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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繁華謝幕


  巫蘅腿軟了一下,什么時候檀羽跟了上來她也不知道了,心里只有一個念頭,不會,靈車里的人不是他,一定不是。

  昨晚,她還抱著一個鮮活的他,纏綿紅褥,聆聽他平滑肌理下有續不紊的心跳,昨晚她還完完整整地擁有他……

  靈車已經越來越近。

  深巷的岔路口涌出另一撥人,他們將畫著“謝”的白幡招了起來。長歌當哭,動容者不知凡幾,可是他們怎么會懂巫蘅的哀慟?

  “主母。”

  身后的少年,聲音哽咽了。

  巫蘅搖著頭,跌跌撞撞地往前走,那群人終于看到了她,也有認出了她的。

  她還沒有走近,一個抹著眼淚的小姑忽然厲聲哭訴道:“你把我們的謝郎還給我們!”

  巫蘅恍如未聞。

  她揣著最后一線信念,毫不遲疑地往前走,但緊跟著又是十幾個少女的呵斥聲:“你把謝郎還給我們!”

  “你根本不配他!就是你害死了他!”

  ……紛紛亂亂的聲音此起彼伏。

  最后一絲念頭,風中殘燭一樣“啪”地滅了,她萬念俱灰,茫然無措地靠向靈車,直到被兩個隨扈用劍攔下,她一怔,蘊著淚道:“我的夫主,怎么不由我近身?你們究竟是何人,好大的膽子!”

  一個隨扈執劍肅穆道:“謝泓乃皇上賜死,密令擇西山安葬。任何人不得靠近靈車。”

  這番話說得看似有理,巫蘅的胸口慢慢燒起了一團火,雖然不可置信,但還是側身讓出了道,并依依不舍地忘了那車好幾眼。

  他們押解著靈車去后不久,巫蘅開始疾步往自己的院落走。

  “主母?”檀羽在她身后連喚了好幾聲,巫蘅都沒有理會,她只是抹了把臉上淌下的淚水,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腳步。

  風一般地竄入了正堂,王嫗不知道外頭發生了什么事,她只是慣常一樣地抱著簸箕,熟練翻著手中的藥材,見到巫蘅滿臉是淚地回來,詫異地喊了一聲,巫蘅也沒有回應,她只知道疾步往里走。

  后院,一束微風駘蕩吹來,滿園翠竹幽光,點滴墨跡,在墻上拓下栩栩的神來之筆。

  巫蘅屏住呼吸,仿佛誤入了一方秘境。

  那叢綠竹之外修長身姿,霜雪為神的俊朗男子,正微微笑著的,挑著唇熟悉的好整以暇的,不正是謝泓是誰?

  那口滯住的呼吸頃刻之間被狠狠地放了下來,她捏著拳走了過去,眼眶猩紅地一拳砸在他的胸口,“謝泓!這樣很好玩是么!我說過不許用性命來嚇我的!不許……”

  謝泓沒來得及說話,白白挨了一記,吃痛地“唔”了一聲。

  巫蘅捧著淚水肆虐的臉,凄苦地抱著膝倒下來,她嚇死了,方才真是嚇壞了。

  “嗚嗚嗚……”

  他從來沒有見過她哭得這般斷腸的模樣,謝泓軒眉微蹙,他蹲下來要抱她,巫蘅甩開他的手,謝泓并不氣餒,終于一鼓作氣地將她抱了起來,騰空的瞬間脫離了安全感,巫蘅驚詫地模糊著淚眼看他,謝泓有些心疼,在她的額頭上淺淺地吻了吻。

  “阿蘅,是什么人多嘴,將我入宮一事告訴了你?”

  哭過了,這時候躺在謝泓懷里的巫蘅也漸漸冷靜了下來,方才那人說什么謝泓被皇上賜死了。她一想就覺得不對,謝泓再怎么也是王謝子弟,他的死絕對不可能不通過陳郡謝氏就草草料理,即便是皇帝也不敢下達這樣的命令,落葉不得歸根,這會引發仕宦子弟的公憤。

  “是檀羽?”他挑了挑眉,語調有些不自然。

  事實上,他對檀羽的不滿只是在于,昔日要撥遣人手照顧巫蘅之事,挑中了這個少年,他竟然守在巫蘅身邊那么長久,他日日得到的奏報,都是他們有說有笑共話閑常的生活,委實惱了些時日。

  巫蘅知道瞞不過他,沒有立即否認,但她的賬還沒有清算完呢,想到今日險些以為他死了,差點鬧出了天大的笑話,恨恨地掐住他的胳膊,謝泓雖然吃痛,但沒有出聲,只是暗暗皺了眉頭,巫蘅狠狠道:“讓你騙我。”

  謝泓退讓了,“是我的過錯。”

  輕描淡寫的幾個字平復不了她的怒火,冷著聲音不咸不淡地又問道:“你告訴我,今日為何皇帝突然召見你入宮?”

