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十四面鏡 同居 1
看見哥哥紅著眼命令自己，謝欣琪害怕極了，但一想到洛薇或許在勾引他，慍怒就超越了惶恐。她咬牙切齒地說：“我偏不！她恐怕在心里偷偷嫉妒我很久了吧？洛薇，你說是嗎？當(dāng)時我父母帶你去驗DNA的時候，你就在跟你爸媽沒完沒了地打電話，是不是想告訴他們喜訊，卻被結(jié)果打臉了？”
洛薇瞠目結(jié)舌。想到父母九泉之下還要被別人的言語羞辱，她差一點就揮胳膊打謝欣琪的臉，但是，最后一絲理性告訴自己，暴力不能解決任何問題。她輕輕笑一聲：“你這大小姐，受到的教育不錯，教養(yǎng)和品德卻糟糕得一塌糊涂。之前看你的作品，我還羨慕你，真是瞎了眼。這么自私自利不懂親情的人，怎么可能會懂藝術(shù)。”
而那一句“不懂親情”，又剛好戳到了謝欣琪的痛處。她從小孤獨待在畫室的記憶、一個人吃飯的記憶，與洛薇向父母歡天喜地撒嬌的樣子形成了強烈對比，簡直是黑白兩色。她連嘴角都在發(fā)抖，但還在勉強自己笑著：“我怎么會不懂親情，所有父母都希望自己孩子好呢。例如說，你父母恐怕恨不得你是我爸媽生的，因為這樣他們就可以拿到很大一筆財產(chǎn)啦。”
洛薇握著雙拳，連臉都變白了：“謝欣琪，我警告你，羞辱我可以，不要羞辱我父母！！”
她這模樣有些駭人，謝欣琪都不由傻眼，意識到自己說話有些過火。但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不但收不回，還讓她很難下臺階。她進退兩難，只能硬著頭皮繼續(xù)說：“我可沒羞辱他們，他們希望你到我們家，不是缺錢是什么？”
對父母的思念與愧疚，已經(jīng)讓洛薇徹底崩潰。她氣得耳根都紅了，眼中有淚花滾動，沖上去就給了謝欣琪一個耳光。聲響傳遍整個廳堂，引來所有人的窺視。謝欣琪被打懵了，捂臉喃喃地說：“你居然敢打我……我父母和哥哥都從沒打過我，居然敢打我……”她的眼神驟聚恨意，揚起手，準(zhǔn)備回扇洛薇一耳光。然而，手腕卻被人抓住，她使不上勁兒來。
回過頭去，她看見了常楓。常楓身后跟著八名高大的黑西裝保鏢，頓時顯得矮了許多。同時，他的眼睛也笑成了倆月牙：“謝小姐，先羞辱別人，再動手打人，你這是打算把刁蠻千金風(fēng)格走到底么？”
“你也知道我是千金？這種身份的女的，居然敢動手打我！她沒資格！放手！”
“這種身份？謝小姐可否定義一下什么是‘這種身份’。”
目睹這一情況的人都為謝欣琪捏把冷汗。因為現(xiàn)在情況很顯然，洛薇和賀丞集團有交情，不然常楓不會出來為她解圍。不過，謝欣琪從來不懂審時度勢，她還在氣頭上，話不經(jīng)大腦，脫口而出：“她？來路不明，只是長得像我，連我的替代品也當(dāng)不了。”
“你的替代品？如果我沒記錯，你曾經(jīng)為了與King相親專程飛回國，結(jié)果連King的面都沒有見到，對么。”
聽到這里，蘇嘉年的臉色也變得不大好看，謝欣琪不會撒謊，只能多說多錯：“你也知道那是因為我遲到了！如果我沒記錯，我是King唯一的相親對象吧？”
“謝小姐知道他為什么要跟你相親嗎？”
“因為我是謝欣琪啊。”
“不，是因為當(dāng)時King失去了初戀情人的聯(lián)絡(luò)方式，他看了你的照片，覺得和那個女孩長得像，才答應(yīng)要與你見面。不過，他們現(xiàn)在已經(jīng)結(jié)婚了，所以，當(dāng)替代品的人是謝小姐你。”
實際上賀英澤根本不愿意和謝欣琪打交道，哪怕她長得像洛薇。這些話都是常楓胡謅的，但謝欣琪相信了。
