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十六面鏡 秋雨 3
這場雨下了一整個晚上。不知不覺中,最炎熱的時節遠去,夏花無聲香銷,殘葉也開始旋落。推開窗子,只能看見近處的衰敗和遠處海霧中的北島高樓。那些都是另一個世界的事,已經與邁向耳順之年的謝茂沒什么關系。他望著窗外的宮州景色,覺得視野也被雨水浸泡過,讓他不由自主想起溫庭筠筆下的花間傷景,也想起曾經有一個女人很喜歡讀宋詞。她不喜歡唐詩,因為覺得唐詩行文過于工整,其中又有太多歷史、國恨、抱負,都是她不關心的東西。她就喜歡那些女權主義反感的閨怨詞,欽佩千年前的男詞人能三言兩語把小女兒情思寫到極致,讓活在現代社會的她也深有同感。當時他當然對她充滿了憐惜之情,沒想到后來的結果會是那樣。現在回想往事,不得不承認“性格決定命運”是一條至理名言。他從柜子里拿出一疊陳舊包扎著的信紙。信紙的顏色是天空藍,上有薰衣草花紋,精細敏感一如它們的主人。翻開信紙,一頁頁反復閱讀,過往的回憶也成了細雨,淋濕了記憶的窗扇。
過了十多分鐘,一通電話把他叫到了樓下。他把信紙裝入寫字臺的抽屜中,起身掩門出去。隨后,不被留意的角落里,謝欣琪偷偷溜了進來,拉開抽屜,開始偷窺老爸的隱私。她知道他年輕時風流不羈,大概猜到這疊信紙里藏的多半是那個年代的桃色秘密。可是,讀完信件的內容,她還是怔忪了很久:父親與這名叫吳巧菡的女人通信三年多,最初幾封信里,吳巧菡的語句無處不透露著濃濃的綠茶婊氣息,動輒“薄情不來門半掩,醒來空見楊花滿繡床”“反正云雨無憑,從此與君音塵絕”“縱被無情棄,妾擬將身嫁與,一生休”,看似哀怨,又千回百轉地撒了個惡心巴拉的嬌。讓謝欣琪直接懷疑她是從古代青樓穿越來的。但看到后面,寫信人的哀怨卻成了真哀怨,每一頁的紙上都有淚痕,反反復復強調“謝茂,我真是冤枉的”……直到看見“修臣”二字,她才終于發現,原來寫信人是她哥的親媽!就是那個差點把她媽從正宮娘娘位置上掰倒的女人!她快速翻了翻那堆信,在里面翻到一張皺巴巴的信紙。它的紋理與別的信紙一樣,但被撕碎過,又重新用透明膠貼了起來。信上的內容是:
“奶媽,周錦茹令我們姐妹蒙羞,我恨她,我恨她。讓那兩個女娃娃消失,一旦我嫁給謝茂,保你全家榮華富貴。”
看到這里,謝欣琪沉思良久,終于想明白:原來,當初母親誤殺自己胞姐欣喬的意外,都是這個吳巧菡安排的!直到事情敗露,父親才總算看透了這個女人的真面目,踹了她把哥哥帶回家,不讓他們母子相見。真是做得好!這種女人就該死!可是,那句“令我們姐妹蒙羞”是什么意思?她倒回去翻其它內容,果然在前面的信里發現了這樣一段話:
“我承認,我最初接近你是因為姐的仇恨。謝茂,我不求原宥,但求理解。我沒有親人,就那么一個如母長姐。她原本才應該是宮州小姐冠軍,原本應該是你的太太。但因為周錦茹拉攏媒體,蓄意炒作,冠軍之位才被奪走。你知道你們結婚后,周錦茹未孕都能錦衣玉食,我姐姐過的是什么生活么?她體虛病重,挺著個大肚子,在陋室里為丈夫煲湯!病痛令她徹夜難免,起坐不能平!她愛那個男人,對此不計較,可我看著鉆心啊。后來她為保孩子難產去世,還不忘讓那男人照顧我。縱然往事已成空,這種喪姐之痛,我亦終生難忘。謝茂,我自己是有姐姐的人,又怎堪害死兩個新生的姐妹!即便這對姐妹是我仇人生的……”
謝欣琪并不能確定吳巧菡說的話是否全部屬實,卻對中間那句“周錦茹拉攏媒體,蓄意炒作,冠軍之位才被奪走”產生了興趣。母親誕生于普通公務員家庭,并沒有什么強大的后臺撐腰,在她嫁給父親之前,更不可能有實力拉攏媒體炒作。可她小時又聽家里長輩說過,母親參選宮州小姐那一屆,本來冠軍應該另有其人,因為那個姑娘確實美得仿佛不屬于人間,但后來因為體弱多病退出了比賽,不然也不知道后來會發生什么事。想到這里,謝欣琪回到房間,打開電腦,搜索“歷屆宮州小姐參選者名單”,找到了母親那一屆的信息。從第一名“周錦茹”往后,她捕捉到第四個人的名字:吳賽玉。這個人也姓吳,難道就是吳巧菡的姐姐?她又搜了一下“吳賽玉”三個字。陡然出現的黑白照片嚇了她一跳。一個女人頭上戴著一頂西洋寬檐白帽,如云黑發盤在腦后,下顎莊重高雅地微微抬起,至于那張臉……謝欣琪倒吸一口氣:她也太美了吧!這種天然去雕飾的美,真是斗花花香銷,賽玉玉黯淡,讓她一個女生看了都不由心跳加速。