  她對那個沉迷聲色的皇帝沒有半分好感,問這話也是不客氣的。

  謝泓將她抱上一側的藤床,放在自己的腿上,看得出她方才是真哭得厲害,眼眶都紅腫了,淡妝也被洗去了,粉色的唇迤邐出一道狼狽的印記,雙眸濕漉漉地一瞬不瞬盯著他,仿佛怕他下一刻就煙消云散了一樣。

  謝泓將手臂緊了緊,微啞的聲音回答著她的話,“不是他要見我的,是我要見他。”

  “你為什么要見他?”

  “為了用另一種面貌重生。”

  巫蘅擰過頭咬了咬自己的唇,到最后他還是沒有過上閑云野鶴的日子。“我能幫你什么?”

  謝泓的一雙手扶著她的肩膀,眼底有些晶瑩,“不用。阿蘅,我會護你一生錦繡無虞。”巫蘅突然再也說不出半句指責他的話了,謝泓將她的一綹青絲別到耳后,熱霧般的呼吸一收一放,溫柔繾綣,“我沒有鴻鵠志向,你在我這里,才是第一。”

  他撈過她的纖手指了指自己的胸膛,溫柔而鎮定道:“若是有朝一日留在建康與你的安危有了沖突,那么前者微不足道。”

  戰亂年代,山河瘡痍,沒有人知道哪一方土地是遠離喧囂的凈土,若是真有那么一方桃花源,也許世上庸人平凡人,都會少太多憂愁煩惱。

  “郎君。”有人不合時宜地闖了進來,謝泓的手輕輕一顫,隨即將巫蘅放了下來。

  檀羽憂心忡忡地往里沖,見到顯然正陷入親熱之中的謝泓和巫蘅,先是一愣,繼而臉紅得宛如兩顆柿子,尷尬地笑了笑,“原來郎君果真沒有事。”

  謝泓皺眉,“輕浮焦躁。”

  “是。”被謝泓批評了之后,檀羽也欣欣然接納了,又聽謝泓問發生了什么事,檀羽才想到方才見了桓瑾之,為難道,“郎君,桓七郎要我給你帶一句話。”

  “嗯?”這是巫蘅的反應。

  檀羽低著頭道:“他說,敢把他成婚大喜之日,變成‘陳郡謝泓’的忌日,這筆賬他記下了。”

  巫蘅忍俊難禁,所有的陰郁都煙消云散,她好笑地看向謝泓,“我發現你這個人真是……你幾時不能做這件事,怎么突然挑今日,難怪桓七郎生你的氣。”

  “我的氣還沒消,怎么能教桓瑾之好過?”謝泓將膝頭的雪白長衫放落在腳踝處,花落零星如雨。

  巫蘅詫異道:“你生什么氣?”

  謝泓偏過頭看了她一眼,口吻有些不滿,“謝巫氏,你給桓瑾之送過香囊一事,難道還要我一一細表么?”

  巫蘅:“……”這廝是怎么知道的?

  怎么知道的,自然是桓瑾之后來留著那只香囊不能釋手,不甚教他發現了,玩笑似的問了一句,這是何人所贈。桓瑾之含糊其辭,只說是一個妙齡小姑,身上有淡淡的蘭花香味。謝泓雖然心生懷疑,但到底還是沒有想到這里來,畢竟建康城中熏蘭草香的人實不在少。

  現在有了前世的記憶,想到某一日,他從煙雨霏霏之中走出來,隔著一天霧色,望見的那個熟悉身影,自然知道是她,躲無可躲地篤定。

  “阿蘅都不曾送過我什么。”

  巫蘅被他這話駭了一跳,驚恐狀地看了他一眼,確認這還是謝泓之后,她撫了撫胸口道:“我與你之間,也不必——計較得那么清楚罷,終歸我的與你的沒有什么分別,送與不送也不重要了,是不是?”