“你在胡說八道些什么？這與洛薇有什么關(guān)……”說到這里，謝欣琪住了口，愕然地轉(zhuǎn)頭看向洛薇。
常楓對洛薇攤了攤手：“賀太太是現(xiàn)在的賀丞集團第一夫人，并不是來路不明的人。”
全場嘩然。人們視線是一道道聚光燈，全部打在洛薇身上——原來，這就是“Queen”的真實面目？原來，她和賀英澤已經(jīng)結(jié)婚了？在這樣的場所，沒有人會做出失態(tài)之舉，但幾乎是同一刻，男人們都認定了洛薇美若天仙，有過人之處，因為他是賀英澤的老婆。而女人們則心懷疑慮地打量她，想這女人究竟是有什么能耐，能征服了賀英澤？當(dāng)然，最一頭霧水的人是洛薇本人。這到底是什么情況？她與賀英澤不是形婚嗎，怎么轉(zhuǎn)眼間就變成了他的初戀情人……
“開、開什么玩笑？她是賀英澤的老婆？賀英澤是已婚男人，那當(dāng)初為什么要和我相親？”
謝欣琪這番話已經(jīng)是在自欺欺人。賀丞的資產(chǎn)是謝氏的七倍有余，其中，光甄姬王城就是謝氏的三倍以上。人們都為謝欣琪感到羞愧。果然是莽撞無腦的大小姐，丟臉丟到家了都不知道。
在場的人里，謝修臣的反應(yīng)最為敏捷。他上前一步，歉意滿滿地說：“原來是賀太太，家妹剛才真是太失禮了，回去我一定會好好收拾她。請跟我來，我?guī)闳Q一套新衣服。”
洛薇原以為以謝欣琪這種無法無天的個性，肯定會和他頂撞一陣子，羞辱自己一番再離去。沒想到她竟別開頭去，眼中有晶瑩的水光閃爍。但即便在這種情況下，她不肯露出半點柔弱姿態(tài)，反倒皺著眉，紅著兔子眼瞪了謝修臣一眼，義憤填膺地對洛薇說：“成為賀英澤的附屬品又能如何？你依然一事無成。”說完轉(zhuǎn)身走了。蘇嘉年追上去拉她的手，但被她重重甩開。
除了她沒人知道，哥哥并不是這樣嚴厲的兄長，他一向?qū)櫵豢赡茏屗芤稽c委屈，更別提默許她在別人面前丟臉。她獨自沖出展會，在一個人煙稀少的角落里大口喘氣。沒過多久，她聽見皮鞋踩在光滑大理石地面的腳步聲。這個腳步聲如此熟悉，從小到大，每次當(dāng)她背對這個人，都能聽見這個腳步聲。她大小姐脾氣嚴重，又很臭美，學(xué)生時代女生緣一直不太好。每次當(dāng)班上的女孩子們聯(lián)合起來孤立她，她用兇悍回擊得她們鴉雀無聲，事后卻在角落里哭泣時，第一時間聽到的腳步聲也是這一個。她聞聲回頭，卻聽見謝修臣冷冷說：“今天你是怎么回事？”
“我不喜歡她。”她開門見山地說道。
“不喜歡她，就可以這樣丟你的臉，丟我們家的臉？”
“可、可是……”她又一次虛弱起來，“可是，我只是不希望她接近你……”
謝修臣怔忪了幾秒，緊鎖眉頭不繼續(xù)多想：“你不是總希望我給你找個嫂子么。現(xiàn)在我和有點好感的女生講話，你就是這樣的態(tài)度？”
“你對她有好感？她和我長得這么像，你不會覺得很奇怪嗎？再說，她已經(jīng)結(jié)婚了啊。”
“只是長得像，她的本質(zhì)和你截然相反。洛薇很懂事，性格開朗卻謙虛，哪怕她已經(jīng)結(jié)婚，也很難讓人不產(chǎn)生好感。King挺會挑老婆的。”
“你才和她聊了幾句，就這樣認定了她是好女孩？我一看就知道她心機重，才不是好女孩。”
“那什么樣的才是好女孩，你嗎？”
“對！”
謝修臣都氣笑了：“真失禮。我看你還是趕快向所有好女孩道歉吧。”
“女生都很會裝的。她連賀英澤都能騙，騙你不是太容易了？”
“人的表面功夫本來就很重要，你只是錯把低情商當(dāng)直率。就你這種嚴重的大小姐脾氣，沒有男人能受得了。你男朋友能忍你的個性這么久，跟我們的家底脫不開干系。如果有一天我們家不行了，或者有更好的女孩出現(xiàn)，蘇嘉年恐怕不會像現(xiàn)在這樣忠貞。”
