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朝天門
過了五鳳樓,就看內(nèi)金水河自東向西蜿蜒而過,河上五座漢白玉石橋南北橫跨,是為內(nèi)五龍橋。而橋?qū)Π队媛柫⒌谋闶侨肭俺宓畋亟?jīng)的奉天門。
眾人都是頭一次到這宮城深闕中來,不免為這“上扼蒼穹,下壓黎庶”的氣勢所懾,又是興奮又是緊張,誰也不敢出聲,有的連頭也不敢抬,只顧跟著鴻臚寺官員和提燈引路的宮中內(nèi)侍向前走。
行過五龍橋,到了奉天門玉階之下,那引路的官員便喝令眾人停步,立在原地等候,內(nèi)侍也不多言,自顧自地提燈進偏門去了。
秦霄擱下考籃,站在班首向上望,見那奉天門重檐挑角,黃瓦琉璃,借著檐下懸垂的風燈,便可見梁枋間精美的和璽彩畫,其下正門外還有四尊碩大的青銅寶鼎,果真是氣勢非凡。
依著朝廷規(guī)制,這里便是每旬圣上御門聽政,大會群臣之地。
他不動聲色地挑了挑唇,暗想用不了多久自己便也可在這里入朝參覲,十年寒窗,燈下苦讀,為的就是今時今日,以后青云直上,官場得意,也自從此地此間開始。
想到這里,心頭愈加火熱,只怕讓旁邊的鴻臚寺禮官看見了暗記下來,當下不敢多瞧,與眾人一同垂首恭立。
待到天色微明時,便聽里面鐘鼓聲響,正門大開,又有內(nèi)侍出來,會同鴻臚寺官員引著眾人步上石階,不急不緩地從門下穿過。
才只走到一半,便已望見前面廣庭深闊,東西南北皆有百丈之余,比先前設(shè)想中還更寬大些。
堪堪出門步下臺階,一路筆直向前,抬眼便是巍峨的奉天殿迎著宮城中軸矗立,兩側(cè)斜廊連著左右翼門,殿下三層石基高筑,亦是漢白玉為之。
待走近了,才看出那石基三層以上竟足有四五人高,欄礎(chǔ)雕工精美,那奉天殿更是巍然而峙,恢弘磅礴。
此刻殿外四處都立著身披金盔金甲的儀鑾司衛(wèi)士,正中丹墀御道下已有上百名身著各色補服的官員分兩側(cè)站著,肅立候在那里。
秦霄一眼便見排在左邊首位的就是張言,穿一襲四爪蟒袍,異于眾人。
這等服色都是圣上御賜,極是榮寵,亦極為罕有,不由心想這內(nèi)閣首輔居于百官之首,果然便是不同。
那老先生目光微闔,正色袖手,卻也正拿眼角覷過來。
秦霄自然瞧見了,但此刻不能顯出兩人早已相識,當下只略略以目還禮,卻又覺有道目光灼灼地落在自己身上,正是站在張言下首的官員。
那人鬢發(fā)斑白,年紀約在五十許間,雖不著賜服,但只看位列班次和那胸前繡著的一品雙鶴補,便知身份絕不簡單。
秦霄只覺那兩道目光淡中帶寒,頗讓人不舒服,也不便去瞧,當下低了頭,依鴻臚寺禮官的喝令隨眾人一同,也在御道兩邊站好,垂首恭立。
那老者又斜他半晌,才瞥回目光,湊過去低聲道:“閣老,原來那便是今科會元秦霄,不想竟如此年少啊。”
張言仍舊半闔著眼,緩聲輕笑道:“才智不在年高,老夫若沒記錯,德謙你當初入仕時似也比他大不了幾歲!
那老者聽他將自己與此等新晉小兒相提并論,面色不由一沉,斂狹著目光哂道:“閣老莫要取笑了,這朝中上下誰人不知,兩朝以來可稱少年得志者,唯閣老一人而已,老夫區(qū)區(qū)一個二甲庶常出身,可萬萬當不起。”
“人生悠悠數(shù)十載,一時的榮辱風光又算得了什么?少年得志也好,大器晚成也罷,日后如何,誰也不敢妄言,還有要看各人的修身功夫!
“閣老高論,正是如此。老夫觀這秦霄神色間飛揚跳脫,當是個恃才傲物,不甚誠穩(wěn)之人,瞧著似還有幾分油滑,縱然文章了得,恐怕也非什么良才。聽說先前會試審卷時,閣老只將他排在第五,后來陛下親閱之后,卻定了他個頭名,唉,真是……”
張言輕咳一聲,面色如常道:“德謙兄,此番既是陛下親定的名次,你我也就不便多言了吧?”
“這個老夫自然明白,不過……”
那老者又朝秦霄斜了一眼,壓著聲音道:“凡無德者,謀事則誤人,謀國則誤國,先帝時已有前例,事關(guān)國家取才,閣老身為首揆,不可不察呀!
“德謙兄的意思是?”張言睜開眼來,稍稍側(cè)過頭去。
那老者微一拱手,冷然道:“老夫因小犬本科應試,只能觀禮而已,自然不便多說什么,閣老可是今日殿試讀卷官之首,若見陛下稍時仍是只憑一篇文章便定高下,閣老該當以江山社稷為重,及時進言勸諫,莫讓不良之人占了今科這三鼎甲之位。”
張言嘆聲笑了笑:“德謙兄果然是秉心持正,老夫自愧不如啊!
