
春紅嚇了一跳。“被盜那日公子可在府上,沒有受傷吧?”她上前撥開吳公子的衣袖衣領查看著問道。
公子放下湯婆子順勢將春紅抱進懷里,沒有回答春紅關切的詢問。
“公子會娶我嗎?”春紅問。
吳公子盯著春紅的眼認真道:“娶。”
“我攢夠贖身的錢了。”春紅掙開吳公子。
吳公子瞪大眼,“當真?”
“嗯。”
當晚春紅找到鴇母,鴇母看著春紅面上泛起的潮紅,有些不悅:“留誰在房里了?”
春紅如實答道:“吳公子。”
鴇母動了氣:“秋齡說你的話也不算冤枉,你現在還是我玉香院的人,那位吳公子早沒錢了當我真不知道?倒賠了錢供男人消遣的事兒傳出去丟的不只是你自個兒的臉。”
春紅跪下。
鴇母像環兒使了個眼色,環兒上前扶春紅坐到凳上:“這么晚了有事就說吧,我也乏了。”
“回媽媽,我想贖身。”春紅長話短說。
鴇母望了下周圍忙著的下人們,姑娘贖身的事從來都是私下談的,各人各價,被旁人聽去了只會被后來的姑娘們壓價,便道:“我知道了,你回房候著吧!”
大多青樓女子的歸宿或做了壓榨后輩年輕姑娘的老鴇,或是趁著年輕貌美攀上有錢有勢的老爺公子做個不愁吃穿的姬妾,更多的在年華不再之后做了廉價的私娼,服侍的對象從王公富賈到平民商販再到流氓乞丐。
極少有姑娘能像春紅一樣在二十三歲的大好年紀就恢復自由。
偶有恩客出手闊綽一擲千金為佳人,也不過是圖一時歡娛,膩了倦了就棄之不理了。青樓出去的女子在世間無名份無家人無地位要怎樣生存呢?倒頭來無非兩條路,尋死或再入火坑繼續茍延殘喘。春紅不一樣,她是靠著自己攢下的錢,攢下了贖金,也攢下了后半生的開支,只要節儉一些總是夠的。她是儉省慣了的,即便身處紙醉金迷的富人貴族圈,春夏秋冬四姐妹里,她卻是開銷最小的一個。分到的銀錢,客人賞賜的首飾,除卻支使下人的小部分錢余下的都存下來了,好不容易才換來了今天。
當夜姐妹們聽說她要贖身了都攜禮相賀,只是假意多過真心,人只有在自己好過你許多時才會由衷地盼著你好,卻又要你的處境不能好過她。
秋齡在房里摔東西泄憤,“她還真當出了玉香院能過上夫唱婦隨的和美日子,瞧著吧,姓吳的我打眼一瞧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人,只她春紅當個寶。”
翠兒習慣了秋齡嫉羨旁人時的言行,默默收拾著殘局。
夜色更深了。聽到越來越近的腳步聲,春紅把眼前的木匣子攬到懷里抱得更緊些。
伴著開門聲,鴇母大笑道:“賀喜春紅姑娘了。”
春紅請鴇母坐定,從胸前的木匣子里拿出兩摞銀票:“這是五百兩,勞煩媽媽這些年的照顧,另外五十兩是孩兒的心意,您別嫌少。”
鴇母沒有伸手也沒有說話,嘬起暗紅的嘴唇往茶杯里吹著氣,飲了一小口茶水才看向春紅。“姑娘紅了這些年倒是存下不少體己,你鐵了心想走我留不住,只是樓下這些公子老爺不少可都是沖著您才來的,撐門臉的姑娘沒了,春夏秋冬四季佳人的招牌也沒了,五百五十兩?姑娘,媽媽我倒給您五百兩求您死了這份心成嗎?”
“可是之前霖兒姐姐贖身也不過三百兩。”春紅淚眼汪汪地望著鴇母,牙齒咬著櫻紅的下嘴唇,唇齒相接處現了淡淡的血色。
鴇母從袖口抽出絲絹捂嘴笑道:“楚楚可憐這招只對男人們有用,跟我裝什么可憐。”
“哦。”春紅收起示弱的姿態,將銀票放回匣子里,腰背挺直目光如炬:“我倒忘了,這些狐媚伎倆都是您教的,那就不必裝了。”她頓了一頓,壓低聲音接著說道:“鹽運司曹大人私吞賑災銀的事兒,他只對您說過吧?如果我把風聲吹到素來同他不和的張大人耳朵里,您猜猜曹大人會怎么想?”
鴇母一時被嚇得愣了神,半刻才反應過來:“我還當你老實時常怕你被別的姑娘欺負,也怪我眼拙小瞧姑娘了。竟敢偷聽為娘說話?”
“噓~小心隔墻有耳,您老怎么光長體重不長記性啊!”春紅冷哼一聲,她無論怎樣也不想再呆在這個地方,更不能容忍快要實現的愿望因為這個老女人的貪念落空,母女情長,至親血肉尚能被親生母親賣掉,何況她和鴇母這種關系。
“一千兩。”鴇母恨恨咬牙道,“不然我人財兩空你也別想全身而退,沒錢就安心做你的□□趁著年輕身子能承受多接客攢點錢,別年老色衰了指望我賞你口飯。”
春紅氣惱地打開匣子,將珠寶首飾和著銀票碎銀一股腦倒在桌上:“錢你都拿走,賣身契給我咱們兩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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