“他已經(jīng)不忠貞了！對他來說，我本來就是洛薇的替代品！”她激烈地說出這兩句，大口喘息了幾聲，再努力平靜地說道，“我知道，這世界上本來就沒有人會無條件寵我，沒有童話故事里的愛情。從小看著我們這個家，我會不懂嗎？本來男人都是有保質(zhì)期的，他對我不好，一腐壞換一個就是。”
“一直這樣換下去，等你老了怎么辦？”
“只要有錢，要請人照顧我還不容易？”
“謝欣琪，你現(xiàn)在說話真是越來越像你母親了。”
謝欣琪怔住。一直以來，她對自己母親的品質(zhì)就很不欣賞。從小她就發(fā)現(xiàn)，母親是虛榮張揚又極度物欲的女人，沒有一丁點兒母愛。這一份張揚隨著年歲增加而收斂，母親漸漸把它轉(zhuǎn)變成了一種并不自然的溫柔。但她知道，這一份溫柔不是建立在信任和親情上的。因為父親身體不好，母親不希望他修改遺囑，同時給公婆留下好印象。她只覺得自己很可悲，冷笑道：“那又如何，我本來就是她的女兒，本來就不懂示弱，不然她怎么會輸給你媽呢？”
這句話碰到了底線，謝修臣嘴角揚起很細微的冰冷角度，雙眼失去光彩：“我先回去了，還得去照顧一下洛小姐。”
看見他轉(zhuǎn)身離去，她也賭氣地轉(zhuǎn)身離去。然后，她再度聽見了熟悉的、漸隱的腳步聲。它隨著時光的推移而變得更加沉穩(wěn)，那時還能為她帶來最疼自己的哥哥，現(xiàn)在卻只會把他從自己身邊帶走。
其實并不討厭洛薇，但也不知道是怎么了，今天卻特別失態(tài)，比以往的叛逆多了許多粗俗。大概是因為，她們確實長得太像，讓她有一種錯覺，便是死去的欣喬回來奪走了她擁有的一切。路過一個室內(nèi)裝飾店面，她里看見了一面鏡子，鏡子前擺著一個薔薇花盆景。她最喜歡畫的植物就是薔薇花。記得有一次，她畫完了一幅薔薇油畫，站在旁邊對謝修臣眨眼說：“我美還是薔薇花美？”
謝修臣毫不猶豫地回答：“你美。”
她眨巴著眼睛說：“你的意思是我畫得不好咯？”
“別作。”
“我美還是薔薇花美？”
“都美。”
“看來在哥哥眼中我不是最美的，不是不可替代的。”
“謝欣琪你怎么這么作！”
“那你快說，我美還是薔薇花美？”
謝修臣面無表情地說：“我美。”
她到現(xiàn)在都記得，自己被他逗得笑成一團亂。而此時此刻，鏡子里有她的倒影，她胸前別的白金薔薇花剛好與枝葉的位置重疊，像是從枝頭自然生出一樣。盡管白金薔薇有了珠寶盒里才有的奢華，在那朵活生生的枚紅色薔薇花旁邊，卻黯然失色。枚紅色的薔薇有自然的花瓣、馥郁的香味與蓬勃的魅力，美麗如同最自然的笑。
誰都希望能把白金的薔薇收藏起來，別在身上，因為它象征著富裕與身份。但是，人們真正會主動去親近、愛慕的，卻是活生生的真薔薇。謝欣琪從小熱愛藝術(shù)，她知道，世界上最美的花，并不是金屬做的，不是被筆刷涂抹在畫框上的，不是插在花瓶里的，而是生長在野外的。
她是白金做的奢侈品，洛薇是自然之花。
哥哥說得沒錯。周邊的人可能會因為金錢地位靠近自己，但他們真正喜歡的人，是那個性格隨和的洛薇。蘇嘉年喜歡她，賀英澤保護她，連哥哥也對她產(chǎn)生好感、偏袒她……如果洛薇長成另外的模樣，她或許不會多想，但她們?nèi)绱讼嗨疲遛比魏斡布疾蝗缱约海瑓s比自己得到更多的愛。答案還不顯而易見么？她照了一面平行世界的鏡子，鏡子里倒映出了她所有致命的缺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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