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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喜晚嘗


  秦霄稍稍停了停,接著又道:“姑娘也不用擔心兩人一處不便,咱們可以尋個小院,一人一邊,兩下里分住,這樣既不會尷尬,也樂得清靜,不強似在這客棧里多花銀子再要房子?”

  這般想來倒也算是妥當了。

  夏以真暗自想想,如今廠衛正追得緊,確是不能放他獨自在外,況且自己這邊還有仇家,爹娘也一再說須得隨著他才不惹人耳目。

  想到這里心中已默然許了,可要她出言答應與他同住,這口又怎么開得了?

  秦霄也看出她意動,卻仍有些“不依不饒”地問道:“姑娘意下如何?”

  夏以真窘暈上臉,抬頭瞪了他一眼:“明日再說吧!”

  “哦,哦!

  秦霄乖覺地應了兩聲,不再多話,低頭扒起碗里的飯,偷眼看她俏臉泛紅,筷尖有一下沒一下挑起幾粒米來,漫不經心地往嘴里送,心頭是樂開了花。

  接下來兩人都沒再說話,飯后叫店伴來收拾了,又叫拎了水來各自洗漱了,秦霄便先在桌上鋪開紙筆,趕起書稿。

  夏以真便只好自去里間,在床榻上靜心凝神,打起坐來。

  如是兩人各在一邊,互不相擾,但共處一室,抬眼可見,又如何能真的靜下心來?

  秦霄攤開書卷,用鎮紙壓好,硯中的墨研了又研,筆鋒也蘸飽了,提在手中卻半晌寫不出個字來,徒然只是干耗。

  他抬手支在桌上,手托著額間,故作沉思狀,又拿眼偷瞧過去,見夏以真合著雙目,卻只是斜靠在床頭,并不像從前那般盤膝而坐,右手拇指、食指和中指捏在一處掐著法訣,下面右腳虛抬,只以足尖點地,左腿則交纏在右膝上,作翹起狀。

  這般靜坐修心之法卻是與眾不同,從未聽聞過。

  眼見她面上雖是紅霞早消,一派寶相莊嚴,可這般坐姿卻像刻意將身子拉挺了似的,愈加顯得窈窕婀娜,凹凸有致。

  那雙腳也是毫無顧忌,此刻羅襪已去,從袍下打赤著伸出來,就看足弓彎彎,趾尖微翹,纖骨端麗,楚楚*,許是因為將將才浸洗過,望之愈發白膩如玉,粉中透紅。

  秦霄從沒這般看過女子的腳,平常也只在艷評野聞中讀些“香蓮自輕,紅尖微露”,“鈿尺裁量減四分,纖纖玉筍裹輕云”之類的嘆詠詞句,說的還都是裹纏過的,以此在心中想象。

  如今瞧著她這對的天足,自小習武也未見半點粗質,不禁有些發怔。

  純系自然,未加雕飾,自當該比世人津津樂道的三寸金蓮更是可愛,尋章摘句,窮盡腦汁都不足以描繪。

  他呆看了半晌,心頭更是火熱,卻忽然間勾起了興致,垂頭竟是文思泉涌,落筆如神,一發而不可遏。

  夏以真靜坐片刻,也覺有些心神不定,只是不愿叫他瞧出來,所以仍是一動不動。

  又過一會兒,便也耐不住,偷偷睜開半只眼來看,就見秦霄伏在桌上走筆如飛,神色沉謹專注,軒挺的雙眉時蹙時舒,偶爾停下筆來若有所思,似在推敲揣摩,隨即又像想到了佳句,立時奮筆疾書起來。

  如此一本正經的樣子還是頭回見到,倒是有幾分正經讀書人的模樣了。

  這人雖說平素喜歡胡鬧,嘴上也招厭些,可正色用起功來,也知進退守禮,不是全不可看,這樣就算真的隨他在一處,當也沒什么大礙吧?