只是,這張照片看得越久,她越覺得心驚。因為,吳賽玉的五官辨識度非常高。宮州還有一個人,居然長著和她一模一樣的臉。尤其是眼睛,深沉如海,這世界上絕對僅此一雙。
她不會是那個誰的媽吧……
她打開吳賽玉的百科資料,雖然有這樣的猜想,還是被嚇了一跳:
吳賽玉(),賭王賀炎第三任夫人,甄姬王城現任“King”賀英澤的母親。宮州人,出生于宮州書香門第,體弱多病,曾有“宮州第一美人”之稱。1987年因難產而死,二十二歲英年早逝。
基因的力量實在太強大了。世界也真是太小了。原來,賀英澤是自己媽媽情敵姐姐的兒子,這關系真是夠亂的。看了一遍吳賽玉的介紹,謝欣琪卻怎么都覺得有些不對勁。如果賀英澤知道這一層關系,為什么當時還要同意和自己相親?還是說他根本不知道?怎么可能,第一次看賀英澤的照片,光看眼神她就知道他腦子很好使……她越想越覺得不對勁,想找個人商量商量。這種時候,她的第一選擇往往都是哥哥,可一想哥哥是吳巧菡的兒子,萬一涉及到他和他母親的利害關系,找他可能還不如自己憋著好。她腦子一轉,想到了自己的男朋友。
她冒雨開車去蘇嘉年家里。接著發生了一件事,讓她把吳氏姐妹的事忘到了九霄云外,也因此埋下了一顆□□。
閃電的利爪劃破天空,連綿的密雨傾頹了宮州之夜。鳥兒躲在樹枝間,刺破了枝椏的傷口。走過一片鵝卵石鋪敘的小路,一棟由愛奧尼亞式圓柱撐起的別墅出現在謝欣琪面前。這棟建筑有半殖民地時的陳舊影子,似乎一定要門前雜草叢生、細雨濕流光的寂靜氛圍才適合它。然而,這一晚蘇家一點也不寂靜。一個女人的嘶喊聲從門前傳來,讓謝欣琪打了個哆嗦。她撐傘順著聲音走過去,看見一對中年夫婦站在門口,妻子發了瘋般往前沖,丈夫奮力拉住她。她憤怒地大哭:“我不要臭錢,我要我的女兒回來!”
她前方臺階上站著的人,是兩名時刻準備動手的保鏢。保鏢護衛著的人,是抱著雙臂的蘇太太和一臉不明狀況的蘇嘉年。推推搡搡一陣,她丈夫在她耳邊說了幾句話,似乎是在好言相勸,卻更加激怒了她。她指著蘇太太的鼻子,對丈夫嘶聲竭力地叫道:“孩子是這個女人叫打的!我都已經查得很清楚了!意外?放屁!如果他們真的有意道歉,為什么現在才讓我們知道真相!我看你是被他們的幾百萬迷昏了頭,覺得女兒的命也就值這點錢是嗎?!”被人如此怨恨地唾罵,蘇太太所作所為,也不過是偏了偏頭,不讓她的食指對著自己的臉。
倒是蘇嘉年比她母親震驚多了,他的眼睛瞪得圓圓的:“什么……你說……伊雪死了?”
男朋友和母親丟面子的時刻,似乎不要露面比較好。謝欣琪本來是這樣想,但聽見對方說打孩子的事,又產生了好奇。她正遲疑要不要上前,就聽見那個女人對著蘇嘉年怒吼:“你少裝!當時孩子都已經六個月了!是一個已經成型的女胎!國外很多正規醫院都不讓打胎,六個月的孩子更不可能!在那種情況下,你媽還是把伊雪帶到了三流醫院!現在兩條命都沒了!你賠我女兒來!!”
伊雪是什么人?謝欣琪蹙了蹙眉,卻看見女人沖上去拽著蘇嘉年的領口搖晃,他沒有反抗,表情越來越驚駭,臉色也比院子里的巴西鳶尾還慘白。謝欣琪剛有了不好的預感,那個女人又繼續哭訴:“都是你,都是你這個人渣!那時候見異思遷,非要和伊雪分手!”
這句話剛一出口,天上就有閃電劃過,驚雷響起,把整個前院照得像日光燈下的太平間。雨下得更大了,一聲聲打在謝欣琪的心房。終于她想起了,那個女孩叫劉伊雪,和蘇嘉年在同一個音樂學院學大提琴,是他的前女友,她在他的手機相冊里看過他們的合照,還逼他刪得干干凈凈。她用不足幾秒時間,就想透發生了什么事,卻完全無法消化事實。說肉麻些,在她心中,蘇嘉年一直都是天使般的男生。每當他們親密無間之時,他都很容易臉紅,向來克制、自持。就算他說他自己是處男,她也不會覺得意外。而現在,他驚慌失措地看看伊雪的母親,又看看自己母親,慢慢搖頭,顫聲說:“媽……這是真的嗎?當時……伊雪懷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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