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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勸退無果


  夜色漸漸深濃了,搖搖欲墜的明月宛如一點浮冰碎瓊,月光下斑斕的竹點華澤溫潤,墨廿雪擇了兩片竹葉,放在唇邊嗚嗚地吹。

  他就倚著一根翡翠凝綠的修竹,秋水出姿,笑容倦懶,卻盈滿戀惜。

  “好聽。”

  該當表揚的時候,他會毫不吝惜自己的贊美。

  墨廿雪沾沾自喜地放下竹葉,靈黠地喚了一聲“小哥哥”。

  洛朝歌長臂一伸,便成功地將她拽入了懷里,厚重的冬衣裹了幾層,但墨廿雪卻仿佛還是感覺到了里邊胸膛的溫暖。

  十年之前,墨廿雪在潭水秋月相和的粼粼波光里,遇見了一個滿身狼狽、衣衫襤褸的小乞丐。

  那時候,他匍匐在地上,滿身泥灰,一張玉琢俊俏的臉,黑黝得只剩下一雙淬了冷雪的眼眸。

  她自小養(yǎng)尊處優(yōu),不知民生多艱,那一剎那動了惻隱之心,她將小乞丐帶回了幽都。不顧墨汲和幾位哥哥的反對,將他安置在她六哥處。

  他一直神色懨懨,寡言少語,非必要的時候,連膳食也不肯用。

  墨廿雪看了很是心疼,她問他:“小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他翻曬藥材的手僵了僵,許久以后,才冰冷地回道:“我也不知道,我如今應該叫什么。”

  那時候墨廿雪不知道,他這句話里有多少艱澀和流離無主的辛酸。她只是單純地覺得,這個小哥哥好冷,他不喜歡她。

  他不喜歡她,她也不喜歡他好了。

  墨廿雪自幼便有一個極好的習慣,對一個事物的熱愛往往只有片刻熱度,哪個小公公教會了她斗蟋蟀,她便徹底將這件事放下了。

  后來也不知道怎么了,寡言沉默的小乞丐找上她,將她拉出了斗蟋蟀的觀戰(zhàn)圈。

  “喂!”

  寧逸的九曲長廊,高低綺艷的精雕彩繪,映得少年膚光如玉,眸如琥珀。

  墨廿雪看呆了一瞬,他皺了眉似乎有些嫌棄她這么赤露的眼神,極快地掙開了手。

  “你的六哥本來就不歡迎我,你現在也膩煩我了,我住不久了,要走了。”

  墨廿雪驚呆了,小小的嫩嫩的眼波里隱涌著什么,她也不知道怎么,突然就哭了,淚眼汪汪的扯著他的藏藍深袖,不讓他走。

  他被小姑娘的哭聲嚇到了,手忙腳亂地要給她擦淚,“你別哭,別哭……”隔了許久,她仍哭得天昏地暗,他的安慰收效甚微,他才黯然的自嘲,“我其實早已無家可歸了,還能去哪兒,你要是不讓我走,我不走就是了。”

  她睜著淚水恣肆的圓眼,凝視著他。

  他們言歸于好。

  也是那時候起,小公主開始無所顧忌地寵著他,不管什么世俗禮教,什么男女七歲不同席。她心疼他,也喜歡他,盡管那時候還不是現在這么明媚生動的愛情。

  夜色如霧吞吐著,藏納著一口紫氣,瀲滟的眼波如湖水迷離。墨廿雪把杏子色織錦玉蘭長襦裙以指熨平整,才挑著纖細的眉彎淺溢著笑意問:“你那時候為什么突然又不走了?”

  他不自在地掩唇咳嗽,有點躲閃的意味,“被你哭得嚇著了。”他藏了半邊身在竹后。

  墨廿雪卻還是飛奔過去,準確了當地撲進了他的懷里,揚著粉白的笑臉燦爛地勾住他的脖頸,吐氣如蘭:“不行,三殿下,你必須承認,你在很小的時候就把我看對眼了!”

  他嗤笑:“你不也是一樣?”

  這算是一種委婉的承認,這個“也”字用得真是意味深長啊。

  墨廿雪不依不饒:“剛來的時候,你對我可兇了,喂你東西你也不吃,帶你去散心你也不去,給你裁衣服你也不要,就要用你在北夜的那身破爛衣服,你那時候長得可快了,幾個月功夫就穿不了了,但幾個嬤嬤跟你好說歹說都行不通,就是不肯換,固執(zhí)得比誰都厲害,又倔又不可愛……”

  提起這些黑歷史來,某人直扶著額頭說不出話。只是隱約的,那唇瓣又似纖花卷翼般淡淡揚起。

  墨廿雪喋喋不休地數落他:“口口聲聲還說,不想欠我的,一定會還我的,生活在宮里,卻把自己弄得一身寒酸,好像生怕用多了我的東西就會怎么樣似的。我不過說了句不懂事世的話,你嚇得卷鋪蓋就逃……呵,小時候的洛三殿下,原來是這么風聲鶴唳、膽小如鼠的人。”

  他樂意被她這么埋怨、數落,很欣然的徜徉在月光靜謐的柔織里。

  “不是膽小如鼠,不是望風而逃。”

  “那是什么?”

