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依依
謝泓攜著巫蘅下樓,底下的侍女仆從都低著腰散開。
“我送你回別院。”謝泓的聲音比他的琴聲還要清朗,宛如流水般淙淙地,擊在心上。
月光朗照下碧潭微瀾,巫蘅的烏發(fā)間簪入了一朵粉瓣,別院風(fēng)竹蕭然,一派清幽林色,他停下步子,替她細(xì)致地伸指撣去花瓣,眸色隱著洗滌過后的秀雅溫和,“阿蘅,你想問我,為什么是你?”
巫蘅愣愣地輕點頭。
謝泓淡淡地挑著唇,“人生中有些事本來就說不明白,我心里有一個遺憾。遇到你以后,我覺得遺憾未必不能圓滿。我也從未覺得,因為我是謝泓,我便注定了比誰高貴,阿蘅,你能將我放在心底,推己及人,我為何不可以?”
這是第一次,站在云里的謝泓,他說他從不比別人高貴。
旁人能為誰動心,他一樣,也只是一個普通的郎君,為誰牽腸為誰掛肚都不稀奇。
巫蘅動容的雙眸帶水,愀然的一帶院落,只剩下瑟瑟的風(fēng)曳青竹的樂音。
謝泓看著她,目光有些悠然,“阿蘅,我也許會離開一段時日。”
“多久?”
謝泓嘆氣,“也許,會等到我及冠之后。”
也就是說,會有大約半年的時間。
他才只是簡單的用言語通知她,不知道怎么了,巫蘅生出一股濃濃的不舍的味道,又酸又澀地從心底里汩汩如泉地冒上來,她輕聲問:“什么時候走?”
謝泓看著她,“也只是在商量,未必會走。就算真的要離開一陣,也會在阿蘅生辰之后。”
“你、你知道我的生辰?”巫蘅訝然。
謝泓走近一步,距離被縮短了一半,巫蘅赧然得手心沁汗,謝泓淡淡而笑,“卿卿的生辰,泓豈敢不知?”
六月初四。十六歲生辰。好時候。
但許是這個白衣郎君的聲音太清潤,太動人,月光里的影子又好看得讓人無法以拙辭描畫,無法以拙筆拓下,巫蘅輕輕靠過去,貼著他的溫厚的胸膛,她主動地靠上那一方溫暖的如同歸巢般的胸口,掌心下的心跳沉穩(wěn),慢慢地急促起來。
她不知是該笑,還是該悲,悠悠長嘆道:“謝泓你這人不好,一點都不好,你讓我住在謝家,可是這里我只認(rèn)識你一個,你轉(zhuǎn)眼要走,我以后該如何生活在這高墻大院?”
“謝泓,我不曾問你為何要走,但你仔細(xì)想著,這一點上,你是不是對不住我?”
少女軟軟的身體與他嚴(yán)絲合縫地貼在一處,謝泓心怦怦然,他第一次知道少年情動的滋味,原來是這么甘美動人,他試探地伸出手臂,將她輕輕攏在懷抱之下。
這里,風(fēng)不曾驚乍,人也不曾聒噪。
靜默的溫軟蘭香從少女的絳紫對襟中淺淺地泄出來,撲入鼻翼之中,煞是好聞。
“謝泓……”
她綿軟的聲音喚他,謝泓覺得全身從僵立,一寸寸多了幾許燥意。盡管懷里的人兒冰肌玉骨,如此清涼。
他聲音啞然,“如果當(dāng)真要走,我歸來之時,便是我們成親之日。”
他一定是在想辦法說動那群奉著宗法例律為圭臬的族人,可惜她不知道謝泓對他們妥協(xié)了什么,只是隱隱約約地覺得,他要離開,一定與要娶她為妻這件事有關(guān)系。
在回建康之前,他也曾云游兩年的。
巫蘅突然想到一件事,她問道:“在揚(yáng)州時,贈我鞋履的人……”
“是我。”謝泓一聲坦白的承認(rèn)讓巫蘅兩頰暈紅如血。原來是他,可是她把他送的東西都讓柳叟拿去扔了啊……
“不但那一次,”謝泓微笑起來,“還有在湖心亭那一次,你刻意抹了粉扮丑,我也知道了,是你。你將計就計要對付你嫡姐,那時候我便覺得,這個小姑真有意思。”
那時候,她逃得比兔子還快,巫蘅站在男人的角度,一點也不會覺得一個相貌平庸、奸詐狡猾的女人有意思。
大約謝泓看人的眼光的確與眾不同?