  想到這里,俏臉不自禁地竟有些發燙,當下閉了眼,又靜坐片刻,便揭開被子,上榻睡下了。

  靜夜寂寂,微風習習。

  北地十月間天氣已頗有些寒涼,到了晚間更甚。

  秦霄呵氣搓搓手,望那豆盞上的火苗輕輕躍動,這燈中間添過一次油,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雙目漸覺酸澀,已耐不住疲累了。

  看著手邊寫滿的七八頁紙稿,洋洋足有萬字,其間寫的暢意,竟沒怎么修改過,現下看看,自己也覺甚是滿意,于是便不再寫,收起筆硯,將書稿也放好,起身舒了舒筋骨,朝里間張望,見夏以真背身臥在床里,像是已睡熟了。

  他挑挑眉,心頭忽又躁動起來,想著這時若去那邊睡,她也未必知道,只要沒有非分之舉,當也不算輕薄。

  終究是少年人心性,這般想著,便有些按耐不住了,當下吹熄了燈盞,躡手躡腳朝那邊走去。

  夏以真是習武之人,耳聰目明,當他收拾書稿時,便聽得微響醒了過來。

  暗想這人讀書再怎么正經,不過是一時專注而已,終究還是個不安分的胚子,要不然又怎會去畫那些下作污眼的東西?

  她慍怒暗生,心說且看他要如何,若真敢做些齷蹉事來,也不須他真的并頭躺下,只消身子挨近,便不必客氣,定叫他好看。

  如此計較著,就躺在那里不動,耳聽得那既慢又輕的腳步徐徐而近,須臾間到床邊時卻忽然停了下來,隨即就有陣陣窸窣的解衣之聲傳來。

  這浮浪子的狗膽竟大到如此地步,真當她夏以真白練了一身功夫,如尋常軟弱女子那般可欺么?

  她怒氣勃勃,暗想也不必再等,索性這時便動手,且打他個一佛出世,二佛升天,非讓這人長了記性不可。

  這邊握緊拳頭,正要回身而起,卻覺腳頭那里一沉,他竟已坐到了床榻上。

  夏以真嬌軀一顫,暗運的那股勁也不知怎的竟散了大半,身子僵在那里,耳根卻火燒似的熱了起來,之前所想的那些像全都忘了,竟有些不知所措。

  這壞胚子下面定是要靠過來了,可怎的好?

  想她一個行走江湖,身有武藝的人,對著他這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竟會覺得無措,俏臉頓時又是一陣燒紅。

  心頭躊躇糾結,過了半晌,秦霄那廂卻沒了動靜,似乎就在床尾處不動了。

  夏以真窘迫稍去,暗生疑惑,不知他在做什么,又不好回頭去看,只得仍背向他躺著,假作不知。

  又過了片刻,漸漸聽到床尾處傳來不輕不重的呼吸聲。

  她不由一訝,這才回過頭去,就看他和衣斜靠在自己腳邊,脫去的外衫裹在身上,鼻息調勻,果然已睡著了。

  明明瞧著像是心性不端,這會子卻又如正人君子般相守以禮,他秦霄究竟是何等樣人?

  夏以真望著那張俊俏的臉,呆看了半天,這才躺回去,心頭卻仍砰跳著。

  夜風瀟瀟,竟已難寐。

  ……

  次日起來,店伴又送了早飯和熱湯。

  兩人都洗漱了,坐下用早飯時,秦霄便又提起前話。

  夏以真仍覺有些尷尬,只點點頭,算是應下了,吃著吃著,卻忽然想起件要緊事來,當下便問:“我聽說官府有令,百姓無故不得離籍遷往他處,若要在外地租買田宅,須得由原籍縣衙批具路引才行,你要在京城租宅子,總不成再回潤州一趟吧?就算去了,也未必辦得成,當初我爹為了開分號,也不知使了多少銀子才做成的!

  秦霄聽了卻絲毫不以為意,咽下嘴里那口豆花道:“姑娘不必擔心,朝廷既有法度,就也有變通之道,你也說這不準隨意遷移,異地買賣田宅須有原籍路引,指的是尋常百姓,但身有功名之人卻不在其列,只須交稅納錢即可,就如在田賦上一般,似我這樣中了舉人的,名下田產便能免于起課,這便是讀書人的好處。”

  “哼,好了不起么?怪不得你們這些人中盡出些魚肉鄉里的狗官!毕囊哉鎸λ牡靡鈽余椭员。

  秦霄也不著惱,反覺那聲“狗官”叫得怒中含嗔,渾身竟有種說不出的舒泰。

  他又夾了段油條放在口中,邊嚼邊道:“這話便差了,國家養士,自有其道理,夫世間萬物,蓋圣賢教化方為天地正道,我輩講的便是平日袖手談心性,臨事一死報君王,自古忠臣以身殉社稷的,大多都是讀書之人,卻少有幾個武將,三代以降,莫不如此,姑娘若只瞧見幾個魚肉鄉里的狗官,可也將讀書人瞧得恁也小了。”

  夏以真聽了頗有些不屑:“胡吹大氣,讀書人又不懂武功,若真遇上大事,頂個什么用?多半不是跑了便是降了,還說什么骨氣?”