  “是我這一輩子,最一往無前的一回。”

  他的聲音比云的影子還要淡,墨廿雪有點莫名,但當她踏上北國的土地,朝見北夜最尊貴的上位者之時,才終于懂得,他所謂的“一往無前”,是需要怎樣的勇氣,又耗費了怎樣的代價。

  月光里的洛朝歌,俊臉如羊脂玉膏,瑩光煥然,墨廿雪癡怔地抱緊了他。

  洛朝歌眉梢一動,“廿兒,夜黑風高的,你再要投懷送抱,也許我會忍不住要做壞事的。”

  墨廿雪的臉迅速燒了起來,但他卻并沒有放過她的意思,繼續(xù)淡淡笑道:“可惜這里是傳道授業(yè)的圣地呢。”

  “要不是會怎么樣?”她賭氣,鼓著臉問。

  他笑而不語了。

  索性最后墨汲不是嫁女兒,而是送女兒,北夜的花車甫至,便將女兒一跟頭推上了車,臨了語重心長沒完沒了地說些撐腰的話,只要在北夜受了委屈,即刻回娘家來。

  上車之后,墨廿雪只坐了半截路的花車,車轱轆突然停下,墨廿雪便看到湘簾外伸入的一只玉骨突兀的手,她自然知道是誰的,將頭上純金的鳳羽花冠摘下,搭上他的手便下去了。

  “怎么了?”

  臨風吹拂的青絲,映得人影渺渺,他牽著她,她提著紅羅裙,緋艷如霞的景致,在繁鬧的街市上,也成最引人注目的眷侶。

  “花車坐著肯定不如騎馬暢快,我知道你肯定不想在里面一個人悶著。”

  墨廿雪給他一個贊許的目光,“還是你懂我。”

  洛朝歌微笑,接下去:“最重要的是,我在前你在后,說不上話,我很心焦。”

  “你急什么?”墨廿雪嬌嗔道。

  他們最終還是同騎了一匹馬,出了城上了道,身后悠悠慢慢地又跟上來兩個人,也是同騎一匹,不同的卻是,握著韁繩揮著馬鞭的,是個女子。

  同樣的艷紅色,遇上正主了,墨廿雪便難免有些羞愧。洛朝歌一手抱著她一手策馬,微風和暢,他悄然低語:“你的美,是只給我一人看的。剛剛好就夠了。”

  “討厭!”嗔怪地啐了一聲,但還是忍不住在他的臉上親了口。

  還未大典,儼然已是一對小夫妻做派了。

  馬背上的洛玉書悠悠嘆息:“要是哪一日,紅淚跟我撒嬌,那就不枉此生了。”

  “閉嘴。”燭紅淚惱羞成怒,“再吵把你扔下去。”吃軟飯的,不跟她撒嬌也就算了,還想反了天?

  “唔,我閉嘴,你別動怒,氣大傷身。”洛玉書趕緊討好美人。

  這兩個人的聲音大得洛朝歌和墨廿雪聽了個分明,墨廿雪吃吃笑道:“我們走快些吧,不要打擾人家。”

  洛朝歌自然應許,馬蹄一陣驚飛,轉瞬便消失在了他們眼前。

  燭紅淚抿了抿紅唇,手肘捅了捅身后的人,“玉書。”

  “啊?”他有點驚喜,燭紅淚很少、極少用這種口吻與他說話,這么親昵地喚他。

  “送你回北夜,我就走。”她的聲音冷淡得聽不出情緒。

  洛玉書的歡喜瞬間被澆了一桶冷水,眼睛也黯然了,“你不肯和我在一起?”

  馬兒輕小的一個顛簸,也讓他感到刺骨的難受,燭紅淚為他語氣里的軟弱而動容,她解釋道:“不是的。我父母現在剛剛安頓下來,我出來得太急,要多回去打點一下。何況我也覺得,你父皇未必會答應我和你在一起,就算你今日給了我承諾,但也總需要時間……”

  原來她已經思慮得如此周全了。

  她越說身后越沒有聲息,燭紅淚有點心慌,“玉書?”

  剛擰回頭,兇惡霸道的吻便以攫奪之勢強橫插入,馬兒也識趣地舉著蹄子不走了,風靜,一支梅花盛怒地卷著花瓣,垂落一徑冷艷的寒香。

  他們都像是吃了一嘴花香。洛玉書攬著她的纖腰,喘著氣邊笑,“燭紅淚,我不是吃軟飯的。”

  “傻瓜。”

  她罵了一聲,笑盈盈地回身去繼續(xù)策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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