“閣老這么說,可就讓老夫慚愧了,食君之祿,忠君之事,為江山社稷籌謀,乃是咱們做臣子的本分,怎可知而不言?今日陛下如何圣裁,便要看閣老的了!蹦抢险哐粤T,又是抱拳一拱。
張言并沒應聲,只是頜下微動,也不知是點頭還是搖頭。
那老者不禁蹙起了眉,卻也不便再多言了。
又過了一會兒,日頭初升,晨光已現(xiàn),就聽不遠處鐘鼓又響,場間所有人登時都肅穆起來。
就看四名金甲衛(wèi)士從殿廊下繞出,來到場心,手持金絲長鞭,一字排開,面北而立,但聽禮樂聲畢,內(nèi)侍高呼圣上升座后,便齊齊揮鞭連鳴三聲,以示靜肅。
張言領(lǐng)著一眾官員及本科貢士在殿前跪倒,行五拜三叩大禮,山呼萬歲。
禮畢,眾人方才拾級而上,入奉天殿見駕。
秦霄提著考籃小心翼翼地跨過門檻,進門便見庭深高闊,紅柱森森,每一根都足有兩人環(huán)抱,梁間丹楹刻桷,左右兩壁皆是朱漆戧金的云龍紋大櫥,上方飾有大理石云屏。
大殿正中設(shè)著盤龍御座,座旁列有鎮(zhèn)器,上方黃錦帷幔傾垂而下,不見其中仔細,兩邊各立了一名錦衣將校,一條長毯從座下直鋪至殿門前,兩側(cè)各有數(shù)十張矮幾,便是專為今日殿試答題所設(shè)。
因應考的貢士目下仍未入仕,天子面前自然沒有坐的道理,所以每張幾旁并無椅凳,只有一個蒲團而已。
此時禮樂又響,百官與眾貢士又拜了一遍,兩名錦衣將校方才將垂簾緩緩卷起。
當今圣上延和帝高煜頭戴十二彩玉皮弁冠,身著紅裳絳紗袍,端坐于御座之上,眉宇間微帶倦色,但面色慈和,朝殿下跪拜的人群掃了幾眼,便微微頷首,向旁示意。
手捧丹詔的禮部尚書葉秉添上前宣了諭旨,眾人方才謝恩起身,百官散于殿內(nèi)兩側(cè),分班而立,一眾貢士仍舊站在殿中,由禮部官員分發(fā)今日殿試考卷,跪接之后,方才由內(nèi)侍指引著入座答題。
高煜稍稍探身,目光落在右側(cè)第三排中間那名穿天青色襕衫的士子身上,只見他一邊研墨,一邊對著策問之題端詳,片刻間便似胸有成竹地淺然一笑,隨即提筆在稿紙上草擬起來,而此時其他參考士子尚都在凝眉沉思,根本無人動筆。
他目光不離,卻朝邊上招了招手。
侍在一旁的錦衣衛(wèi)指揮使錢彬立時躬身近前。
“陛下。”
“那個便是秦霄么?”高煜不著行跡地朝右邊一指。
錢彬瞥眼朝那邊望了望,隨即拱手道:“陛下慧眼如炬,正是他!
高煜不禁一笑,點頭道:“果然是一表人才,不光文章寫得好,難得樣貌也這般俊秀……哎,朕怎么瞧著他有些面善呢?”
“……”
最后那句猝然而出,錢彬不明圣意如何,愣在那里也不知該如何應答。
高煜話剛出口,便立時醒悟,自己也覺奇怪,怎會無端端地生出這等念頭來,于是干咳兩聲,又看了片刻,便壓著嗓子道:“隨朕下去瞧瞧!
“是!
錢彬應了一聲,向前兩步,待他起身后,便跟在側(cè)旁,步下臺階。
下面的士子都是頭回經(jīng)歷這陣勢,方才甫入龍庭時便早心顫不已,有些人過門檻時竟失足不慎,差點跌倒,幸而是雜在人群中,才沒有真的出丑。
此時見當朝天子降階而來,龍行虎步,轉(zhuǎn)眼間已到了身旁不遠處,個個都大氣不敢出,前排有幾個不濟事的竟連筆都握不牢了,連吸了幾口氣才定住。
高煜看在眼中不禁皺眉,暗暗搖了搖頭,裝作不經(jīng)意地朝左右掃著,走到前排最后一張幾旁便順勢繞向右邊,也不再去瞧別的,徑直便走向中間那排。
這矮幾間遠比殿中窄得多,有的士子見圣駕衣袍就從眼前擦過,隱隱還能嗅到上面熏染的龍涎腦香,便緊張起來。
其中一人見圣上在面前停住,正握筆蘸墨的手一抖,墨汁撩濺出來,竟將試卷染污了。
他渾身一顫,當即愣住了。
在旁的禮部官員見狀喝道:“圣駕面前失儀,這等心性竟也來考試,出去吧!”
那士子登時面如土色,見兩名衛(wèi)士走上前來,竟已嚇得癱軟了。
“慢。”
高煜抬手揮退衛(wèi)士,溫言道:“十年寒窗,考到這般境地著實不易,另發(fā)一份考題與他吧!
“陛下宅心仁厚,臣遵旨!蹦嵌Y部官員抱拳一躬,便命人另去取考卷。
那士子涕淚橫流,慌不迭地伏在地上連連叩頭謝恩。
高煜不再理會他,徑往前走,不動聲色地巡過幾人,便停在秦霄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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