  “那好,我這里也不與姑娘爭辯,但請記著今日的話,終有一天,姑娘會明白在下所言非虛!

  秦霄嘆然一笑,不再言語。

  吃過早飯,兩人換了身衣裳,下樓向店伴問了路徑,便出門,沿路轉過幾條街到了城西裕慶坊。

  這一帶人流熙攘,頗為喧鬧,臨街都是店鋪。

  秦霄一路走過去,目光朝四下里看,忽然瞥見前面有家鋪子,匾上寫著“恒樂行”三字,倒不像別家門口擁著許多人,便與夏以真走了進去。

  入內卻是另一番光景,只見堂內高闊,已坐了十幾名客商模樣的人,由幾個牙儈在旁伺候,另有些賣貨的正在柜上過秤定準,吵吵嚷嚷,好不熱鬧。

  那里面的主人家瞥見兩人進來,又看秦霄氣度不凡,夏以真容貌端麗,腰間還系著短劍,當下不敢怠慢,趕忙叫人過去招呼。

  “二位公子哪里來?可是要尋些好貨色?不瞞說,本行闔著滿京城可是數一數二的,車船、騾馬、田宅、米紗、綢緞、醬菜、魚鹽……都可作準交易,嘿嘿,便是要丫頭、奶口,本行也可挑揀!

  那牙儈滿面堆笑,竟似不換氣,一溜聲地說出來,卻是不急不喘。

  秦霄見夏以真漠不關心,目光向四下里看,便稍稍壓低聲音,對那牙儈道:“我二人從江南來,初到京城,想尋處房宅租住,不知店家可有合宜的地方啊?”說著伸手入懷,將官衙出具的考憑拿出來在他眼前晃了晃。

  那牙儈是個眼尖的,當即拱手一揖,愈加恭敬道:“原來是應天府的舉子老爺,快請上坐,快請上坐!

  秦霄點點頭,邁著緩步,四平八穩地隨他來到邊上椅中坐下,夏以真也跟著在一旁坐了。

  那牙儈先奉上茶水,這才拿了單賬過來,笑道:“客官老爺來得正巧,本行正有幾處好宅院掛名在此,可買可租,客官先瞧這一處,便在奎光門內街中,離貢院不過兩百步,正好方便明年應試……”

  他話未說完,就見秦霄搖了搖手道:“遠近倒在其次,只是那里定然喧鬧得緊,我意是要找處清靜之所,可以靜心讀書,不受攪擾!

  “哦,小的明白,小的明白!蹦茄纼~連聲應著,飛快地翻著冊目,不久又道:“有了,有了,這里有一處新近掛單的,便在南城,緊靠著玉澄湖,端的是清靜,景致好,離貢院也不甚遠,只是么……稍稍小了些,只是個三合獨院,客官老爺看……”

  “獨院便夠了,不需那二進三進的大宅子,只要清靜就好,現下可否去瞧瞧?”

  “可以,可以,客官老爺稍候,待小的去柜上回一聲,這便安排車馬。”

  秦霄點點頭,待那牙儈走后,轉過頭來:“姑娘以為如何?若是不喜,咱們便再瞧瞧其他的,也不忙便急著去!

  夏以真白他一眼,沒好氣道:“你都叫人去備車了,何必還假惺惺地來問我?”

  “臨城靠水,景致尚佳,又清靜得緊,難道姑娘真的不喜么?”秦霄故作愕然道。

  夏以真見他又開始沒正經,索性別開頭去,不再理會。

  秦霄也笑了笑,端起茶盞品了兩口,不多時就見那牙儈回來告知車馬已備好。

  兩人當下起身,隨他出門,上車徑往南城而去。

  沿途那牙儈在前面滔滔不絕,一半繼續闡說手頭各處宅子的好處,一半夸耀自家牙行的信譽,話里話外的意思,倒是巴望著秦霄他們能買下那宅子,好多收些掮費。

  秦霄全不當真,隨口答著,后來對方見他油鹽不進,也就不再多費口舌了。

  車子行得甚快,約莫一炷香的工夫,便到了南城。

  秦霄撩開簾子向外看,迎面便見好大的湖水,碧藍一片,與天空渾然相接,此刻水波不興,渾如明鏡,果真是景致絕美。

  正自暗嘆,忽見前路幾人騎跨駿馬,朝這里飛奔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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