巫蘅眼角的余光瞥見一個羅裳侍女,她眼風(fēng)一過,卻撐著膽子伸出兩臂,從謝泓的脅下繞開,她能感知到少年的身體繃得更緊了,夏季袍服較薄,巫蘅甚至能摸到他緊致的肌理,真的……很緊。
這腰很窄,她一圈手就能滿抱入懷,謝泓僵著身體半點不敢動彈。
巫蘅好整以暇地學(xué)著他嘆息,“謝郎生澀的反應(yīng),叫妾身好生歡喜。”
蹭的一下,謝泓的俊臉紅了半邊。
巫蘅輕輕伸指點了點他的脊骨,觀摩他誠實的反應(yīng),巫蘅微微一仰頭,便可以看到月光里男人的下巴都浮出了淡淡的粉色。
巫蘅覺得,這么戲弄他,那感覺也挺不錯的。
如果真能和他在一起呢……這個希望從心里破出芽兒,茁壯地生長起來了。如果真的能在一起,她何其有幸,撿到寶了。
“謝郎,我扔了你送我的東西,你不惱我?”巫蘅溫溫柔柔地看著他問道。
謝泓長指微蜷,她落在背后的發(fā)被他輕輕勾在掌心,墨色的溪水流云,泄在五指之間,摸索而過,還有些微研磨的感覺,他答道:“我還是覺得有意思。”
巫蘅哭笑不得了,“我做了這么些事,要是被常人抓包,早就對我沒有一點心思了,偏偏就你謝泓覺得有意思。”
“我倒慶幸,”謝泓正經(jīng)地微笑,“世人眼光不好,沒有人同我爭搶阿蘅,我高興得很。”
這個男人啊……
真似個孩童。
她眷戀那個驚艷一瞥的白衣名士,可令她幾回深深動情、內(nèi)心無比柔軟踏實的,還是眼前這個真實的還有一點孩子氣的謝泓。
她再也舍不得重復(fù)前世的命運,她不愿他再娶那個王氏女,不愿別的女人與他琴瑟和鳴、舉案齊眉。只要這么想一下,都覺得心痛如絞。她自己惶恐而欣慰,她什么時候?qū)λ膭拥搅诉@等地步呢?
“謝郎,我還有一問。”巫蘅曼語道。
謝泓這時僵住的身體才適應(yīng)之中慢慢地放松下來,聽到她有話要問,順從地頷首,“可以問的。”
巫蘅笑盈盈地比劃了一下的腰,非逼得這個男人臉色薄紅,才瞇著眼睛問道:“你一定還是個騙子。陳郡謝十二,哪里是個病秧子,上次見我時候吐血,定然也是為了叫我擔(dān)心著緊故意設(shè)計誆我的,是也不是?”
這事在旁人面前不得說破,但是對巫蘅,她遲早有一日會知道,謝泓便坦白了,“如你所見,我健康得很,雖不曾習(xí)武強(qiáng)身,但尋常男子能出多大力氣,我也能夠。”
果然,“病弱”這兩個字也是虛的。
巫蘅聳肩吐氣,“我真不知,謝泓你還有什么可叫我信的。”
關(guān)于他的傳聞,有多少不實的啊,巫蘅發(fā)現(xiàn)她最開始仰慕的人,原來是一個捏造的影子,一個虛幻的謝泓。只是相處下來,她越來越泥足深陷,就連他身上那些愛促狹、愛算計別人的缺點,也覺得無一不是可愛的。
“還有這里。”他握著她纖柔的一只手,移到自己的胸口,連心跳的節(jié)律也是如此醉人。
謝泓臉紅,巫蘅也慢慢紅過了雙頰。
最后她貪戀不舍地從他懷里起身,兩張通紅而美麗的臉相遇正著,又齊齊失笑出聲。
“十二郎,天色太晚了,我要進(jìn)去了。”巫蘅念念不舍地把柔荑給他握著,見謝泓沒有放人的意思,又溜回一步,輕聲道,“我不怕你父親,倒是很怕王夫人,你走之后,她作為主母,縱然她不發(fā)話,只是她不待見我,這里只怕有的是人給我小鞋穿。謝泓,我等你半年,半年你不回來,我就……”
就怎么,自負(fù)如謝泓者,也不敢問。
世事無常無法算計,往后會發(fā)生什么,不能預(yù)知,所以不確定。
他下意識之中排拒著這個念頭,鄭重其諾地將她的手握緊了幾分,“我一定會歸來,你說過要我不離不棄,我會踐諾。”
依依眷戀地說了一會兒話,謝泓才放她離開,巫蘅隱隱地覺察到謝泓有些黏人的意味,但愿這是她的錯覺。堂堂謝十二竟然純情到這種地步,真是讓人惶恐而竊喜……
巫蘅走回別院,正要掩上門扉,隔了一條窄窄的縫隙,卻見院落中長身玉立的男人,衣如流風(fēng)白雪,月光下顯得更外清朗如玉。
她遠(yuǎn)遠(yuǎn)地對那人比了一個圓唇,待看見他似乎有些溢出的清雋的笑容,才翹著嘴角把門徹底闔上了。
一夜好夢。
睡起時日上三竿,侍女打水來伺候她洗漱,巫蘅便坐在銅鏡前,一個侍女來替她挽發(fā)。這種瑣事連水盈水秀也不必做的,巫蘅向來是親力親為。
但到了謝家之后,一切還是客隨主便,她從善如流地坐著,抹上白泥般的一層脂粉,描上淡淡的綿長蕩漾的水彎眉。這些事宜巫蘅真要被人伺候起來,還是坐直了身子有些享受的。直到她的青絲被挽成一個婦人發(fā)髻,簪上兩股翠羽雙釵。
巫蘅站了起來,她小姑之身,梳著這么一個婦人發(fā)髻,實在不倫不類。
這定是王夫人暗中默許了的,他們是真下決心要用這些手段把她變作謝泓的妾么?
巫蘅看著銅鏡里華裳戔地、云鬢高挽的陌生的自己,真是又氣又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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