  巧舌如簧。謝泓淡淡地撇過眼。

  巫蘅也轉過了眼,見到呆若木雞的檀羽在哪兒手腳不知道往哪個地方擺,一股擔憂被殺人滅口的驚恐懸于臉上,不禁隱隱好笑。謝泓這廝藏得太深了,他手底下的人都不知道他是一個怎樣可惡吝嗇的人啊。

  ……

  陳郡謝氏昔日最風光無限的謝氏嫡子“身故”的鬧劇,消息不脛而走,據說那日謝泓“下葬”時,老族長和謝君險些命人掀了棺槨,還是皇帝一力承擔此事,紅口白牙誣賴謝泓調戲“后妃”行為不端舉止惡劣,用這個子虛烏有的話堵住了老族長的口。

  謝氏那干人畢竟不是任人欺負的,族長本要與皇帝要個更為合理的說法,適逢這時收到謝泓遣人送來的密函,得知他竟然不惜詐死也要擺脫“謝泓”之名,險些兩眼一黑……

  但這事謝氏的人到底是不追究了。

  方才還湛藍的天轉瞬間下起了細雨,轉黯的天色遣退了無數游人的腳步。

  巫蘅撐著一把傘在池中掐了一朵菡萏,碧色的水微瀾,謝泓在她的身后,唇角似有若無地勾起一彎迷離的笑意,雨腳如麻,巫蘅提著的裙擺也濕了大半邊,她轉過身,笑頰粲然地將花捧到他面前,獻寶似的,“送你。”

  “這是什么意思?”他同樣撐著一把傘,修長的手指撥過花瓣。

  巫蘅伸出的手臂被雨淋濕了,緊貼著那一抹玉色,他有些不忍,將她手里的花接了,牽著她往回廊底下走。

  一面走,他聽到身后巫蘅小聲地說道:“除了不染清漣的芙蕖,沒有可以配得上你的啊。”

  她定是知道這句話對一個男人來說到底有多么受用,謝泓沒有立即做出回答,只是臉色更柔和了一些。雖然她也是在透露著什么,希望他為官清廉,不與別人同流合污……嗯,她喜歡打這種啞謎的。

  在回廊下,巫蘅把淋濕的衣裳打理了一下,跟著便有人捧著圣旨來,扯著尖長的嗓子喚了一聲。

  謝泓低沉地應了一聲,又攜著巫蘅穿過流丹泄翠的院落,綠色袍服的宦者來宣讀圣旨,“應天順時,受茲明命——”

  巫蘅暗暗捏了一把汗,原來是來替謝泓授印鑒來的。皇帝出手豪闊,之前早已經落了個狼藉名聲,索性破罐子破摔,一次將謝泓提拔到了正三品尚書。但圣旨上提及的卻是一個捏造的假名字,因為真正的謝泓已經“死”了……

  原來還可以這么無賴。

  等到那宦官宣讀完圣旨,無一例外地上前來說幾句奉承話,出手要些打點閑錢,謝泓微微一笑,囑咐謝同送他出門,卻是一個銅子也沒有。

  巫蘅問道:“這樣,似乎不大好,你不怕日后他記恨你?”

  方才他還警醒他清廉不阿呢,原來還是會為他擔憂的。謝泓吃準了她的心思,覺得有些可愛,“習慣使然,我是真不適應去巴結誰。”他做了二十年的謝泓,謝泓的確是不會阿諛誰的。

  “以后會么?”

  “已經成了這副模樣,大約學不會了。”

  “阿泓,”巫蘅與她十指相扣,“天色很暗。”

  “夜來,終究是免不了的,”謝泓沒有一絲惆悵和憂色,只是微笑,“在暮色之中行走,也無懼夕露沾衣。”

  還是那么自負。

  巫蘅忍不住靦腆微笑,“這樣,太令人心動了……”她喜歡他眼底自信的光芒。

  不過——

  “你跟皇帝說了什么?”

  “我說,他親小人而遠賢臣,剛愎自用,荒淫暴戾,其罪上達于天。”

  巫蘅冷汗直冒,他又道,“于是我好意勸諫,重用賢良,可多十年春秋。”

  那個皇帝巫蘅不算太了解,但是這樣都沒有真的賜一杯毒酒殺了謝泓,看來這個皇帝也不是不能容人的,他既然留謝泓不殺,放任其入朝,那么日后也不會再輕易動手。他一個疏懶政事貪圖安逸的人,想必也有自知之明。

  巫蘅拍了拍胸口,“幸好。”

  “怎么了?”

  巫蘅踮起腳在他的耳邊說了些什么,羞赧慶幸,氣息安穩而綿長。

  “難得難得,謝十二,我從來沒見過你發呆的模樣。”巫蘅站直回來,看到謝泓僵直的模樣,又忍不住好笑,輕輕撫著小腹往里院走去。瀟瀟暮雨,一川煙水溫軟冥蒙。

  這已是最好的一段黑夜前的暮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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